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溪流

生活的溪流波連波,浪花裏飛出七彩歌,酸甜苦辣鹹都是寶,生命樹結滿生命果~~~
正文

母女(3-15-2007)

(2007-03-15 23:04:16) 下一個

這個星期,我很為一位母親所感動。她在極其簡陋的環境下產下了她的一幫兒女們,自己才剛剛在分娩後的極度疲倦中喘了一口氣,來不及休整,就急急地哺育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家夥們。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趴在她的懷裏,叼住奶頭就再也不肯放鬆。這位母親先是用力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唯恐壓到她的孩子們,實在疲憊了,她就側躺下來,依舊為著兒女們敞開著胸懷,累得不行了,就閉目養神,可是哺育的工作絕不因此而停頓。她還是一位愛美的整潔的母親,即便勞累不堪,仍舊不忘為自己清潔、梳妝,抽空兒抹一抹自己的臉龐,清理一下麻木的手腳。更讓人動容的是,她用手一個一個地托起她的寶貝們,忘情地在他們身上舔啊舔,舔完一個放下,再托起另一個繼續舔……。舔犢情深,舔犢情深,真的隻有親眼目睹這樣的情景才能深切體會到此中包含的深深的與生俱來的對兒女們的延綿不絕的愛意。這位母親的外表很醜陋,在她生產之前我對她沒有任何感覺,可是從星期一到今天的四天時間,她以她本能的但是著實偉大的母愛征服了我,我越看她越覺得她美麗,甚至端莊,還有慈祥,等等,我平常能用來形容好母親的詞匯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而絕不過分。如果允許的話,我甚至想給她一個大大的hug!母愛,是本能的,是博大的,是universal的,無論是至高無上的人類還是微不足道的蟻螻,哪裏有母親哪裏就有母愛!

可是今天,“傾聽人生”卻展示給我們一個另類母親。讀完這個故事,我的眼前就一直有兩位母親的形象輪替著晃動,一位就是這幾天來我一直關注著的無比熱愛兒女們的母親,一位是這個故事裏麵對自己的孩子無比苛刻的母親。我不禁為人類汗顏。不過,正如故事結尾的時候小米所分析的,這位母親對兒女應該也是有母愛的,隻是極度坎坷的生活好像巨大的壓模機,將正常的母愛衝壓扭曲得不成樣子了。


母女

2007-03-15

      還原現場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金:我這一生苦頭吃煞,絕大部分來自我媽,她的性情冷漠而又暴戾,親情骨肉都置之度外。

  莫:不可能吧,媽媽畢竟是媽媽。她幾歲了?

  金:80多了。

  莫:那應該變慈祥了吧,老太太。

  金:還是那麽刻薄,沒有任何母女的感情可言。

  莫:可能隻是表達的問題,有的人在表達愛的時候會走樣。說句不吉利的話,假說的啊,別見怪。假如說她不在了,離開你了,你總會難過的吧,會哭吧。

  金:不會的,我哭不出來的。

  父母早年家境都還算富裕。外公在紹興城裏開作坊,媽媽是家裏的二小姐。爺爺在杭州開廠,爸爸是長子,為人厚道,一點沒有大少爺架子。媽媽嫁給我爸不久就解放了,她沒能如願當上闊少奶奶,爺爺的廠公私合營後,媽媽進了棉紡廠。

  1959年,爸爸支援內地建設去了江西,一年一趟探親假,直到二十多年後退休了,才回到杭州生活。

  媽媽這人心高氣傲,爸爸一走,她就拖著我們一班兒女,從奶奶家搬了出來,自立門戶了。我不知道她受過什麽委屈,但在婆婆手裏,還有兩個小姑,終歸不自由,況且丈夫又走了。

  現實是殘酷的。當時我大哥長幾歲,可以照料自己了;小哥跟著爸爸去了江西;也許是重男輕女吧,媽媽把7歲的姐姐送給鄉下人當養女,把我和妹妹也寄養到鄉下。媽媽在拱宸橋上班,就在附近租了農民的茅草屋住上。

  我媽性格倔強,一心向往經濟獨立,精神自由。老公不在身邊,孩子一大幫,什麽事都要她一個人張羅,什麽苦都要一個人咬著牙承受。你想想,後來她攢錢買下了草房,過幾年她又買了一間瓦房,一個女人,容易嗎?她的性格就是這樣變壞的吧。

  

  還原現場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莫:媽媽漂亮嗎?

  金:不知道,小時候沒有感覺,大起來她已經老了。她個子高高的,皮膚蠻白的,單眼皮,應該還是漂亮的吧。

  莫:恩,你像她的。但我建議你不要老皺眉頭,女人這樣容易老。

  金:沒辦法啊,一說到我媽,我不皺眉頭都不行。她曾經想害死我姐姐,你想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

  莫:真的?害自己的親生女兒?是什麽驅使她這樣做?
  

  姐姐很慘。媽媽把她送掉,她逃回來,送掉,她又逃回來,送了又打,打了再送,不知道多少回。

  看看實在送不出去,媽媽也虧她想得出來的。在一個夏秋之交的黃昏,她帶著姐姐來到西湖邊,姐姐當時就覺得怪怪的:“媽媽怎麽會帶我玩西湖呢?”更奇怪的是,媽媽還帶她到杭州照相館照了一張相,才去西湖邊的。

  到湖邊,她叫姐姐走下台階去洗手。姐姐說,她分明感到姆媽向她背後裏推了一記,便撲通掉進了西湖。掙紮間,不遠處有個洗馬桶的老太太看到姐姐落水,大呼小叫起來。

  媽媽隻好把姐姐又拎起來。老太太說:“嚇死我了,幸好大人在旁邊。”可憐的姐姐一邊吐水,一邊又被姆媽劈裏啪啦一頓打:“叫你不當心!叫你貪玩!”

  不知道是因為饑餓還是因為嘴饞,我姐姐後來發展到了小偷小摸。我記得她帶我去鄰居家玩,把人家的銅火銃蓋子放進我懷裏,背起我飛快地回家。我知道那個動作是“偷”,又不能說,蓋子硌得我很痛。姐姐把蓋子敲碎,換錢買東西吃。

  鄰居來告狀,我媽就打。用什麽打?火鉗、剪刀、菜刀,拿著什麽就是什麽。當然,菜刀是用的刀背,剪刀就是用有顆螺絲的那個地方,照直打下去。打不死,但足以皮開肉綻。我媽打孩子遠近聞名,鄰居都懷疑她是不是後娘。我姐姐被打得大腦淤血壓迫神經,留下了抽筋的後遺症。

  姐姐終於在最後一次被暴打逃走後再也沒有回來,車站、碼頭、電影院都是她的留宿地,白天或討或偷,這樣流浪了半年之後,出於少女的自我防衛心理吧,她情願回到農村,在最偏僻的一個村子,嫁了最窮的一份人家。那一年,姐姐17歲。

  

  還原現場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金:爸爸一年才回來一趟,小時候我很少碰到他。我和妹妹一直搭在鄉下,換了好幾家,都很不好。

  莫:這個不講了吧,主要圍繞你們母女來講好嗎。

  金:怎麽能不講?是媽媽把我們搭出去的嘛,賬還是要算她頭上的,我童年的記憶非常灰暗,鄉下那家人家讓我吃過大便……

  莫:天哪,不會是幻覺吧。
  

  那年我大概三四歲,大小便經常拉在老太太的床上。有天發現老太太把什麽東西放在鐵鍋裏烤,還加點糖。她一邊和串門的鄰家婦女鬼祟地說話,一邊朝我看看,笑笑。烤好了,盛進一隻木頭碗,讓我吃。我不肯吃,頭上吃了一記篤栗子。隻好咬一口。沒味道,像泥沙。看她笑得古裏古怪,我再也不肯咬第二口了。

  6歲時,換了一個老太婆。每晚都是我自己去門口荷花塘裏洗腳。我摸黑走到塘邊,一腳踩到青苔上,哧溜滑進水裏,出聲都來不及。我在水裏顛起顛倒,兩隻手狂抓狂撩 —— 一張荷葉救了我的命。我懂得了 “救命稻草”這個詞。

  8歲之前,我就在不同的人家轉來轉去。上世紀六十年代,條件艱苦,農村更是沒得吃,衛生又差。6歲的妹妹就這樣死掉了——被毒蚊子叮,生了腦膜炎,九天九夜,沒有救回來。這個小女兒,媽媽還是比較歡喜的。我記得她戳著我的腦門:“換一個(死)多少好!”

  8歲,我終於回到媽媽家,比姐姐幸運的是我有書讀。但媽媽對我從來也沒有一點笑臉。晚上我和媽睡,想抱抱她的腳,被她一腳踢開。

  說我像媽媽的使喚丫頭是最合適不過了。我媽媽香煙老酒樣樣來,飯前我必須為她擺好碗筷,倒好老酒,吃好飯就得遞上洗臉毛巾,給她點上香煙——這還是她心情好的時候哦。夏天午睡,我給她打扇,給她趕蚊子。

  做完了所有的家務以後,我就開始整理永遠整理不完的“回絲”,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的,拆下一根根線,打無數的結,然後結成線衫線褲。這個活兒我一直幹到18歲。

  我什麽家務都要做,為她倒洗腳水、洗短褲,挑水……唯一不要我做的是燒菜,她怕我偷吃呀。碗裏的菜她都要做記號的。好菜隻是她自己吃,最多哥哥吃一點。比如吃雞,她吃肉,她啃過的雞腳梗歸我,哥哥可以吃肉多一點的雞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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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莫:媽媽讓你讀書,對你還是好的,至少比對姐姐好。

  金:也好不到哪裏去,家裏就像牢籠,平時不準我走出半步的。

  莫:她罵你嗎?打你嗎?

  金:用得著罵的嗎?她都不用出聲的,眼睛看看,我就嚇得渾身發抖。闖了禍是更不要說了。

  莫:闖過什麽大禍啊?記憶當中。

  金:喏,豆腐票沒見了,那一次,頭上被她血敲出來。

  莫:有沒有去看?縫針?

  金:沒,頭捂捂牢讀書去了。

  莫:你讀書好嗎?

  金:一般。說起讀書,眼淚水都要滴落來。
  

  在學校裏我抬不起頭。同學沒人願意和我玩,我什麽也不會玩。沒有老師表揚過我一句。為了像一個正常孩子一樣能引起人們的注意,能得到老師的表揚,我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在當年足以驚天動地的舉措,我是多麽愚蠢啊。

  那年我12歲,小學四年級。我天天低頭在路上尋,也沒撿到一分錢。那時正是“文革”後期。我想,如果被我發現一個反革命分子,豈不是可以得到大表揚?

  這一天,我跑去報告老師:廁所裏有反動標語!我帶著老師去看,隻見廁所牆壁上用鉛筆寫著:打倒毛主席。老師神色突變,用詫異的眼神看看我,馬上報告給校工宣隊。他們緊張地議論、調查,沒人顧得上表揚我。

  三天後的星期一,我交給老師一張同樣內容的紙條,告訴老師這是在草地裏撿來的。老師反應過來了,拿了紙筆讓我照樣寫一遍對筆跡。這下真相大白。工宣隊拚命審我:誰指使你的?班主任哭喪著臉說:我被你害死了!

  從此開始了我的“文化大革命”,我的像章、紅寶書、紅領巾被沒收,每天掛了牌子低著頭,批鬥會從班級開到學校,校園裏都是“打倒XXX”的口號聲。走到哪裏,都有小孩子指你,笑你,罵你。

  工宣隊還徹底調查我家三代曆史,一直查到江西,我爸也受到牽累。那段日子,早上棉被掀開,等著我的是媽媽的一頓掃帚絲,一直打到她沒力氣為止。一邊打一邊說:你的汙點一輩子也洗不掉了,你這一輩子不要想翻身了。

  告訴你,我從來沒和人說過的。1992年出差到北京,我還特意去了老人家的紀念堂,在心裏默默地作了懺悔。我說我那時人小不懂事,你能原諒我嗎?才算把這樁心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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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金:初中畢業要下鄉,別人是哭著去的,唯有我高興得不得了。終於可以擺脫媽媽了。

  莫:你下鄉在哪裏,燕燕?

  金:蕭山。

  莫:哦,和我一樣的。

  金:媽媽多少摳門啦,每月給我10塊錢,她要大哥拿出3塊,小哥2塊,她自己出5塊。有一次我托人向她討十斤糧票,她給我寫了一封信。我還激動得很,結果看了信氣得我渾身發抖。她說:糧票是三角一斤買來的,從生活費裏扣掉。我到黑市上買也隻要兩角六一斤好了!

  莫:不要皺眉頭啦,聽我說,我下鄉媽媽隻給我2塊一月,但她是很好的媽媽。
 

  在農村,我一心想脫胎換骨,要摘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去海塗圍墾,是男人的活兒,我都跟了去。晚上帳篷裏,潮濕的沙地攤上稻草,和衣睡。1977年挖大寨河,我挑土又多又快,誰也認不出我是個知青。

  我幹活幹到忘我的境界,直到人家拉我:廣播裏在表揚你!表揚我?一瞬間我很茫然。仔細聽:9號壩知識青年……吃苦耐勞……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是我人生得到的第一次表揚啊。

  那時候我能吃一搪瓷缸實墩墩的白米飯,幹起活來渾身都是力氣。整個生產隊的人都很喜歡我,說我這個知青特別懂事。其實我是隻要人家不像我媽那麽凶,都把他們當親爸親媽親哥親姐來看待。房東家的大兒子沈老師是小學校長,還介紹我去當代課老師——我站到了教師的隊伍裏!後來入了團。

  1979年知青返城。我找到招辦,請求分配的單位離我家越遠越好。我的要求太奇怪了,沒人理會。結果還是原地分配,進了家門口的工廠。

  人家回城高興啊,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又回到了媽媽的手掌心裏。

  經過文化考試擇優錄取,我進了一家國營大廠。因為我會寫寫弄弄,被分到行政科。進廠第一年,我就評上了青工代表、先進工作者,當了團小組長。

  可是我媽不滿意了。因為下班後經常要開會,我不能回家燒飯伺候她。她給領導寫信,抱怨開會占用我做家務的時間。一鬧二鬧,領導也煩了。我很知趣地要求調出行政科,到生產線上做了一名操作工。

  一直到現在,還有人說,如果你待在行政科,現在也是個幹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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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金:講講我的婚姻吧。我不是嫁出去的,是逃出去的。

  莫:呀,你這一說,我倒想起我一個初中同學,她的母親也很凶的,當年我們看到她都怕。在她家裏做作業,一聽到她媽媽的聲音,就一個個溜走了。後來我這個同學結婚,我到她新房去,看到床上桌子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最便宜的布料,一架縫紉機擺在當中,同學正在忙著趕做一些替換衣裳。她母親把她所有東西都扣下了。

  金:我媽媽還要厲害,你聽我說。
  

  小姐妹給我介紹個對象,約在斷橋旁的西子冷飲店見麵。小姐妹借了我一條高溫定型的百褶裙穿上。我拿普工工資34塊,交給我媽20塊飯錢和5塊養老費,剩下9塊,吃吃飯就差不多了,沒有什麽好衣裳。

  約了一兩次,感覺還可以。因為晚上要出去,隻能硬著頭皮和我媽攤牌。媽媽倒也沒反對,隻是約會必須經過她同意,晚上十點前一定要回家。

  “女兒是我的,我要她圓就圓,我要她扁就扁,她不要想逃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 她當著我的麵對我的男朋友這樣說。

  一個夏天晚上,我們看完電影已經超過10點鍾,我很緊張,一路飛奔,到家已快11點了。我一開門,燈亮著,媽黑著臉坐著。我魂飛魄散,她立起身,一把揪住我頭發,打巴掌,扭嘴巴,罵得不堪入耳。

  罵我打我在意料當中,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之前我媽已經到我男友家大鬧過一場了。

  原來她左等右等見不到我回家,認定我睡在男友家了。她一心要抓個“現行”,竟然找上門去,對著人家母親大吼:“你兒子呢?把我的女兒交出來!”弄得我未來的婆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第二天我就決定嫁給他。你說叫我媽這麽一鬧,誰都知道了,我還有別的選擇餘地嗎?而這時,我和男朋友隻不過認識兩個月。

  我咬著牙熬到天亮,裝著跟平時一樣,什麽也沒拿,離開了這個原本就不屬於我的家。當晚我住進了廠裏宿舍。

  媽媽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我,找廠領導要人,碰了個軟釘子:領導說這是我的私事,他們不能管。我要結婚,戶口簿,糧票油票煤餅票都捏在她手裏,她自然要大大地為難我。可此時我已不再害怕,畢竟身邊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一年以後,還是派出所出麵,我才拿到戶口簿。

  1982年我結婚了,水泥地紅漆一漆,一張棕繃70塊,是在紅太陽展覽館買的。在家裏辦了3桌酒,老公既是新郎又是廚師。結婚第二天,夫妻雙雙踏著三輪車去還借來的桌椅。那天我娘家人隻來了姐姐一個。

  婆婆對我很好,好的都留給我吃,嗬嗬,真當比親娘還要親啊。吃過自己媽媽的苦頭,婆婆、農村裏的房東大媽,都是親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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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  

  莫:我剛才說的那個初中同學,她媽媽可是說到做到的哦,幾十年裏母女倆都斷絕了來往,外孫長成小夥子了,都不曉得外婆怎麽個人。你媽媽怎樣?什麽時候母女恢複來往的?

  金:是我媽先跌倒的。我快要生了,她做了催生包,托人來叫我回家。我曉得她的心思。她控製不了我了,可也不想放掉我,怕老了無依靠。

  莫:你就回家了。

  金:我心一軟,就答應她月子回家做。

  莫:那比我同學好多了。
  

  女兒出世,我自己也做媽媽了。我反複想反複想,一定不能像我媽媽一樣留給孩子陰影,一定要做個好媽媽。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屬於我的,唯有這個女兒,我應該怎樣珍愛她呢。

  珍愛不是溺愛,上幼兒園我們就不接送。曉得家裏經濟困難,她從小就知道拿個小塑料桶,把小朋友吃剩倒掉的飯拿回家給奶奶喂雞。10歲她就能獨自去一公裏外的家屬澡堂洗澡。

  我對她嚴格的,規定同樣的錯誤隻能犯一次。我也狠狠打過她一次。那是小學三年級,她到開學還沒有完成暑假作業。我氣急了,當時正走在河邊,我給了她一巴掌:“再有第二次,河裏我也推得你下去!”話一出口,我想起了母親給我的皮肉之苦。心裏又痛又悔:父母怎麽投入下去,孩子就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可千萬不能像我媽那樣。

  我這一生都繞在生活裏,庸庸碌碌,沒有成果。可是我到底做成功了一件事:捏出了一個成功的女兒。我都想不到,2003年女兒考出了長河高級中學文科狀元的成績,本來上海外國語學院分數線也上了,聽說學費要一萬元,她就選擇了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隻要4千多。

  女兒真的很懂事,廣東消費有點高的吧,我把她的生活費從300增加到500,她說哎呀,很“小資”了啊。大二時女兒就被選送國際交換生赴韓國留學,學校隻有一個公費名額。怎麽樣,很爭氣吧。

  唉,我姐姐就和我不一樣,她對女兒完全是捏牢做,好像要把媽媽讓她吃的苦頭都潑給女兒。有一次姐姐的女婿連夜來找我,說丈母娘要扒他家灶頭了……為啥?為啥我倒記不得,經常性的。其實啦,我和我姐姐都深受媽媽的影響,隻不過一個從正麵接過了大棒,一個從反麵接受了教訓。

  真是想不通,親人之間,為什麽老要製造不愉快呢?我們都走了,輪到我爸爸吃苦頭了。隻要一看他空下來,媽媽就要煩,老頭,柴不好去劈劈的啊?煤球不好去做做的啊?我爸現在83歲了,還到小區去擺攤,隻是為了避開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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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米與金燕燕的對話(正月初八)  

  莫:燕燕你好,新年好!

  金:新年好!

  莫:春節去媽媽家了嗎?

  金:年初一去了一下,給了爸媽一人一個紅包,沒吃飯。不想聽她嘮叨、數落,飯碗捧起麽她張口就來的。

  莫:女兒回來,很開心吧。

  金:當然了當然了。今天上午剛剛請假送她去廣州。對了,她說明年她也可以給外公外婆發紅包了。

  莫:真是好女兒,你很幸福的。

  金:唉,在我得到幸福的時候,想想其實最不幸福的就是我媽媽了,她對人家這樣,自己也不開心的。憑良心說我也想孝順她,這次女兒跟我說,媽媽以後我們條件好了,讓外婆也飛機坐一次。可惜要孝順她都不容易,她就是這麽喜歡“作”啊。

  莫:你這一說我又想起同學的母親來了。有一天我同學打來電話,說母親去世了。讓我吃驚的是她又說,小米呀,母親臨死前問起你了。老人家臨終前忽然拉著女兒的手,一個一個地問,誰誰怎麽樣?誰誰怎麽樣?誰誰怎麽樣?誰誰怎麽樣?我們當年最要好的4個女同學,一個沒落下,名字也全部是對的,其實那時,她神誌已經不太清楚了。

  我的同學非常意外,眼淚就流下來了——時隔幾十年了啊——她才意識到,原來母親是愛自己的,要不她怎麽會一一記得女兒當年的同學呢?

  金:可是既然有愛,她又何苦那樣?就像我媽媽,也許也是如此呢。

  莫:她們那一代婦女中的一些人,也許生活太不如意,確實是苦命,但我覺得,最命苦的一點是,她們失去了正常表達親情的能力,包括對最親最愛的人。如果能表達愛的話,我想不至於會那麽苦。

  金:對。


(轉自2007年3月15日杭州日報第21版“傾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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