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來悉尼我這裏玩了一個月,這時他身體看起來很好,就是有點瘦,比一般80多歲的老人明顯瘦很多,當時大家也沒在意,總認為老來瘦是福氣,可不到半年以後,他查出患有腸癌。腸癌是多發病,我爸一生特別注意身體保健,記得70年代,上海剛有B超檢查,他就約了個同事從合肥去上海去做了肝檢查,結果當然沒事。我爸有時覺得頭暈,也做過腦CT檢查,結果也沒事。有幾次小便檢查帶有紅血球,為此他去了南京古樓醫院,江蘇中醫院又做了全麵檢查。醫院也沒查出任何問題。不知是不是天意,他竟然沒有做過腸鏡,有幾次他發生便中帶血,可能是痔瘡吧十人九痔,沒多少人當回事,但我爸還是去醫院檢查過痔瘡,醫院生做了指檢,也建議他做腸鏡,這次爸爸拒絕了,他聽媽媽說過,這種檢查非常痛苦,我媽做過,但做到一半就吃不消叫停了。爸爸可能受媽媽的影響,也就沒做,可這是一次致命的疏忽。說來也是,誰不怕痛。當年己有無痛腸鏡檢查技術了,但國內醫院怕病人有麻醉意外,很少使用無痛檢查,我爸就這樣給耽誤了。話說多了,還是回到爸爸的悉尼行吧。
我爸這次來悉尼看我,更主要的是看她的姐姐,我的姑姑。我姑姑有二男一女,一家連根全部移民到悉尼。全家大大小小祖孫四代有20多人,我姑姑也辦了澳洲付費移民,老人家快90歲了。她心髒不好,身體也胖,行動不便,但在兒女的精心照顧下,還很健康。爸爸從中國趕來看他老姐姐,也是擔心見一次少一次,來日不多了。爸爸來悉尼完成他的這個心願。我當時總認識爸爸身體看起來沒病沒痛,走起路來,我還要有點跟不上。現在南京到悉尼有直達飛機,今後還會有很多機會來的,那知這是爸爸人生最後一次悉尼行。爸爸患腸癌後己去世整三年了,不時懷念他來悉尼的一時一該[Sticker]
有一次我看我女兒,她在堪培拉做眼科醫生。在女兒那兒住了二天後,我開車從堪培拉一路走開回悉尼,一路開了三個多小時,又是開夜車,外麵除車燈前方的高速公路什麽也看不見,爸爸坐在副駕駛的座位,車開著開著,爸爸打開了他的話夾,我一邊開他一邊聊起他的的一生。
爸爸首先聊了他的爸爸媽媽,也是我的爺爺奶奶。奶奶是蘇州一個大戶人家的閨女,上世紀二十年代還上過中學,那個時代,大部分的中國人都沒什麽文化,一個女孩能讀過中學十分不簡單了。她說著一口姑蘇話,蘇州話特別好聽,尤其是女孩子說蘇卅話尤其好聽。二位蘇州姑娘在吵架,都會吸引許多人在周圍聽,象唱戲一般,語調時高時低,豐富韻味,大有不化錢聽戲的感覺。我在蘇州生活工作過10年,本人的前妻也是蘇州姑娘,對民間對蘇州的這樣讚美表示認同。
上世紀二十年代我奶奶爺爺
我奶奶家做河運生商,將當年的蘇州刺繡工藝品從運河運輸到上海,家裏有一幫船隻,奶奶有文化,年紀不大就開始管理著幾百號船員跑碼頭。我見過奶奶的照片,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穿著一身絲綢旗袍,盤卷著一頭黑長發,麵容微笑,特別象中國民國第一夫人宋慶齡。我爺爺是二十年代國民黨高官,與汪精衛,湯恩伯一起在上海從事國民黨工作,可惜他三十年代就去世了,他與湯恩伯是平級,如果活下來的話至少也是國民黨中央委員這一級別的大幹部。爺爺戴著一付金絲眼鏡,穿著一身二十年代長袍,胸前總是佩戴著國民黨黨徽。照片他就是這個樣子,神態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旁邊跟著一些隨從。我爺爺從事國民黨的工會工作,管理著上海碼頭工人運動,為工人爭福利。我們總認為工人運動是共產黨領導下才形成的。實際上,國民黨早在共產黨之前就開始搞工人運動了,為工人爭民主爭福利。
由於爺爺經常去上海碼頭視察工作,遇見漂亮的奶奶,就娶我奶奶為妻。
可惜三十年代生了我爸爸後,爺爺患上了肺結核,當年肺結核病是致命的疾病,凡是患上這個病九死一生。在我爸爸4歲時就去世了,爸爸還清晰地記得,爺爺臨終前躺在床上,爸爸去看他,爺爺手揮揮,讓他不要靠近,嘴上輕輕的念道著,爸爸的小名,弟弟,弟弟。這是我爸對爺爺最後一次印證象。爺爺去世後,奶奶己有三個孩子,一個姐姐,一個弟弟,一個我爸。二十年代的國民黨沒有什麽待遇,在位時有一份工資,人死了,什麽也沒有了。爺爺去世後,奶奶家的生商也破落了,一家四囗人要吃飯,生活擔子一下子落在到奶奶一人身上,當時孩子都小,爸爸的姐姐也才7歲,爸爸才4歲。當年也沒社會福利這一慨念,一家人要死要活全靠自己。奶奶也是一位能幹的女人,爺爺活著的時候就加入了國民黨,從事文書記要工作。在當年戴笠在上海開辦的特務機構從事文書工作,爸爸說,奶奶要是不早早死了,也是一名戴笠手下的大特務,如果活到解放後,不是被共產黨槍斃,也至少在牢裏關著。爸爸感歎著,爺爺奶奶如果不是早早死去,他也許是國民黨高官的公子格兒,也許成為共產黨的牛鬼蛇神,人的一生就怎麽不可思議。
汽車一路飛奔在一起高速公路上,爸爸越說越來勁,沒一點疲倦,爺爺奶奶去世後,他們三兄妹一下子成了孤兒,爸爸的叔叔收留了我爸,爸爸的奶奶收留了他姐姐和弟弟。當年爸爸的叔叔家境也不寬裕,收留我爸後,隻是看在他死去的哥哥份上,對我爸,說不上太好,也不太壞,管吃管讀書,但經常打罵我爸爸,我爸從小就懷恨在心。等到我爸長大了,工作後再也沒有回去再看一眼他的叔叔。此時此刻我爸爸也稍有後悔,不管怎樣,叔叔還是盡了撫養之責,解放後,我爸參加了工作,回上海後應該去看看他這位叔叔,至少可以聊聊往事。
爸爸一路上也聊起他兒時上海的片段。我好奇地問爸爸了當年你見過日子鬼子嗎?我們這代人印象中,日本鬼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實際上我爸眼裏的日本鬼子是什麽樣子的呢?爸爸說,當年人日本人轟炸上海時,有提前預告,他們都事先躲進了上海外國人租界,等日本人占領上海後,老百姓生活也恢複了正常,爸爸也開始回學校讀書,在上學,看見日本兵在他們學校的球場上打蘭球,看不見凶神惡煞的樣子,見到孩子放學回家,那些日本兵還會遠遠地與孩子們打招呼。可能日本人在中國幹了許多壞事,但我爸沒有親眼所見。
不過爸爸告訴我,一到大冬天,他一路上學,許多被凍死的人橫屍馬路,收屍隊,一路不停的收路邊屍體,年年如此。解放後,共產黨還是保證人民的基本生活,再也看不見,大冬天橫屍馬路的屍體了。
雖然解放前了生活在叔叔家,有生活著落,但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剛解放,1949年,共產黨進城後,大量需要有知識文化的人建設國家,爸爸在國民黨時代,也讀到高中畢業。徑過輕鬆的考試,就進入當年上海華東外國語學院讀俄語。畢業後去了北京煤炭部從事蘇聯專家口譯工作。
爸爸工作後一直要求進步,多次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但由於爺爺奶奶的國民黨身份,沒有批準,爸爸在1977年打倒四人邦後才完成了自己一生的追求,加入的共產黨。從一解放到70年代整整二十多年,不忘初心,夢想入黨,打倒四人邦後,政治氣氛有那麽一點鬆弛,安徽工學院專門派人去調查我爺爺奶奶在上海從事的國民黨工作,想必查不出什麽,就批準爸爸的入黨申請。入黨後,爸爸被學院提拔為教研室主任,也成全了爸爸當官夢。聽我表兄說,幾年前,台灣國民黨人還派人到上海尋找爺爺的後人,可惜沒找到。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爸爸的故事。爺爺奶奶,今天的國民黨還沒有忘記你,作為爺爺奶奶的後人,我有個心願,去台灣告訴國民黨,我是他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