魅羽回到龍螈寺時已過午夜,各處都息了燈靜悄悄的。她躡手躡腳地回到僧房,發現飛卯還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等著,昏昏欲睡。心下一陣感動,從懷裏掏出白天買的桂花糕。一番打鬥後,已經在油紙裏碎成一塊塊的了。魅羽琢磨著油紙不好用爪子拿,便用之前大師姐給她包枯玉禪的手絹包起來,遞給飛卯。
這小兔子吃食物很雜,尤其喜歡吃甜的。前爪抓著點心包,高興地在地上蹦了幾圈,才翅膀一振飛走了。
草草睡下後,腦子裏都是紛亂的記憶和支離破碎的夢。藤者那彎曲的胳膊像柳條一樣繞在自己脖子上,還有頭頂飄著的人臉……原先和大師姐同住的時候,記得她有時半夜會尖叫著醒來……
“藤者可以自由出入人間,多少年輕人想做還求不來呢。”
“他們對人世中五色的承受能力比較弱,尤其是光和聲。”
魅羽一個機靈從床上坐起來。明白了!元識天的人小的時候,眼睛和耳朵都還沒有發育完全。這時候如果人為地幹預他們的發育——對了,那個婦人不是抱著什麽藥追出來的嗎?假如他們的眼睛和耳朵永遠也不能看不能聽,那人世對他們的刺激就要小很多,他們豈不是可以長駐於人間?
至於彎曲的四肢,也不知是藥的副作用,還是刻意而為。怪不得當其他元識天的人都從人間消失的時候,獨獨那個藤者是往河邊跑的。看來一旦功成的藤者,就能直接居住在人間了。
隻是魅羽有一點想不明白:無論是元識天的繃帶人還是昨晚遇到的不纏繃帶的藤者,他們眼睛和耳朵都失去功用了,為何感知還如此靈敏,靠得是什麽?跟著他們的那個鬼靈又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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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實在起不來去跑步,隻是草草梳洗了就去早課。來到講經堂時師兄們都已在上首站好等著了。鶴琅看見她來了似乎鬆了口氣,想說什麽但又不方麵開口。經過昨晚,魅羽感覺和大師兄又親近了很多,然而對方自然不知道昨晚和自己並肩作戰過,更不知道她懷疑他看上大師姐了,所以她也決定隻字不提。
不一會兒,陌岩出現了。經過她身前的時候,快速瞥了一眼她的十個手指,並未說話或停留。魅羽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想起他在背後用匕首製住她的時候,他的手攬在她的細腰上。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肚子,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
早課結束時,她攔住陌岩。“師父,我有一個問題。”
“你還敢有問題?”他沒好氣地說,“我還沒問你問題呢。事先也不和我說一聲,就擅作主張。”
她委屈地低下頭。“要是提前告訴你……”這戲還怎麽演?
之前魅羽說話的時候,鶴琅一直站在旁邊留神聽著。這時候走上前來。“師父你不要怪罪六師弟。後來不是你告訴我,六師弟這麽做是要幫你嗎?”
陌岩不悅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怪他多嘴。
鶴琅又對魅羽說:“對了,你那幾個朋友,這個、以後還能再見到嗎?”
“這……”魅羽知道他問什麽,但不知該如何回答。鶴琅以後應該是見不到大師姐了吧。在她自己的任務完成以後,她們姐妹便會從人間消失了。
“一個個這是要造反嗎?”陌岩嘀咕了一句,又正色說道:“肥果,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一直都未深究你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麽?”
魅羽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了。哎呀,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她今天就不該多嘴了。
“我是怕我一深究,你就不得不離開這裏了。”
此時大殿中隻剩下他們三人,陌岩說完便丟下他二人往殿外走去。還未到門口,又停住,轉身。“你剛才說,要問什麽問題?”
魅羽還處在先前那句話給她帶來的震驚中。他、他這是什麽意思?他懷疑我了嗎?他要是不信任我,為何不直接趕我走,還收我為徒?
鶴琅碰了她胳膊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哦,我想問,師父你知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人不依賴眼睛和耳朵,還能靈敏的感知這個世界的?”
她隻能說這麽多。她能看到鬼靈的事,可不能透露。
陌岩沒有立刻回答,好像在記憶中搜索。
鶴琅問:“不是用觸覺嗎?”
魅羽搖搖頭。“不用觸覺。即使對離得比較遠的地方,感知的靈敏度也不亞於眼睛和耳朵。”
陌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神情嚴肅起來。“你們倆隨我來。”
二人跟著他去到他的勘布禪院。一路上他好像都在憂心忡忡地思考著什麽,沒有說話。魅羽和鶴琅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來到禪院,進了屋,他讓二人在外間坐著等候,自己進了書房。不一會兒搬了一個竹箱子出來,打開蓋,裏麵是十幾本舊書。
“這是你們師祖留下的,”陌岩的語氣異常恭敬。從十幾本書裏抽出一本黑色封麵的,上麵寫著“藏遺錄”三個字。打開迅速翻了幾下,便停住了。
過了許久,他歎了口氣,把書重新放好,蓋上箱子。
“果然,我沒記錯。有一種古老的邪術,叫驅靈仆。”
魅羽和鶴琅又對視了一眼,滿臉迷惑。
“說的是,倘若有人先天或者後天失明失聰,可以用此法,把將死之人的魂魄拘住,終身為自己的鬼仆。也就是說,由靈仆跟著他,為他辯色聽聲,然後傳入他腦中。開始會比較慢,可一旦熟了,不需要再刻意傳送,就仿佛人鬼一體了一樣。”
他衝著鶴琅說:“你還記得咱們昨晚遇見的那個蛇一樣的人嗎?你還和他交手了。”
鶴琅也不寒而栗地說:“怪不得我總覺得那人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原來如此。可是要怎麽樣才能把將死之人的魂魄拘住?”
“說是取臨終人的心頭血,煉成紫烏丹放入主人胸前的靈墟穴內,魂魄就不得不被驅使了。”又疑惑地問魅羽:“你之前為何會想到問這個問題?”
魅羽自然不能說,我當時也和你們在一起,並且看到了鬼靈。她隻能把在元識天遇見的繃帶人描述了一番。一邊說,一邊起了一身疙瘩。
怪不得那天在元識天的宮殿,四個繃帶人的隔壁便是四具屍體,又難怪出了遠門便是一片墓地。這、這也太邪惡了。
“容我再仔細想想這件事,”陌岩說,“之前廣清寺的達摩外院被人滅門,不知是否於此有關。我還聽聞最近六大寺有個別僧人獨自外出後失蹤,會不會是……”
魅羽知道他想說什麽。如果短時間內要製造更多的藤者,而又沒有足夠多的將死之人,那就隻能故意殺害無辜的人了。
三個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裏。這時桑淨端著茶水進來,魅羽看到茶杯,突然想起了昨天在酒樓和梓溪的邂逅。
“師父,我能問問,你是怎麽看梓溪長老這個人的嗎?”
“不熟悉,”陌岩說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看不透。”
“昨天我那三個朋友和我說,不要小看印光寺。外間都說梓溪長老是靠著珈寶上師的扶持才有的今天,但事實未必如此呢。”
因為昨天的經曆,魅羽對梓溪倒是有了更多的了解。她發現此人其實具備成大事者的很多條件:冷靜,甚至有些冷酷,對弱者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做事沉穩,不在乎顏麵與虛榮;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雖然此刻他的修為和名聲還遠不及陌岩,但假以時日,保不準就會成為他的一個勁敵。
但是這些話,她又不能和盤托出。隻能鄭重其事地對陌岩說:“師父,不能因為大家都是同道之人,就放鬆了警惕。”
“我不會的。”陌岩的眼睛盯著那個書箱。“我到現在都還沒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你們師祖。”
“什麽?”魅羽和鶴琅異口同聲地大叫,互相難以置信地對望。
“外界聽到的是師父他老人家因病去世,事實上他身體一直很好。我和景師叔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死在禪房裏,應該是在外麵受了重傷,自己走回來的。留下的遺囑裏,隻是說要我接任,盡可能贏得殿試,並沒有提是誰傷了他。”
鶴琅撓了撓光頭。“若是這樣,那要不然就是誤傷,要不然就是傷他的人太厲害,他不希望你們去報仇。”
魅羽心下一沉。不管是不是誤傷,能夠把岫勁打成重傷的人,喇嘛國裏也就那幾個人吧?
“無論如何,”陌岩說道,“我都想不出來為何會有人傷他。師父生前與世無爭,對誰都極為友善。難道是為了那一半枯玉禪?但那之後的五年裏,枯玉禪都在我手裏,也沒見有人來搶。”
五年……魅羽尋思著,這五年當中,常樹的修為是傷不了岫勁的,得是珈寶這種級別的人才行。而梓溪在五年前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多半不會和岫勁的死有關。不過呢,從梓溪半年前成為印光寺勘布之後,各種事就多了起來。
之後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漸漸的,魅羽不再說話,眼睛盯著那個箱子不動。
“肥果,你又在琢磨什麽?”她聽見陌岩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借我幾本讀嗎?”她從小就喜歡讀各種稀奇古怪的書。
“不行。這個箱子裏的書,隻有本寺曆任勘布才能閱讀,”陌岩嚴肅地說。繼而神色又柔和下來。“不過我的記憶還是不錯的。若是憑著記憶轉錄一些章節,我想師父也不會反對吧。”
已過世的岫勁此刻自然是無法反對了,魅羽和鶴琅當然更不會有異議。
“那就有勞師父您了,”魅羽行了個禮,心下卻黯然起來。有了你的真跡,等我走了,也好帶在身上留個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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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早課,陌岩領著眾人簡短地誦了幾段經文後,就遣散了普通僧眾,隻留下六個徒弟。
“從今天開始,我會把枯玉禪放到寶華殿內,在它周圍設禁製,外麵派人看守。不過,我希望你們幾個能輪流去守夜。能做到嗎?”
魅羽還在因剛剛的誦經而頭痛,費力想了一下才明白。現在元識天被封,但還有些藤者在人間繼續害人。陌岩這麽做,是想把這些人引出來。
五個師兄都點頭說好,隻有魅羽湊上前來,說道:“師父,我有個問題。”
陌岩望著她,似乎終於習慣了。
“假如發現有人來偷,我們應該怎麽辦?是自己盡力應付,還是趕緊跑出去給其他人報信兒?”
陌岩看來是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將此物放於殿內。如有異常,就把筒蓋打開,我自會知曉。”
於是從當晚開始,師兄弟們挨個值夜。本來第六天才輪到魅羽,可是她想了想,決定在第二天二師兄當值的時候,自己也來外麵守著。原因嘛,洛石雖是陌岩第二個收進門的大徒弟,年齡也最大,但修為比大師兄和幾個師弟都要低一些。如果她是敵人,一定會撿洛石下手。這是其一。
其二是己方這才剛剛開始布置,多半不會期待敵人立即有行動。而魅羽幾乎可以確定,藤者那些人很快就會得到消息了。先發製人,出其不意,換成是她,如果現在不出手就要再等六天,誰知道六天後會怎樣?所以對方定不會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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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魅羽早早上床眯了一會兒。等到寺眾都睡下了,便從床上爬起來,把寺裏剛剛發下來的入冬的棉袍拿在手上,溜了出來。又趕去夥房裏順了兩把菜刀,別在腰後。今晚陰天,月亮全被烏雲遮住了,真是個殺人放火偷盜的好日子。隻是——魅羽低頭看看自己的肚腩——這麽個身材,再別兩把菜刀,這下可真成了個屠夫了。
寶華殿在寺中心的弘法院內,是個鈴鐺形狀的建築,和其它雄偉的大殿相比很不起眼。魅羽遠遠看到殿門口有兩個僧值坐在台階上,燈籠底下,昏昏欲睡。她繞到後麵,飛身上屋頂,將棉袍披在身上,然後俯身趴在琉璃瓦上。
過了好久,殿內也沒動靜。果然,唉,二師兄啊,魅羽暗歎了一口氣。換成是自己或者別的師兄,這麽個二百多斤的東西跳上屋頂,應該早就察覺到了。雖說借了這身子這麽久已經習慣了,還天天跑步,但畢竟不如原先的身體那麽輕盈。
她就這麽趴在屋頂上等,一陣兒清醒一陣兒迷糊。眼看子時都快結束了,再要不了多久天都要破曉了。嗯,也許是自己估算錯誤吧。正當她打算起身回去的時候,遠處大雄寶殿的一側牆根處好像有東西在動。
魅羽立刻清醒了,定睛望去。是貓著身子向這邊走來的人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迅速合計著對策。原以為隻來一兩個的話,盡量活捉了查出幕後主使。倘若真的與常樹有關,那就押去藍菁寺,讓他聲名掃地。現在有四個人,離太遠看不出是否是藤者,要一個不漏都捉起來實在沒有把握。
她還在合計,幾個黑衣蒙麵人已經來到了殿外,隔空揮手便點了原本就睡著了的兩個僧值的穴道。一人留在門口放風,另外三人已經潛入殿內。
魅羽起身從屋頂跳下,已經沒有時間做別的打算了,隻能盡快解決掉門口這人,然後衝進去幫洛石。話說洛石此刻應該看到先前那三人了,為何還不發出警報?
此人確是藤者,頭頂跟著他的靈仆。這一動上手之後才發覺,這人比幾天前遇到的那個厲害得多。之前那個隻是四肢柔軟,勁力略有不足。而今天這個不僅出招詭秘,而且陰力綿綿不絕。魅羽仆一開始左胳膊就中了一記,感覺像是整個胳膊要卸下來了。
鎮定鎮定,她暗暗告誡自己。從腰間抽出兩把菜刀,腳下配以步法,來了一招“人智印”。雖然不及長鞭完美,但一左一右兩把刀,給敵人來了個“合”字訣,也算有效。藤者連忙抽身後退,饒是他骨節靈活,也未能全身而退。肩膀中了一刀,獻血噴湧而出。
本來就沒有眼睛,現在又蒙著麵,魅羽自是看不到此人的表情,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憤怒。許是意識到她拿著武器,藤者的手中也突然多了一把彎刀。原本就彎彎扭扭的胳膊,再加一把彎刀,實在讓人防不勝防。相比之下,她的兩把菜刀就像獵豹麵前的兩隻鴨子,笨重無比。嗤嗤兩聲,右臂和右下腹便多了兩條彎刀留下的血痕。
魅羽咬緊牙,額頭上已經有冷汗淌下來。接下來施展金剛王菩薩之印,每一招使到中途就切換到另一招,讓對方一再撲空。但總這樣也不是辦法。陌岩教她的雷霆雨露印雖然至今也未練成,情急之下她也隻能試試了。
魅羽以前除了鞭法小有所成,真身長著兩條修長的腿,下盤功夫也是可圈可點的。奈何此刻是兩條肥圈腿,踢、掃、騰、挪,都使不出來。獨獨用上剛猛的勁力,倒也虎虎生風。手中拿的兩把菜刀,更是和拈花沾不到半點邊。誰知施以陰柔的內力,反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會兒功夫不到,藤者身上的刀傷便比她的還多了。尤其是脖子上那條,血流不止,她要是下手再重些,他此刻已然斃命了。估摸著時候已到,魅羽棄刀不用,從懷中掏出一捆麻繩,揪住一頭便向對方甩去。
麻繩雖普通,可她最擅長的是鞭法。這捆麻繩到了她手裏,靈動如毒蛇,瞬間便將藤者捆了個結實,彎刀落到了地上。魅羽急著要進殿救人,拾起之前扔掉的菜刀,用刀背將對方打暈,飛奔入殿。
一頭衝進去,還在走廊時就覺得有些不對。雖然此刻還無法看清昏暗的大殿裏的情況,但是怎麽著也該有些動靜啊?洛石還不至於如此不堪。而且正廳和走廊之間設了禁製,即使賊人最終能打破,洛石也應該有足夠的時間用竹筒發救援信號了。
她衝進正廳,發現禁製已經不存在了。遠遠看到洛石背對著入口,依然安靜地坐在存放枯玉禪的神案旁邊。竹筒應該就在他腳底下,她跑上前去,一步躍上十幾層台階。繞到他正麵,再一把抓起地下的竹筒。
“還不快給師父發——啊!”
她尖叫並不是因為洛石出了什麽事,而是因為此人根本就不是洛石,乃是陌岩本人。這時她才注意到,旁邊的地上還倒著兩個黑衣人。第三個呢?她環視四周,卻沒有再看見。
“那人走了,”他說。
電光火石之間,她什麽都明白了。連自己都能想到敵人會在今夜來襲,陌岩又怎麽會想不到?今晚洛石壓根就沒有來,禁製也沒有設,就是為了誘敵深入。
再一琢磨,之前自己跳上屋頂時,守在屋裏的人也不是沒聽見。沒反應隻是因為人家有恃無恐罷了。
“外麵那個被你料理了?”他問。
她點點頭。“原來師父早有安排,我又多管閑事了呢。”
“不,多虧了你來。”
他有點艱難地站起來。她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右手一直捂著心口,而僧袍上已經血跡斑斑了。
“是我輕敵了,逃走的那人十分了得。我雖然斷了他右臂,卻也被他傷得不輕。若不是有你對付那第四個人,今天還真不知道會怎樣……你也受傷了?”
“我沒事。”她看著他的傷口,有點慌。“你還是別動了,就站在這裏,我叫師兄們過來。”
她幾步跑到門口,又轉身回頭看他。能挺住嗎?不會自己一離開他就死了吧?不知道接下來是該繼續往外走,還是掉頭回去。
他應該是笑了,衝她擺擺手。“我沒那麽嚴重,你去吧。”
魅羽於是先去叫醒了鶴琅和住在他隔壁的陸錦,讓他倆趕去寶華殿。隨後又把其餘的師兄叫醒去處理那三個藤者。照陌岩的吩咐,他們把藤者押去了羅刹殿底層的地牢裏鎖住,門口著僧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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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陌岩留在禪院養傷,一天都沒有出現。鶴琅帶著兩個師兄去羅刹殿“審”囚犯。魅羽知道對著這樣的囚犯,他們根本審不出什麽來,連去都懶得去。
等到了第二天半夜,她自己偷偷來到羅刹殿,告訴守門的兩個僧值自己有要事要問那三個囚犯,讓他們交出鑰匙後各自回房,今夜就不必回來了。
她這還是第一次來羅刹殿。一進大門就感到氣溫比外麵低很多。大殿正中央豎著幾尊紅發綠臉、怒目圓睜的羅刹像,看到她仿佛更凶了。她沒有前行,而是從一側的樓梯下去,一股塵土的味道表明這裏已經很久沒被使用過了。
地下的一間屋子裏有五個鐵柵欄隔開的囚室,當中三個此刻各鎖著一個藤者。黑色緊身衣,頭上蒙麵的黑布估計已經被鶴琅他們取走了。三人都是一樣的五官模糊,盤膝而坐,一動不動。靈仆在各自的囚室裏遊遊蕩蕩。
“我知道你們是什麽人,從哪個世界來的,”魅羽在腦海中直接對靈仆們說。作為鬼道的修仙者,她可以直接和他們交流。
“就衝你們殘害無辜,驅使靈仆這些罪行,也死有餘辜。廣清寺達摩外院那筆帳,是肯定要算到你們頭上的。進來了,就等著血債血償吧。”
她故意讓自己的話在牢房裏沉浸了一會兒,又說:“不過呢,對我來說,你們幾個和我也無冤無仇的。我更在乎的,是今晚那個打傷了我師父的人。你們誰第一個告訴我此人的姓名,我現在就可以放他回去。”
那三個藤者互相“望了望”,可以從肢體中看出他們的疑慮。
“我隻要那人的名字。”
見還是沒有回音,魅羽嗤笑了一聲,扭頭便走。
“等等!”魅羽的腦海中回蕩起一個聲音。雖然聲音不是從空間傳來的,但她還是能辨別其方向。她轉過身來,看著其中一個藤者,剛剛的聲音正是藤者通過靈仆告訴她的。
“傷你師父的人叫殞擢,是我們在此地的首領。”
魅羽二話沒說走上前去,把那人的房門打開。那人猶豫了一下,便從她身邊走過,飛快地上樓了。
魅羽又看了一眼剩下的二人,緩步走上樓梯。待得出了大殿,外麵一片漆黑,半點人影也無。她在殿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就這樣坐了大半個時辰,估摸著逃跑的藤者已經到家了。於是正襟危坐,施展覓蹤術,神思隨著逃跑者向漆黑的夜色中延伸開去。
原來是在那裏……找到了藤者在人間的老巢,她即刻收回心神,站起身來,頓覺疲憊不堪,就想馬上回屋躺下。
這個仇她遲早得報——魅羽暗暗下定決心——不過不是現在。
第二天早課,她來到講經堂的時候陌岩已經在那裏了,正在和昨晚被她遣散的兩個僧值說話。那兩人見她進來,立刻低頭噤聲。陌岩示意讓他們離開了。
“肥果,人是你放走的嗎?”他問。
“是的師父。你的傷勢如何了?”
“已無大礙。”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低聲囑咐了句:“肥果,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記住,不要輕舉妄動。”
隨即從她身邊繞了過去,開始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