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鐵血丹心有感乾隆朝名將富察明瑞以主帥之身斷後殉國而賦

【七律】鐵血丹心有感乾隆朝名將富察明瑞以主帥之身斷後殉國而賦
黃沙百戰朔風驚，立馬蒼茫雪滿纓。
萬裏胡天收故土，千重瘴雨破蠻城。
煙籠遠岫歸途渺，背倚殘陽斷劍橫。 
璨若流星劃河漢，從容一瞬可留名？

由於明瑞的事跡多為滿文文獻，導致他在中國曆史上知名度並不高，除專業人士外，在民間幾乎岌岌無名（比較一下和他相同年齡去世的嶽爺爺的知名度）。

富察·明瑞（1730-1768），字筠亭，滿洲鑲黃旗人。清朝中期名將，乾隆帝正妻富察皇後侄子。大清首任伊犁將軍，後調任雲貴總督加兵部尚書銜，一等誠嘉毅勇公 (是有清一代唯四的【四字】公爵，隻授予戰功卓著之人，是軍人的最高榮譽。明瑞的堂弟另一名將福康安也是其中之一。)，第三次清緬戰爭的統帥。

明瑞是乾隆朝平定準噶爾，平定回部的主力名將之一，尤其在平回之戰中明瑞從頭至尾打滿了全場。史載，平定回部班師回北京後，乾隆帝賞賜了三個人“紫禁城騎馬”的榮譽，前兩位為平回主帥兆惠與副帥富德，第三位就是明瑞，他是一眾大將中唯一獲此殊榮者。

戰後設立伊犁將軍，明瑞為首任伊犁將軍，為新疆在唐末離開中國近千年後回歸中華版圖及建設新疆立下汗馬功勞，自此我中華秋海棠基本成形。這個跨越千年的輪回，足以告慰以大唐安西大都護四鎮節度使武威郡王郭昕為統帥的被隔斷於安西的數千孤軍於安史之亂後對西域近50年的【孤獨】堅守。

明瑞在新疆有“明公巴圖魯”之稱，史書上未記載明瑞在平準戰爭中是否幹了些啥出格的事。但是，其頂頭上司卻是有“殺神”之稱的平準主帥兆惠，同時，兆惠還有一個“中國反疆獨第一人”的大號。可見，在新疆民間對明瑞的評價還是比較正麵的，他本人還是很受當地百姓尊重的，這應該與他日後在伊犁將軍任上對新疆的建設有關，故有“明公”之稱。他這個稱呼就如後世再次收複新疆的左宗棠被尊稱為左公一樣。”巴圖魯“是啥意思，我就不說了。。。

那麽對準噶爾的滅族行動，乾隆帝和兆惠才應該是決策人。估計當地人（這裏主要是指南疆的回部，北疆的準噶爾人此時已經被殺空了）懼怕的是兆惠或者說是他手下的清軍，這一點非常像當代的王震將軍及其麾下10萬大軍進軍新疆時為維持新疆的穩定所采取的強硬措施。王震在新疆有“王胡子”之稱，據說新疆小孩兒聽到這個名號，夜裏都不敢再哭鬧。兆惠那個稱呼應該是跟王震比較類似。不論怎樣，在隨後的平回戰爭中，很多城池部落看見兆惠和明瑞的旗號都是望風而降（逃）確是不爭的事實。清與準噶爾之間長達70年（有說近百年的）的攻伐，最終準噶爾亡國滅種，自此從中國的曆史舞台上徹底消失，隻留下一個【準噶爾盆地】的名稱，就如向東2000公裏外茫茫荒野中那巍峨雄偉的西夏王陵一般，偶爾也讓人們想起這裏曾經存在的早已被黃沙淹沒的輝煌。這個稍稍離題了，就此打住，不再贅述。

伊犁將軍乃新疆最高軍政長官，並兼有屯田戍邊維持治安鎮壓叛亂的任務。一百多年後，左公再次收複新疆後，大軍也直接屯田戍邊。又差不多80多年後，王震將軍的10萬入疆大軍直接轉成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此二者都與伊犁將軍功能頗為類似，為穩固新疆建設新疆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或都可視為是明瑞伊犁將軍事業的延續和繼承。

數年後，因雲南邊境戰事吃緊，明瑞調任雲貴總督加兵部尚書銜，成為第三次清緬戰爭的統帥，開啟了他開掛人生的最後輝煌。明瑞揮師殺入緬甸，所向披靡，瞬間就殺穿緬北叢林，兵鋒直至緬甸首都數十裏外。而副將額爾登額所部作戰不力被阻，未按原定計劃趕到合圍。由於緬北自然環境的險惡，致糧草輜重不濟，遂北撤。回撤途中，或者由於與副將在新疆有過嫌隙而導致副將見死不救？（頗似國軍整編74師張靈甫在孟良崮的境遇），至功敗垂成，陷入緬軍重圍。到底此人為何不去增援明瑞，至今仍然是個謎。此人戰後被乾隆帝直接處以磔刑，千刀萬剮了。

在距離雲南邊境200餘裏的地方，清軍被緬軍四麵合圍。明瑞決定向北決死突圍，並以主帥之身與本部兩位副帥觀音保、紮拉豐阿（請大家也記住這二位的名字，他們都是大清勳貴集團的二代或三代，同樣令人敬佩）領各自親兵及滿八旗勇士800餘人為全軍斷後（主要是漢軍綠營兵，文官和傷病員。在轉戰緬北期間，明瑞全程未遺棄一名傷兵）。麵對近5萬餘緬軍的圍攻，堅持一晝夜，為全軍一萬餘人殺出重圍退回雲南贏得寶貴的時間。其間不是死守，而是多次反衝鋒殺退緬軍，殺得緬軍最後都不敢再上前，史載“血戰萬賊中，無不一當百”，頗似當年西楚霸王衝出垓下後以僅餘的數十騎多次反殺漢軍之神勇。兩位副帥先後陣亡，明瑞肩部和胸部中數彈，竟然奇跡般地殺出重圍。在檢視戰場沒有落單的士兵後，才與貼身護衛離開戰場，向中緬邊境疾馳二十餘裏。最後，下馬休息時已經氣若遊絲，血流不止，旋力竭而逝。。。

約兩百年後的1942年，相同的情況又在緬北發生。中國遠征軍第一次入緬作戰不利，回撤途中同樣被四麵包圍，但全軍建製裝備完整，且兵力與裝備大大多於優於當麵及尾隨之日軍。全軍將士都強烈要求拚死向北突圍，殺出一條血路沿大路回國，但主將杜聿明（就是那位回清華養老的楊老的第一位老丈人）卻怯戰避戰，選擇丟棄重裝備、輜重及傷兵，全軍繞道進入胡康河穀及野人山之無人區回國 。入山前，有1500餘傷兵不能隨行又不願被俘，選擇集體自焚殉國，令人震撼！據戰後統計，當初國軍最精銳的10萬部隊（“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就是指的這10萬人，全部高小以上文化水平，這在民國時期絕對是知識分子了！）入緬，戰鬥損失不到1萬，卻有約5萬餘人損失於撤退途中的茫茫原始森林，隻有抗命退往印度的一個師未遭損失。連主官杜聿明本人亦染疫，險些喪命。可憐我最精銳的全國唯一的機械化第5軍。。。

或許杜當年根本就不知道明瑞的故事，如果我們穿越回去告訴他明瑞是怎樣做的，他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呢？行文至此，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回到正文，縱觀上下五千年，以主帥之身為全軍斷後而陣亡，是絕無僅有的。明瑞乃乾隆帝富察皇後親侄子，一品大員，位極人臣，是乾隆帝刻意培養準備留給兒子的接班人；在全軍90%保全的情況下(包括文官和傷員），作為統帥的他絕無陣亡之可能。可見其人頗具大俠之風，這讓我想起了蕭峰。

而他這種氣質，是貫穿於其十餘年之戎馬生涯的，每戰必親冒矢石，衝鋒在前，而且總是在少於敵人數倍兵力的情況下，依然力戰取勝。其在緬甸轉戰回國途中，麵對如此凶險的環境，仍多次反殺緬軍，導致緬軍因懼怕而不敢緊跟。有意思的是，在平定回部之戰前，乾隆帝知道他拚命，曾專門發一道聖旨到軍前，囑其“臨陣須慎重”，但他一上陣，就全然忘記。曾以 900 餘人從南疆猛追已經提前逃竄18天之久的大小和卓到蔥嶺，並仰攻大小和卓6000千餘人占領的山頂而大勝。這還不是最懸殊的兵力對比，在平回戰爭戰中的一次戰役，因為各種意外，導致明瑞等曾有以400人對戰小和卓1萬5千餘人的記錄。在如此懸殊的兵力比下，明瑞等率部與叛軍大戰5晝夜，居然斬殺回部士兵數千，雖未能斬殺小和卓達到戰役目的，但全軍最後仍然能安全退回大營，雖霍去病再世亦不過如此！後來的黑水營之戰中 ，清軍被圍數月，陷入絕境。小和卓竟然提出隻要交出明瑞，就可放清軍一條生路。明瑞的神勇可見一般，其給叛軍的壓力有多大，也是一目了然！

雖然上文中我曾把明瑞比作西楚霸王和霍去病，但此刻，我覺得非冉閔不可了。。。（話音剛落，忽然感到腦後磚如雨下：），不過乾隆帝確實說過他強於衛霍的哦：））

明瑞高度參與了乾隆朝中期邊疆的幾大軍事行動，無役不與，軍功卓著，非常年輕，殉國時年僅39歲，與在風波亭名揚千古的嶽鄂王嶽武穆嶽爺爺同歲 （看看這些稱呼：））。一生征戰，32歲才娶妻，史載“伉儷甚篤”，婚後不久即赴伊犁將軍任。由於新疆新近鼎定，非常混亂，朝廷規定不能攜帶家眷，兩三年後稍微安定，朝廷特許攜帶家眷。當其妻已經收拾行裝準備從北京出發了，突然南疆又爆發叛亂，此行遂止。又數年後，由於雲南戰事吃緊，明瑞由伊犁將軍任上奉調回京，改任雲貴總督，不日疾馳雲南前線，然後就是慘烈的第三次清緬戰爭，故無後。其妻在知其殉國後，毅然自縊殉情，令人感慨。若有子嗣，或不至此。

明瑞是一儒將，頗能詩文，其妻亦長詩詞，他兩位的水平明顯高於他們那位寫了4萬多首詩詞的姑父：）

下麵是其妻在其南征緬甸前的送行詩：
【送外南征】
家事紛紜莫掛牽，與君結締總前緣。
不求長作雙飛鳥，但願同凋並蒂蓮。

未料一語成讖。。。

下麵是明瑞的幾首詩：
【偶成】
靜中起滅翻千偈，
究竟何人見此心？
直待虛空都破碎，
無弦琴勝有弦琴。

【九日】
何處登高郭隗台，望中樓閣更崔嵬。
晴郊霜隼迎風疾，渤海長鯨撥浪回。
騷客興隨秋水遠，故人書報菊花開。
莫評燕趙千年事，陵穀累累實可哀。

【澄江】
對麵金焦好放眸，春江重渡蹇誰留。
一天風色歸帆飽，萬頃煙波畫槳柔。
龍虎氣衰堪飲馬，鯨鯢浪息敢吞舟。
太平功業超千古，天險何嚐是帝州。

【獨吟】
古人有窮愁，乃能發乎吟。
雖罹當時艱，鬼神為知音。
璠璵任蠅汙，百煉成精金。
生順死亦安，何事椎胸襟。
所以千戴下，遙職古人心。
予愁不可說，對月一彈琴。

【渡黃】
黃河岸闊草新齊，古渡東風似馬嘶。
金浪走山喧鼓角，鷁舟飄葉突鯨鯢。
七年靖虜三危表，四度尋源九曲西。
大漠於今皆化土，溯流安轡問伊犁。

此詩寫於伊犁將軍任上，描寫了明瑞帶領軍民在伊犁墾荒的情景。

陌上晚煙飛素練，渡頭殘雪踏銀沙。
——《元夜歸省》
自憐馬上囊鍵客，獨立溪邊問渡船。
——《雨中過石門》
寒分百戰袍，渴共一刀血。
——《送弟瑤林使烏斯藏》

乾隆帝終其後半生一直為明瑞殉國而傷心懊惱不已，他不明白明瑞為何身為全軍統帥，在幾乎所有人都突出重圍的情況下居然陣亡。直到明瑞殉國19年後，乾隆帝在與昔日明瑞麾下一名普通士兵而今已是鬆潘鎮總兵的穆克登阿閑談時，才知當年明瑞鼓勵眾人死戰，要打到緬軍【畏懼害怕】，這樣才能讓以後接替的人從中獲益，曰“而後來者易於接辦”。這裏提一句後話，由於明瑞把緬軍給打怕了打慫了，同時緬甸方麵一開始並不知道明瑞殉國，所以在以其叔父為統帥的第四次清緬戰爭初期，緬甸方麵懾於明瑞的威名，一直都避戰乞和。

在談到突圍的前夜時，穆克登阿是這樣說的，”將軍等非不可以退出。而將軍等僉言受恩深重，兵散勢窮，寧死於賊，不死於法。即或退出後幸邀寬典，亦何忍靦顏視息，是以不肯生還等語”。史載，當穆克登阿說完，時年77歲的乾隆帝眼淚瞬間流下，雖二十年仍不能釋懷。

乾隆帝多次寫詩詞懷念明瑞，讚他“衛霍遜功名”。章總（乾隆帝因喜愛在古來珍貴字畫上蓋上自己的印章，故有此尊稱）雖一生4萬餘首詩詞，但都平平，反而下麵這句我覺得寫得相當不錯，道出了這一對名為君臣實為父子的真情實感，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與無奈，讓人動容。。。

於爾無悔怨，於我增悲辛。
——弘曆

縱觀明瑞一生，其品格與私德皆是完美得無可挑剔。而其一生的事業，於私對得起乾隆帝對他的養育與知遇之恩；於公，他浴血邊陲，揚威蔥嶺，他收複過新疆，建設過新疆，他最後是為保衛雲南而倒在異國他鄉的戰場上的。遺憾的是，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明瑞的坐畫像，其下麵的指示牌卻隻寫有“清男子朝服像“幾字，令人扼腕。。。

下圖便是富察明瑞朝服像，你能想象這樣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居然是當年指揮千軍萬馬，殺伐果絕，親冒矢石，衝鋒陷陣，又頗有先秦遊俠氣質的大將軍？

【後記】
明瑞一母同胞的弟弟奎林在其殉國一年後，參加了其叔父富察傅恒（就是連續劇《延禧攻略》中那個帥哥傅恒，看看戲說的力量：））為統帥的第四次清緬戰爭。當奎林到達雲南前線清軍大營，一身戎裝走進軍營時，或許是與其兄明瑞神形皆似，當年那些在緬甸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兵，真的以為是明瑞複活了，整個軍營突然哭成一片。。。據明瑞的堂弟明義記載，“遙思老卒聞君至，感泣如逢故帥顏”。我想這些老兵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當年在小孟育（距雲南畹町僅200裏）那個殘陽如血的山頭上，明瑞那個決絕地麵向南方殺向緬軍的背影吧。。。

正所謂“煙籠遠岫歸途渺，背倚殘陽斷劍橫。 ”。。。

令人唏噓的是，此次征緬，其叔父傅恒在軍中染疫身故，但他一直堅持到緬甸國王乞和簽訂和約後才走。其弟奎林後來在大清與尼泊爾的戰爭中也染病，誓死不下前線，後歿於軍前。

更為傳奇的是，傅恒之子，乾隆朝後期名將福康安也是征戰中病逝於軍前。福康安乃乾隆朝另一位功勳卓著的大將軍，其為維護西南邊境尤其是西藏的穩定安寧，抵抗外國入侵和分裂，居功至偉。福康安就是《還珠格格》中爾康的原型，可惜了一位頂天立地的大將軍，被瓊瑤阿姨戲說成那個樣子：）。

這裏還想講一講明瑞的伯父大清駐藏大臣傅清，其以“玉石俱焚”的決絕方式，以假傳聖旨為名，誘騙叛軍首領到駐藏大臣公署，親自抽刀砍殺了叛軍首領，而後在與其餘叛軍交戰中殉國。此舉立使叛軍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為尚在進藏途中的清軍主力爭取了平息叛亂的時間。

傅清長子明仁（注意區別日酋明仁：）乃曹雪芹摯友，為第一代“紅學”專家，亦是文武雙全，參加了清緬戰爭和平定大小金川的戰爭，其在後來平定大小金川的戰爭中陣亡。曹雪芹曾有詩兩首寫給他：
【送明益庵征緬夷】
酬君自許一清萍，萬裏雄風破海腥。
信有神謀參廟筽，好驅震電役天丁。
手揮白羽資談笑，心鑄洪爐測杳冥。
金馬碧雞山琬琰，待收奇績勒新銘

明仁陣亡後，曹雪芹曾作詩以為紀念：
【哀碧夢居士明益庵】
聞道從戎竟死綏，廿年舊雨不勝悲。
一腔碧血還天地，萬裏夢魂猶別離。
曾上螭頭隨豹尾，未滅黃紙與紅旗。
春蘭秋菊長無絕，老淚臨風似綆縻。

真是將星如雲，滿門忠烈。。。

此刻擱筆，涕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