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頓河》這書對我影響太大了!好幾天過去了,我的頭腦仍然生活在它給我帶來的餘震裏……
哥薩克軍官作者表現出來的那種驚人的客觀性—這一點他勝過我看過的任何作家,甚至包括托爾斯泰和歌德—我一直在想究竟來自何方,除了作者本人驚人的天賦之外—最後我終於明白了,作者本人就是一個出生入死的優秀軍事指揮家,如果做不到客觀,那是要付出掉腦袋的代價!這就是他在寫作上的客觀性的來源!
這部書對我的影響完全不是局限在文學典籍方麵,而是人生……那種滾滾奔流,行動勝過一切,被激情裹挾席卷生活的生命態勢簡直是我的人生楷模!
不去思考上帝和信仰的有無(然而我覺得作者內心是肯定給上帝留有席位的,否則他有何動力完成如此恢弘的畫卷?),卻以信徒才有的大滿貫原生能量度過自己的一生,葛利高裏在每個方向上都那麽灑脫利落而勁爆地魚躍鳥飛,實現了最大程度的自由探索。
在所有這些曆練中,他慢慢成長為一個真正的領袖和英雄,淘滌了最初的狹小、生愣。
這樣一個英雄的成長和我之前閱讀經驗裏那種浮士德式知識分子的心靈成長史全然不同。後者幾乎是調兵遣將集萬人之力來演繹個人的自戀劇本,它要演繹出一部抽象的曆史或者政治經濟史或曰資產階級之蓬勃向上史。當然,因為作者高度的文化修養和天賦,仍然是非常精彩的演出。而前者是因為個人際遇與時代風雲發生大共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簇新、粗獷、野蠻甚至血腥。外界客觀環境漂染了這部文學作品,而不是一個偉大傑出的藝術家用其獨有的心靈去描繪個體的感受。說到底,軍人是不會太在意內心的豐富細膩感受的,他們在意的是外部的行動極其結果。
在俄國那片土地,可沒有加拿大建國之初這樣在白熱化的爭端中斯斯文文坐下來圓桌談判的傳統,並且認真履行長達上百年的契約。俄羅斯人隻會一代又一代地互相屠殺,殺紅了眼,革命,反革命,反反革命,反反反革命,不停倒戈,永無寧日。
《靜靜的頓河》其實是《靜靜的頓河邊永不停息的戰爭》。俄羅斯人似乎毫無信義和契約可言,對抗的雙方都完全明白對方以及自己對俘虜的殘忍和嗜殺,但是他們又那麽惺惺作態地履行“繳槍不殺的談判”這個儀式,身處弱勢的一方也對自己的真正際遇心知肚明,卻完全放棄反抗。
即使最下層的俄國人,也仍舊那麽熱愛音樂,他們經常就地即興開展唱歌比賽。他們的歌喉完全勝過百靈鳥、雲雀和夜鶯。
作者的時代,俄國女性地位很低,僅僅是有限地被“看見”和“聽見”,她們作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圍繞“妻子”或者“母親”的身份打轉轉,或者成為完全與此背離的蕩婦。在這一點上,這位哥薩克軍官的作品會觸怒很多忘記了“曆史維度”的現代女性讀者。
俄羅斯人獨有的對“抽象真理”的狂熱追逐以及在現實生活中對他人生命權與人們之間的契約和邊界的毫不尊重,輕易踐踏,形成了令我困惑的對比。
書裏的一些紅色主人公是那樣篤信“地上天國、人間水晶宮”的建立,懷著這樣的信念,他們不惜認真學習如何屠殺,比如那個布爾什維克女大學生,主動請纓學習用機關槍屠殺敵人(那隻不過是內戰另一方的俄羅斯人罷了)。恰恰是這類人,充滿柔情地憧憬戰爭勝利之後自己的後代將生活在沒有剝削和壓迫,人人平等的大同社會裏,那麽您到底是魔鬼還是傻瓜呢?我瑟瑟發抖地想。
而並沒有樹立共產主義至高人生觀的葛利高裏和阿克妮西亞等人,在感情上幾乎毫無忠誠可言,而娜塔莉亞的貞潔卻把她推向了自尋死路的怨婦境地。即使潘苔萊這樣的農民老頭,也趁火打劫搶奪敵方那些同為農人的軍屬孤兒寡母的家產。他以及許多人都以幾乎無賴無恥不擇手段的方式逃避服兵役,在他們自己最珍愛的農耕生活遭受巨大威脅的時候。
如果真有民族性這個東西,我認為俄羅斯人的民族性不足以建構一個真正的現代文明社會。他們太狂暴,太嗜殺,太缺乏思辨和邏輯,毫無道德感可言,充滿農民的短視狹隘和自我閉鎖,完全不能建立契約社會,因為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的任何承諾,不管是個人生活中的,還是戰場上締結的。這大概是迄今為止,俄羅斯人仍然生活得不好的原因,盡管他們誕生了一大批燦若群星,享譽世界的藝術家。
因為藝術家隻會觀察、感受和表達,他們並不會采取行動,解決困境。就著痛苦下酒,日子就變得可以忍耐地過下去了,或者是把磨難孕育成藝術的珍珠,那這種不合理的現狀還可以繼續維持高壽。
但是藝術對我的影響似乎並不局限於此,對文學藝術的狂熱迷戀改變了改寫了我的人生,身為局中人,我並不知道自己將會走向何方。但是頓河之水對我的蕩滌,堪比大觀園之花氣襲人。
(我既不懂俄語,也從未去過俄國,歡迎各位有識之士評論我在此文中對俄國人的認識和評價,歡迎各位轉發,這樣才能有更多的人參與討論。”)
所以美國的文學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