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中國方麵的記錄
在喜峰口作戰中,日軍方麵史料共記錄了中國軍於10日淩晨,11日淩晨,12日淩晨的三次夜襲。第三次,即12日淩晨的營房,三家子襲擊,是今日宋哲元29軍大刀隊神話的原型。第二次夜襲規模小,又沒有建樹,所以中方的史料彙編《灤東及長城作戰》中隻提及到3月10日,和12日兩次。初次夜襲發生在10日淩晨。地點在白台子(喜峰口東北約4公裏)附近。先看國軍戰史叢書第13卷《灤東及長城作戰》中的記錄。
9日入夜,接到第一關門東部長城線陣地失守的報告後,第三十七師師長馮治安於2300,向趙登禹發出如下指示:
一、已飭第一一零旅兼程增援。
二、該旅長應即設法將喜率口東北長城之敵驅逐。
三、倘正麵險阻攻擊困難時,可另派隊相機向敵後方迂迴[1]♦。
關口東部第一長城線建立在陡峭的山脊頂,不僅正麵(北)艱險難攻,背麵(南)更難接近。混成第十四旅團長服部兵次郎在記述正麵攻堅戰時描述道:
“…城壁後方〔南〕是百尺絕壁,(在日軍的白刃猛攻下)守軍中或膽小者跳崖自殺,或勇敢者格鬥至最後,化作日本兵槍刺之血鏽”[2]♦。
可見此第一長城線的南麵比北麵還要險峻,一旦失守後,隻能從長城線兩側出擊,不可能再從正麵(南側)奪回。翌10日淩晨對白台子日軍後勤的夜襲,即趙登禹按馮治安師長“倘正麵險阻攻擊困難時,可另派隊相機向敵後方迂迴”的指示,部署的一次夜襲作戰。下麵是《灤東及長城作戰》對夜襲戰鬥過程的描述:
趙旅長基於右令,即令第二一七團第一營營長王崑山率部於十日一時出鐵門關以西長城缺口,經白棗林向自台子攻擊,令孫團附率第二營於十日一時三十分出潘家口,由藍旗地渡河,向蔡家峪攻擊。第一營於一時三十分佔領自台子,將敵退路截斷,並焚毀敵行李車輛,敵倉卒應戰,死傷甚為慘重,第二營亦佔領蔡家峪,向喜峰口以北高地之敵猛攻,混戰至拂曉,卒因敵步炮戰車之聯合衝擊,無法續進,仍各循原路退回長城以南。計此次斃敵百餘,虜獲機槍十餘挺,我陣亡趙柄榜、來發俊等六員,傷官兵百餘人[3]♦。
此記錄問題甚多。筆者分析,文章中第一營營長王崑山率兵出擊白台子的部分是事實,其出擊路線(長城小路),時間(淩晨四時),作戰對象(大行李部隊)等,基本能與日軍記錄吻合。但之後的作戰過程敘述部分不然。特別是“斃敵數百餘,虜獲機槍十餘挺”的戰果部分。應是作戰部隊的虛報。作戰不利退回,如何計算斃敵數字?
問題還在於另一路由孫儒鑫副團長率領出擊蔡家峪(白台子西北約2公裏)的第二營,其行蹤不能在日軍記錄中確認。且蔡家峪第二營若按趙登禹前述命令,可確定被部署在鐵門關(喜峰口東8公裏)附近。從周圍地形看,出桲羅台方向迂回至蔡家峪(東迂回)是近道,僅十公裏內。為何遠道友軍地域潘家口後(按部署潘家口為二一八團接防地區),至藍旗地越過山險進行西迂回?此段距離不算起伏也至少有20公裏以上。23時受命後始作出擊準備,翻山涉水20餘公裏,即使能趕到蔡家峪,也無法與發生在“1時30分”的王崑山營白台子夜襲戰呼應配合。況且按日軍記錄,蔡家峪及其北部山地根本無部隊存在,恒城子以西也沒有日軍部署,並沒有任何實行此迂回的必要。所以孫儒鑫的迂回部隊“向喜峰口以北高地之敵猛攻,混戰至拂曉,卒因敵步炮戰車之聯合衝擊,無法續進”之敘述內容很難理解。筆者判斷有兩個可能,一是編者將11日夜,大刀隊三家子夜襲的內容,錯誤第和10日白台子夜襲混到一處。二是若真是從潘家口出發的經過藍旗地迂回,到達蔡家峪附近時間應在天明以後,即日軍記載11日午前9時,在桲羅台附近用機槍騷擾旅團本部的小部隊(日軍負傷一名)。
3.3.2.宣傳冊子《長城血戰記》中的描繪
今日流傳的抗戰故事中第一次夜襲白台子的內容,並不是來自以上的戰史記錄,而都來自其後為了宣傳的媒體版《長城血戰記》中《五百大刀隊殺敵一千餘》一節內容。下麵是其具體內容一部。
當王團行抵喜峰口時。敵軍第一線。已在口內北左方之老婆山頭布防。馮治安師長。…挑選大刀隊五百名。於傍晚時。袒臂爬登絕壁。向敵仰攻。…出其不意。潛登山頂。揮刀亂砍。…千餘敵人。被砍殆盡。遂將第一道防線克複。我方頹勢。賴以挽回。而此五百健兒。得生還者。亦僅餘三十餘人而已。
是晚各部隊。集結於喜峰口。…複於當夜十二時。派隊夜襲敵營。…猛擊其第二道防線。複斃敵千餘。敵人所占得之左方山頭。遂被我軍搶回[4]。
前段是描寫午後的長城線奪回戰鬥,後段是夜間第一次白台子夜襲。都是前述戰史記錄的發揮(宣傳)。此書(《長城血戰記》)完成於戰鬥結束後約3周的1933年4月1日。有兩個版本,主要背後編輯人是西北軍馮玉祥係統的北平東方學社孟憲章(1895-1953,九三學社創始人之一)。可以說此書,正是之後各種大刀隊傳奇故事的原點,屬於抗戰政治宣傳和為二十九軍募捐的材料,內容幾乎沒有真實之處。諸如喜峰口之戰日軍“總計被俘虜及死傷者在萬名左右”,“每夜至少砍敵日軍千名以上”(朱慶蘭文乞助捐款文章)(2頁)的內容,或至今仍膾炙人口,出現在各種抗戰故事,史書中的如下描述等,都初出於此書。
“二十九軍。以太古式之兵器。大刀。竟將…具有最新式武裝飛機。鐵甲車。唐克車。及完備之運輸係統之賊兵。殺得累屍萬餘。血肉狼藉。即其本國報紙。亦所謂“明治大帝造兵以來之皇軍名譽。盡喪於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來未有之侮辱。日支日俄日德曆次戰役戰勝攻取之聲威。均為宋哲元剝削淨盡”(《長城血戰記》)。
由於內容荒唐的出奇,多屬於造謠,其中的重要文章並不見署名。出版社在發行精裝版(正規版)時,也避開北平東方學社的實體,掛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藝術公司”,以備被譴責傳謠。從以下插圖也可看出其宣傳的造假的拙劣程度。
按國軍第32軍軍部副官處長唐永良的文章,此假坦克是該部用木框紙布糊製,攝影後將照片寄給天津《大公報》楊敬慈“注明是宋哲元所部大刀隊在喜峰口奪獲日軍的坦克”。“這些假坦克照片刊登之後,社會上對宋部二十九軍未11I1二十九511熱烈Uf品, 送!巴勞金等稍稍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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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戰後今日,不僅不見有識者出來辟謠,更多有取此謠言寫史作證者,且內容也更加充實。如以下徐秩編《喜峰口二十九軍大刀隊三挫敵鋒》,泛濫於黨報,軍媒,描寫的是第一次白台子夜襲,[5]
當夜,109旅旅長趙登禹派出兩個營出潘家口外,夜襲日軍。10日淩晨1時,218團第1營王昆山營長率領所部,由喜峰口農民宋貴生為向導,從李家峪北之石梯子長城缺口,經自草林向白台子進攻,襲擊白台子的敵炮兵陣地。該團副團長孫儒鑫率領第2營全部於淩晨1時30分出潘家口,由石維周帶路,翻越桃山和黃石崖,出楊碴子,經藍旗地渡河向蔡家峪進攻,攻擊駐紮在蔡家峪的敵人。
…淩晨2時30分,東路王昆山營首先占領白台子,將敵歸路截斷。他們衝進敵營,揮刀砍殺,並把10餘輛敵接濟車焚燒。此時敵約千餘名,從睡夢中驚醒,一邊慌亂勉強抵抗,一邊倉皇撤退。王營乘勝追擊,與敵激戰數小時,肉搏衝鋒十幾次,砍殺敵兵二三百名。此時孫儒鑫團副所率領的第二營亦占領蔡家峪,將睡夢中敵人砍殺殆盡,又向喜峰口以北高地之敵猛攻,沿途將敵後方狼洞子、黑山嘴、南北杖子等處宿營之敵悉數砍殺,直逼敵西北高地背後…此役擊斃敵人當在500名以上,奪繳機槍10餘挺,但連長趙炳榜、排長宋發俊、宋長永、孫鴻賓等6人殉國,連長韓永順、排長潘虎威、劉先科、全金錫等13人受傷,士兵傷亡約百餘人。
從內容分析,此記錄應是將11日夜(12日晨)真正的大刀隊夜襲(第二次)中的傳奇故事,再次複製於10日夜第一次白台子夜襲。到底第一次夜襲實況如何,須要看一下日軍自己的記錄。日軍對此夜襲,有複數原史料記錄可相互核對。
3.3.3.日軍方麵的記錄
(10日)午前五時敵部隊約百名,由長城方向沿小路來到恒城子對我先遣隊大行李進行突襲,交戰40分後將其擊退。此戰鬥我(日)方死1,負傷7名,敵遺棄死屍50具[6]♦。
本日未明敵兵約200名,越過白台子附近長城鞍部入侵,襲擊了恒城子附近鬆野尾先遣隊大行李。敵我展開混戰。不久向喜峰口前進中我第一中隊主力到達,於午前六時將敵擊退[7]。
3. 「工兵第十四大隊第二中隊 熱河作戦戦闘詳報」:
此時工兵中隊的大行李,在乘馬討伐隊小隊長指揮下,於第二線的白台子露營。
“本朝0300,諳熟地理的敵部隊,越過長城線順小路來襲,大行李用輓馬(拉車馬)數頭死亡”,得到報急後,(工兵)中隊大行李長根本上等兵指揮行李隊監視兵六名,與他大行李部隊監視兵共同掩護行李,並對來襲之敵反擊,可是來襲之敵並不示弱,反擊中0500,一等兵大內久藏腹部中彈負傷(未貫穿槍傷)。不久乘馬討伐隊來援,夜襲之敵終於被擊退。大內一等兵是在戰鬥中射殺敵來襲之將校時,被其衛兵用手槍擊中負傷[8]。
服部兵次郎『戦跡を顧みて』中,有兩頁是有關3月10日夜襲戰的記錄,最為詳細。據服部解說,此行李隊是鬆野尾先遣隊各兵種的混合行李隊。關於襲擊過程,文章雲:
前線由於還在作戰中,所以各行李隊都停留在後方白台子待機。全部約車200輛,馬600匹。由乘馬討伐隊一小隊掩護,在白台子附近露營。先遣隊此時雖奪取了第一關門附近東側高地,但兩側長城線其他高地仍在敵手,可居高臨下監視山下我部隊動向。如此,眾多的大行李,車輛和少數衛兵在山下宿營的情報,招致了來襲之敵。
山上守敵暗通地理,趁夜順山崖小路來襲,從東方,北方兩方向襲擊了我大行李隊車輛。時間為淩晨4時,月落後,天明前。人員為約300名輕裝之敵。受到護衛隊的迎擊,反擊後,巧妙地潛入行李車輛群中,用青龍刀,手榴彈,步槍為武器橫衝直闖。護衛隊為減少行李,馬匹損失,沒有使用步槍僅用刺刀,棍棒來格鬥驅敵。後乘馬討伐隊來援,拂曉時分將敵全部擊退。…我將兵死傷6名,馬損失30匹,敵遺棄屍體20名前後。殘敵大部分向長城方向,一部分向北方山穀間退去。…各隊大行李均未遭到損失[9]。
服部還記錄了多數隨軍馬夫的死亡。由於馬夫不聽衛兵勸告徹夜焚火取暖,成為被襲擊目標,火堆周圍,馬夫多數死傷。馬夫是作戰開始前從東北內地征用的民間人馬,一直拉著各種物資隨軍行進。多數馬夫的死傷,使同夥中發生動搖,但在此時脫離部隊返回家鄉更加危險,所以幸免者吸取了此次夜襲教訓。
服部記錄比較詳細,但也有不少誤記。馬夫焚火取暖,棍棒格鬥等內容可信,應來自於經驗者的口述,報告。但馬匹數為600,死亡30匹的數字肯定是一個錯誤。3月9日旅團戰鬥詳報記錄的先遣隊馬匹總數為370匹,3月8日,師團(第八師團)統計混成第十四旅團全體馬匹數(包括支那馬)為394匹[10]。服部記憶中的600匹,可能是包括計數戰馬外征用馬匹的,混成第十四旅團全部馬匹總數。其中乘馬討伐隊(110匹)和野炮兵第二大隊的馬匹(201匹),應隨作戰部隊前進,此時在前線,並不是大行李隊所屬。所以除了戰鬥用馬匹外,大行李隊的馬匹總數應約有200匹。
另據旅團司令部日誌3月10日記錄,此襲擊後,向喜峰口前進的司令部一行,午前0900到達喜峰口北數公裏白台子附近時,也遭到來自本道東側高地(鐵門關長城線)之敵的猛射。負責掩護的騎兵半小隊與其對戰。不久,“本朝在恒城子附近襲擊先遣隊大行李的敵敗殘兵約50名,攜帶兩挺重機槍”也從本道西側高地出現,與前敵配合夾擊司令部一行。司令部文書指揮值班傳令兵反擊,終於將敵擊退[11]。此戰鬥中旅團長險些中彈負傷。被傳令兵等用馬身掩護,士兵一名為此負傷。遭遇戰中 “攜帶兩挺重機槍從本道西側高地(蔡家峪方向)出現”的敵軍50名,應是國軍方麵描寫的夜襲部隊中孫儒鑫副團長率領的另一部(被稱從潘家口繞攻蔡家峪的那部分)。
關於雙方死傷,日方“死1,負傷7”的統計是戰鬥後的數據。實際有兩名重傷者之後戰傷死。最終統計可見熱河,灤東作戰結束後的旅團統計表《熱河作戰各部隊交戰狀態一覽表》,記載鬆尾野先遣隊大行李方麵,有敵兵數300,遺棄屍體50具,友軍戰死兵三名,支那馬三十匹,戰傷將校一,兵四名。之後旅團司令部方麵(遭到敵機槍射擊)之敵為200名,敵遺棄屍體10名,步槍,大刀若幹,友軍戰傷將校一名。即最終統計是死三,傷六名。若加9日午後的攻城戰鬥中的損失死二,傷八名,3月9日至入夜(10日淩晨)第一天戰鬥中服部旅團共死5名,傷14名[12]。
敵遺屍20具,也應該是較合理的概數。關於馬匹損失,鬆野尾部隊3月10日全體“戰鬥死傷表”中記載為死2,傷4匹[13]。此外還應有不計入日軍作戰損失內的,部分征用馬匹和馬夫的死傷。
筆者推測,此夜襲部隊人數總約三百名。應從同一地點(鐵門關以西長城缺口)出發後分路(不會是從潘家口繞路迂回,因為離距離太遠,約25公裏),襲擊目標顯露的白台子大行李隊。以達到騷擾敵後,牽製晝間日軍對喜峰口第二關門的總攻的目的。結果並沒有太大成功。
[2]服部兵次郎『戦跡を顧みて』第二冊、兵書出版社,1934年、203頁。
[5] 《人民政協報》2015年7月2日第10版。
[6] 「混成第十四旅団 熱河作戦戦闘詳報」満洲-満洲事変-112,1476頁,防衛省防衛研究所,(Ref.C14030205600)
[7] 「混成第十四旅団 司令部陣中日誌」満洲-満洲事変-315,1094頁。(防衛省防衛研究所)(C14030439700)
[8] 「工兵第十四大隊第二中隊 熱河作戦戦闘詳報」満洲-満洲事変-295,防衛省防衛研究所,74,75頁。(JACAR:Ref.C14030403200)
[9]服部兵次郎『戦跡を顧みて』第二冊、兵書出版社,1934年、220-221頁。
[10]「第8師団熱河作戦戦闘詳報第10號」満洲-満洲事変-84_2,2104頁。(JACAR:Ref.C 14030130500)
[11]「混成第十四旅団 陣中日誌」満洲-満洲事変-111,1160頁,防衛省防衛研究所,(JACAR:Ref.C14030200900)
[12] 《熱河作戰各部隊交戰狀態一覽表》「混成第十四旅団 熱河作戦戦闘詳報附錄」満洲-満洲事変-113。
[13]「喜峰口第二関門付近戦闘に関する諸表」「混成第十四旅団 熱河作戦戦闘詳報 (附録)」満洲-満洲事変-113、1859頁,(JACAR:Ref.C14030213100)(此數僅為日軍戰馬,不包括征用民間馬匹(支那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