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入懷，雲入我夢來 （前言）

住在一個青山綠水環繞，公園林立的地方久了，不可能不養成一個到公園走路的習慣。但是從2020年3月30日晚的馬裏蘭州政府的居家令以來，我硬是把這一習慣都斷了，好像要為把居家令貫徹得非常徹底似的。其實我也知道美國這地方，民風自由慣了，盡管居家令，估計就是建議性的，執行也並不會嚴格，更何況即使居家令，到公園走路更是完全被允許的。但我就是跟自己較上勁，堅決遏製了去公園走路，看春天花草爛漫，姹紫嫣紅的渴望。畢竟年初國內的親人們抗疫，那是隻能日夜呆在鬥室之內的，我還有個大院子燒篝火供自己遊戲呢。

 

堅持到4月24日星期五傍晚6點，再也無法按住內心的那份渴望，拔腿離家，步行到家門口的休閑公園。公園走路的人很少，幾十個綠草茵茵的足球場都寂寞在黃昏裏，沒有往日孩子們踢球的身影。無數次眺望過的遠山，仿佛更顯寂寥了，也許為呼應我一個人孤獨已久的生活？一口氣狂走了16000多步，天色漸暗時回到家。繼續下午沒有看完的書。也許很久沒有這樣在公園走路的緣故，整個身心都激動起來，看書竟無倦意，不知不覺天已亮了，已是清晨6:59分。爬上床，一覺睡到中午才起來。似乎做了很多夢，但又似乎沒什麽夢。待喝過茶吃過東西，我腦海裏似乎浮現了模糊的夢境片段。我知道，睡覺不可能沒有夢，隻是現在似乎再多一簾幽夢，我卻是醒來就記不太清楚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每天早上醒來，我似乎不再象以往那樣總是腦海裏夢境清清楚楚了，但是身體卻似乎更敏感了：如果夢裏有悲傷難過，那麽即使醒來什麽都不太記得，也會感到心中酸澀難過，眼裏也會有淚意。

 

從武漢1月23日由於新冠疫情封城，我這個出生於湖北在武漢度過不少人生歲月並經常稱自己楚女的人，因著故土情懷，因著親人遠隔，心弦便開始緊繃起來。隨著疫情不受控製，越來越多的地方受到嚴重影響，到蔓延成現在全球性的大瘟疫。一天又一天，日複一日地看到新聞裏那無數鮮活的生命悲慘離去，我竟是再也無法調整情緒抑製心中哀痛了，隻能任那漫天的悲傷席卷而來。以前我以為，命運待我嚴苛，不吝用漫長的無情歲月將我砥礪，但我已擁有一顆堅強樂觀的心，足夠淵博的知識和走過千山萬水地球上大多數地方的廣闊視野，這世上有什麽風雨能奈何我呢？現在看來，我依然是淺薄無知，隻因為命運以前待我其實一直都很是溫情仁慈。我的人生之路固然頗多坎坷和挑戰，但迄今為止的人生裏，命運把所有真正的災難都隔離在我的人生之外，這場新冠疫情是我唯一與人類大災難的近距離接觸。

 

自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餘華的《活著》，因為我記得那是一個講命運講人生的苦難的故事。我到努努書坊網上把故事找出來，看到簡介裏介紹說它“講述了一個人和他命運之間的友情，這是最為感人的友情，他們互相感激，同時也互相仇恨，他們誰也無法拋棄對方，同時誰也沒有理由抱怨對方，《活著》講述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難，就像千鈞一發，讓一根頭發去承受三萬斤的重量，它沒有斷，《活著》講述了眼淚的豐富和寬廣，講述了絕望的不存在，講述了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

 

我把故事又仔細地讀了一遍。以前我是讀過這個故事的，也看過電影，雖然覺得它寫得好，但也就是一部有感染力震撼力的文學作品而已，而有感染力震撼力的文學作品實在是太多了。我並沒有因為這個故事和作品而認真審視和深刻體會自己或他人的命運和人生。然而，在被可怕的新冠肺炎———第一個現代大流行病——日夜炙烤過數月後，再讀這個故事，感受就很不一樣了，讓我無法不認真思考一下命運和人生的本質這個話題。比爾.蓋茨說這場疫情將重新定義我們這個時代，經曆過這個“1號現 代大流行病”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它，人們在當下正在經曆的痛苦，和那些在今後幾年裏仍將持續感受到的痛苦，怎麽描述都不為過。他是這個時代的英雄，所言所行令人折服。但他也和我和許許多多同時代象我這樣的人一樣，對我的父輩所經曆的《活著》的那個時代知之不詳，沒有真正的感受。

 

這場新冠疫情，《活著》的故事，還有不多的對人類曆史的知識，我突然猛烈地意識到，這時代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人自以為人生曆經磨難困厄，其實一直是幸運而不自知的。我想要單純描述這場疫情的痛苦和抒寫人生的苦難，其實是無法做到的。我當然也不想那麽做。人類麵臨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災難和挑戰，無數人被席卷在心碎痛苦的漩渦裏。那麽，我的思緒為什麽不飄遠一點，越過人生的悲傷難抑和無法描寫的心痛，越過歲月的塵埃迷障，一直追溯到愛和夢想起源的地方呢？我為什麽不奉獻一個即使人生苦難，但時光裏溫暖的撫慰浪漫的愛卻依然是主旋律的故事呢？

 

山入懷，雲入我夢來。無論怎樣的苦難，讓我們固守心中的那份溫情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