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周星馳最好的電影之一《喜劇之王》,感覺這部電影遠遠被低估了。
被影評誤導,以為這是部關於跑龍套演員如何心酸逆襲的無厘頭喜劇電影。據說,影片有周星馳早期從藝的影子,星仔就像影片裏的尹天仇那樣,經曆過無數次挫敗之後,才走向成功的。
一部好影片,要有詮釋的張力,要讓更多自作多情和自作無情的觀眾看到想看的內涵。所謂“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必須是“哈姆雷特”那樣耐看的角色才行。若說“一百個觀眾就有一百個阿慶嫂”,會讓觀眾很難為情的,因為領導不讓阿慶嫂有太大的想象空間。
把《喜劇之王》當作一個龍套演員頑強拚搏實現夢想的故事,也沒問題。勤奮、善良的龍套演員尹天仇,在冷眼與嘲笑中不屈不撓,終於引起大佬的注意,逆襲成功。這也是很多藝人經曆過的人生軌跡,誇張搞笑的戲碼,再配上周星馳無奈又執著的表情,達到了曲協薑昆主席倡議的“含淚的笑”的喜劇效果了。
但《喜劇之王》還有更深層的追求——如何活在戲裏,如何打破生活與表演的界限,表演即生活,生活即表演。這是在生活中落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加繆曾說:“重要的不是活得最好,而是活得最多。”他認為演員就是“活得最多”的人。
周星馳扮演的龍套演員尹天仇在生活中常說一句話:“其實,我是一個演員。”這不僅是尹天仇對演藝身份的向往,更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在現實生活中無論多麽卑微,多麽淒慘,隻要把自己視為一個演員,隻是在扮演這個卑微的角色,才能解脫,才能不墜青雲之誌。
有遠大誌向的狠人,早就量身打造將來的戲碼與角色,現在的自己隻不過是過渡期的等待,跑跑龍套也無妨,反正是要揚棄的自己。他們經過不斷的金蟬脫殼,鳴叫出自己的真角色。我們熟悉的那幫仁人誌士,為了奔赴設定的角色,義無反顧。甚至,由於時代背景、舞台設計的局限,很多人成功扮演了自己所厭惡的角色,也在所不惜。宋江身為階下囚時,就靠“我是一個演員”的堅定信念解脫了自己,“潛伏爪牙忍受”嘛。他期待的角色是“他日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但他沒有讀過《演員的自我修養》,所以把戲演砸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話隻是從技術層麵的以偏概全,演技之上還有演道。從誌士追求“天翻地覆”的慷慨,到老實人汲汲於階層升遷,都是對角色的設定,是表演的追求。“生生不息之謂易”,《易經》就求變之經,是骨灰級《演員的自我修養》與布萊希特間離效應的綜合秘笈。人們不斷在化裝、做假甚至裝逼中逃脫和改變不滿意的自己,《易·革卦》:“君子豹變,小人革麵”,從字麵直解,君子由內在的發育導致外在的變化,小人是沒演員天賦的人,隻能掛個麵具裝逼了。這很符合斯坦尼斯拉法基《演員的自我修養》的理論。
《喜劇之王》裏的每個人都想演出更好的自己,尹天仇一門心思想在演藝圈裏拿個大角色,反而顯得是個沒追求的技術流,屬於“小人革麵”係列的,被發工作餐盒飯的劇務吳孟達看不起。去夜總會尋找初戀感覺的富翁龍少爺,看起來很可笑,其實,他真是個演員,在努力演出純情,解脫銅臭惡俗的自己。夜總會小姐柳飄飄,在跟尹天仇學習純情演技的過程中,突然找到了自己內心所向往的角色——做尹天仇的愛情女主角。她有了角色設定,就沒法滿足龍少爺純情戲的戲碼了,在被龍少爺惱羞成怒打得滿地滾時,張柏芝順利完成了角色設定。龍少爺和柳飄飄的衝突,在於雙方有同樣的抱歉:“其實,我是一個演員。”
影片最後,吳孟達實在看不下去尹天仇無法超越自我的表演夢,給他安排了一個狠角色——扮演外賣小哥,給臥底的吳孟達送竊聽器。看尹天仇的表演天賦,真的連外賣小哥都演不好。但在關鍵時刻,尹天仇擊斃了販毒頭目,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對不起,我是臥底。
隻要能給自己安排非凡使命和任務,就能照亮了平庸的日常生活,我們日常行走著的自己就是個掩護身份,而真實的生活就是表演是做戲。也許,那個賦予我們使命的人,終生都不來接頭,不來喚醒“臥底”。但隻要有底可臥,庸俗的生活就熠熠生輝,貌似行屍走肉的人物,內心閃爍著生命的火花——其實,我是一個演員;盼著高光時刻——對不起,我是臥底。
在生活中,凡是懷揣著理想的人,就給自己賦予了使命,差不多都是臥底的。包括那些躺平者,時機一到,翻個身就成了“臥底的”。
2021.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