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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這部偉大的小說中的詩詞,自然是他的作品。
在小說之外,並沒有詩詞作品可考,所以我們了解曹雪芹的詩才,也隻有從《紅樓夢》的作品入手。
但是小說中的詩詞水平和詩人本身的詩詞能力又不能完全等同,因為小說中的所有文字章法,都是為了人物塑造,詩詞也不過是表現人物文采、性格,契合小說情節發展的工具,具有極強的環境孤立性。
也就是說,《紅樓夢》裏麵的好詩,拿到外麵來,可能就很虛無,腳不點地,離我們普遍認為的言誌抒情的好詩還差著一截距離。我們無法用脫離小說情境的來給它下正確判斷。
一尾再漂亮的金龍魚,扔到地上,也不過就是將死之物。可如果放回水中,頓時又活靈活現,不但為水中環境添色,自己也成為美景。
《紅樓夢》中的詩詞,就是在那個虛無、浮華的大魚缸中的金龍魚。
如果硬要把這尾金龍魚放到盛世詩歌如海的唐朝中去,亮則亮矣,生存能力是極低的。
從林黛玉教香菱寫詩那一段,我們基本上可以看出曹雪芹的詩詞觀(林黛玉的詩詞觀),就是從嚴羽的觀點中發展而來。嚴羽,是南宋詩論家、詩人。自號滄浪逋客,世稱嚴滄浪。這位滄浪先生的詩不是很有名,但是他附在自己詩集後麵的《滄浪詩話》可是聞名遐邇,千古傳誦。
嚴羽對詩的態度是重唐輕宋,這一點在林黛玉的話語中表露無遺。
但是,觀點是觀點,在這種觀點之下寫出來的作品,終歸還是要為小說主體服務。
所以我們看到曹雪芹的詩詞創作基本上分為三類。
第一是判詞類。這一類作品為了貼合主人公們的命運,於字詞間強行掛鉤,更加類似於佛道偈子,俗世順口溜,最重要的目的是突出命運早定,至於文學性實在乏善可陳。
比如寶黛的判詞: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
“玉帶林中掛”,這就是林黛玉,“金簪雪裏埋”就是說寶釵。判詞就是要達到讀者一看就知的效果,加上“可歎”、“堪憐”,大家就都知道這兩人命都不好了。說到詩的水平嘛,那還是算了。
第二類是旁白類。這一類詩詞作品倒是有可能比較真實地反映了曹雪芹先生的詩詞水平。因為這些更類似於咱們在寫作的間隙對自己小說人物的感歎,一般都是發自內心的,從自身喜好出發,帶有感情色彩的批注模式。
比如老先生第一回的自評: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曹雪芹在寫這類詩歌的時候,不被整部小說劇情左右,雖然也有和整體風格禪理道意相符的味道(類似於偈子),但是表現的主題是相當有哲理的。“滿紙荒唐言”將作者的創作心境表達得淋漓盡致。
第三類就是小說中人物寫的詩了。這一類詩,如《葬花吟》,海棠社的詩會作品等等,有不少為廣大讀者所喜愛。
書中人人會寫詩,賈寶玉會寫,林黛玉會寫,薛寶釵會寫,香菱學詩,就連薛蟠也會“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這些作品的大量存在更多地是在表現人物的時候敲邊鼓,襯托出各式各樣的人物性格。這些作品自然隨著各種人物有高下之分。
按照主角光環,小說裏自然是林黛玉的才情最高,賈寶玉也有靈性,而薛寶釵就穩重有餘,靈動不足。
如林黛玉的《詠白海棠》,算得上小說人物詩歌中的頂尖之作了: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美則美矣,終歸隻是公子才女的生活而已。這些詩是虛浮的,存在於小說演義中的,是不接地氣的。文采、靈性再好,卻與真實的生活脫節。
賈寶玉最恨讀書出仕,毫無經濟世事,放眼天下的眼光,而林黛玉雖然經曆稍多,終歸也隻是閨閣之才。
這是小說的性質決定的。《紅樓夢》有龐大詳盡的細節描寫,但是主體是虛構的。即便是在真的封建王朝,也不會出現年少俊美又有才情的富家公子哥生活在一堆美麗聰慧的少女之中的現實。
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它是建立在細節描寫之上的魔幻小說。它裏麵的人物、情節走不出這部小說,他們的作品也離不開這部小說裏虛構的世界,必然是和小說整體意象相統一的文藝腔、小情調作品。
這些詩,放到現實生活中沒有任何意義。
並不是公子小姐的詩就不好,隻是要拿這些作品去和氣吞山河,繁花錦繡的唐詩來作比,實在是輸了氣勢。
金龍魚在鯊魚、鯨魚麵前,再漂亮也是虛浮。盡管曹雪芹通過林黛玉透露出來的詩詞觀是正確的,但是從詩詞本身來看,內容意境效仿魏晉浮華空洞,言辭用句類似明清淺白流俗,在這樣一部偉大的通俗愛情小說中,是非常合理的存在。
但要去和盛唐氣象爭鋒,卻是難以入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