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係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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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至今遇到的醫生們(3):1968年9月進藏途中---冰天雪地中的一群白衣天使

(2021-08-06 05:39:55) 下一個

3.1968年9月進藏途中---冰天雪地中的一群白衣天使

無係之舟,2021。7。21。

       1968年的九月下旬,從西寧兵站出發的近四十輛進藏的解放牌卡車隊,其中1/3多的車上都載著至少十幾個進藏的年輕人,有四軍醫大的畢業生,有在六十年代初就到西藏來屯墾戍邊的知識青年,另外就是我和一個高中好朋友,我們自願要成為建設邊疆的新鮮血液。裝車,出發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但天空依然明亮。。。每個人都隻有一個簡單的鋪蓋卷,而且都出奇地和軍人的一樣整齊,還有一個簡單的背包和一個小小書箱,而這些就是我們到拉薩兩千多公裏,估計十天行程中的每天的座位。。。

       每一輛車都有編號,被排在一定的順序上,我們的車前麵一輛就是西安第四軍醫大學被分配到西藏的幾個畢業生。

     一出西寧,所有的光線似乎一下就消失在雲層中,不一會兒,天地間雖是一片白茫茫,卻給人混天黑地的感覺,車隊行進的非常慢,本來路麵就很差,又下雪,而開車的許多是新兵,據說,許多駕令不過二十多小時(都配有一個成熟一些的老兵),所以行進速度隻能這樣,就是這樣起早貪黑,第一天也不過二百多公裏。我們個個都身穿軍用羊皮大衣,棉衣褲(裏麵還有毛褲),高幫厚皮靴,皮帽,皮手套,這身行頭足足有十幾公斤,還要從卡車的小梯子上靈活的上上下下。。。就是這樣的禦寒武裝,坐在隻有一層帆布遮掩的大卡車車廂內,冷風象刀子割在臉上,我們感到冷的難忍。就是如此,年輕人的情緒是在那個年月是現在難以想像的高(用現在時髦的話說,是打了雞血一樣的震奮),那時的我自己雖然腦子中開始有了最初的疑問,但依舊基本是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宗教式的狂熱,對未來充滿確信,對建設一個社會主義新西藏篤信不移。。因此,開始大家一路歡笑,睡覺,唱歌。。精神的力量有多大,至今依然是沒有量化的,但當時至少給了我們戰勝寒冷難以想象的支持!待我多年以後學習細胞營養學和相關連的生命結構後,才更認識到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是對人的神經係統,內分泌係統以致免役係統都有巨大的支持作用!

       第二天清晨,天突然放晴,陽光照在白雪上,我們戴著墨鏡都有些晃,但雪後放晴的高原壯觀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冰晶玉潔的山峰,道路,被雪擦得非常幹淨的墨綠色長長車隊彎彎曲曲,每一輛的綠帆布蓬頂上是一層厚厚的鬆軟白雪,象是上天特贈與的潔白絨毯,在湛藍天空之下,那麽惹人喜愛。。。

       遺憾的是,強大的精神力量並沒有惠顧到我的腸胃係統,高原陽光給我的維生素D也沒有能給我足夠的免役支持。。。急性腸胃炎毫不留情地光顧了我!開始的肚子疼我沒有太在意,認為也許過一會兒就過去了,沒有那麽幸運,很快不僅開始難忍的劇痛,同車的夥伴發現劇痛讓我臉色蒼白,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從額頭滾下來。。。司機通知首車的連隊領導,這個車隊都為我停了下來,腹痛導致了難以控製的腹瀉,我不知從那來的力氣,迅速爬下車,在近一人高的雪中奮力前行,腦子中總還想找到一個遠離車隊的地方,最後是栽倒到了一個雪堆中,兩個同伴一直追著我,把我扶起後,對我大吼,就在這裏拉,你還要跑那麽遠,真蠢!是的,為什麽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跑?不知道!

       整個車隊都在等我?我的劇烈腹痛在狂瀉過後有了一點點緩解,意識回來了一點兒,我感到非常的羞愧,自己偏偏在此時得病!等我從雪堆中站起來,一抬起頭,我們前麵車上四醫大的兩個醫生已經就在我的眼前,急切而溫和的眼光一下穩住了我的神兒,她們看到我的臉色和狀態,一人試圖要背我,我感到已經比之前好了不少,實在不願這樣麻煩人,實際上也是現場她們幾個人架著,撐著,不知她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我弄上到一輛車的駕駛室裏,實際上,我是在半昏迷狀態。。之後,在駕駛室中,一個醫生一直支撐著連坐都坐不住的我。

       這一路不久就又紛紛揚揚地下起鵝毛大雪,我清醒時才明白,我旁邊的醫生此時變成了全隊的總指揮。盡管及時地用當時能找到的“痢特靈”“黃連素”,但腹瀉遠遠沒有止住,一會一開始疼,就又要瀉。。。於是車隊有要停下來,我自己完全是昏昏地,模模糊糊地聽到醫生不斷的聲音,“疼了就說啊,沒關係,多拉幾次就會停的。。”“喝幾口鹽水”“好好睡”。。。在一路漫天大雪中,這樣車上,車下,雪中,把醫生以及幾個同伴折騰了多少次我是完全不清楚,最後等我真正醒來,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躺在格爾木兵站的醫務室中了,正在輸葡萄糖和當時當地能有的藥。後來我一同進藏的高中夥伴才對我說,這兩天是這些四醫大的醫生們,她們自然地組成了小組,每6小換班,一路輪流守護和照顧我,吃藥喂水,尋找我能吃的東西,陪我上廁所,更讓我感動不已的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中,她們還把我的衣服洗了,烤幹。。。這遠遠超出了一個醫生的職責,但從最開始就照顧我的程醫生隻是很簡單地說:你是我的病人,現在這樣的條件下,你需要這些幫助。她是68年的大學生,一個非常漂亮和精幹的女兵,一個有如此胸懷的醫生,真是一顆金子般的心,她的溫和,慈善的眼神多年來從沒有在我記憶中消失!

       中學時代,我是青少年紅十字會的會員,對要作一個醫生又是如此癡迷,麵對這些女軍醫的如此對待病人,更覺得當醫生的偉大,她們履行著無條件地治病救人的原則,她們麵對的就是一個單純的人,病人。她們經曆了文革,他們因為派性被發配到西藏,但也並沒有把人分為“階級”,分為“黑五類”“紅五類”(不知道70和80後的文學城年輕朋友們能明白這些特有的曆史名詞嗎?就象目前這個時代,有些醫生是以人們的金錢來劃分病人有相似之處!),我對這些和我們同行的醫生佩服到極至。

       這個車隊因為有事在格爾木修整了兩天,我的急性腸胃病被初步控製住了,而且能基本能和大家一起進食了。程醫生和幾個其他醫生和我談了病狀,因為條件有限,她們不敢保證我不再複發,還有時間太長會造成永遠的慢性腸胃病,就說服我返回西寧或北京做一個徹底的治療,並且說連隊領導已經安排好了車。她們的話剛剛說完,我眼淚一下就掉下來,立刻表示了絕對不服從,要跟大家一路前行。才比我大三,四歲的程醫生立刻就象個大人一樣,一邊安慰,一邊繼續勸我慎重,我根本沒有聽清她說什麽,但隻記住她笑著問的一句,我們是剛剛出校門的畢業生,你就那麽相信我們?我毫不猶豫說,當然,我是被你們救的,肯定可以跟你們一起順利到拉薩。。。怎麽會不信任?。。。是的,這樣全力以赴的醫生們,是可以以命相托,這是我當時的全部的念頭。幾十後的今天來總結,是對這些醫學院畢業生的信任,是對自己的自信,讓我沒有走回頭路。

       我們從海拔2700米格爾木出發之後的裏程,開始了真正的高原路途。大雪停了,我們行進在一片銀色世界裏,湛藍的天穹之下,是白色的群山,象一座座奇異的雕塑,展示在天地間,生動,靜謐,神聖,莊嚴。。。不凍泉,五道梁。海拔很快升到三千五百,四千米以上,過昆侖山,過了這一路海拔最高的五千二百三十一米的唐古拉山。。。之後安多,沱沱河,黑河。。我們大家都經曆了不同程度,各式各樣的高山反應,劇烈的頭疼,頭暈,嘔吐,過渡興奮不能入睡,吃不下東西。。。當然不用說,每走一步就大喘氣,每個人的嘴唇發紫出血。。。那時沒有今天那樣方便的小氧氣瓶,有嚴重缺氧現象的人,也就隻有到了兵站才能處理。四軍醫大的醫生們,他們一樣有相當嚴重的高山反應,但沒有一個顧得照顧自己,更不可能到了兵站就安靜休息,一路上隻要停車,他們都在給高山反應嚴重的隊友們做各種必要和可能的幫助,前前後後,忙來忙去,就是這樣,程醫生一直也沒有忘了照顧我,依然是安排我坐在駕駛室中,依然過問我的飲食和服藥,而她自己就在我們這輛車上麵的大蓬下。我雖然高山反應很重,頭疼的象要炸了一樣,但並沒有其他嚴重地缺氧狀態,而且沒有再發不可控的腹痛和腹瀉,非常不要意思還被安排在駕駛室中。。。當我要求回到大車廂時,她隻是一句簡單的話,你是我的病人,聽醫囑,你的腸胃病經不起再發作。。。實際上,可能是急性腸胃炎大傷了元氣,我一路基本是在駕駛室中昏昏迷迷的半睡狀態,一直是被照顧之中,不用說,沒有她們關照,我是不可能在高原上行進這末多天的。

       我們這隊人馬,有這些醫生們的保駕,經曆了十三天的漫漫大雪的高原之旅,從西寧平安無恙一個沒拉下地達到了拉薩,這麽多年過去了,1968-1978,十年間,我來回很多次坐車經過這條天路(後來格爾木後來也成為了我們冬天的基地),2011年又坐火車從這條路進西藏。但隻有1968年九月路途是唯一在記憶中有自然而然,清晰,曆曆在目完整“錄像”的。四軍醫大程醫生和她的夥伴們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記憶中。在拉薩分手時,我和幾個醫生雙手緊握,我除了止不住長流的眼淚,說不出一句話,語言在許多時候是窮盡無能的,一切都隻能在不言中。。。

       他們很快就去藏南的林芝,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相聚,這末多年,我常常想起路途中程醫生在勸我回北京時,問我的一句話,我們剛剛大學畢業,你就那麽信任我們?我當時對她的回答,依然是我今天看醫生的眼光,我尊重那些真有資曆的醫生,但我的確依然不把一個醫生的資曆看做第一位(特別是在弄虛作假,假大空盛行的環境下),我最看中的是一個醫生對待病人的態度,和是否把病人當成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分割的器官)的思考和診斷。

       這些剛剛踏出校門的醫生至今是我心目中的標準醫生形象:在他們心中病人比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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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夢回西藏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梅華書香' 的評論 :
謝謝你!人生路上忘不了的十年西藏生活的開始,也是現在很想念,很有意思的一段。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您這是大片啊!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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