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擅長喝酒,也不貪杯。到現在隻有兩次喝到大醉。一次是大學裏回國放假,和朋友比賽喝黃酒。一次就是和你。
吃完飯本來是要回家去的。天突然就陰了。即使晚上都能感覺到,好像雲層突然聚集起來。走向酒店,我是要在那裏打車回去。你忽然就說,跟我回去吧。說完馬上補了一句,如果你不需要馬上回家的話。
我說好的,我不需要馬上回家。今天晚上我不用回家,家裏沒人。
你沒有問我為什麽家裏沒人,在上海是什麽安排。什麽都沒問。好像我們忽然就從世界的手裏偷拿到一晚。你說我們去喝一杯吧,下午都沒有喝完。
去了一個時髦的夜店,倒不吵鬧。我喝不了烈酒,就一杯一杯地喝雞尾酒。穿著不配場合的T恤牛仔褲,一邊喝一邊看著對岸的燈上上下下。我問你,你家那個見多識廣的親戚來過上海了嗎。你說他還沒有來過,但是你同意我,這裏是最刺激的城市,也許沒有之一。
可是那一晚就著霓虹燈的酒,真是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酒。
喝到很晚,我醉的路都走不直了。過去我從來都不在你麵前這樣失態,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樣子。你也沒有攔著我,由著我喝。最後你去買單的時候我隻看見從機器裏吐出來一張很長很長的賬單。
你把我扶進電梯。門沒關上,擠進來兩對鬼佬夫婦。一看就是遊客。電梯小,又慢,我沒力氣讓到一邊了,他們隻能從我身邊擠過去,站在我們後麵。我聽到你大概是和他們道歉,你們低聲地說話,在我耳邊什麽都分辨不出來。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麽,還一起笑了起來。
然後我聽到其中一對的妻子說,you have a beautiful wife。我想大概她是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了吧。雖然醉成這樣,那一刻我的腦子突然像被水洗過一樣的清醒。現在我都記得當時聽到自己心跳的那麽快那麽響,擔心整個電梯裏一定都是我的心跳聲。電梯裏的燈也特別亮。我要聽你的回答。
你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否認。
然後電梯就到了。然後我又連路都走不利索了。
本來這個晚上,我們應該把下半輩子的愛都做了,你應該是要追問我為什麽要結婚,我們也許還可以決定我們還是深深愛著對方。但是因為我醉成那樣,我們什麽都沒有說清楚。
回到酒店,我還洗了個澡,用大毛巾把頭發裹上回到房間。後來好像是你幫我吹了頭發。好在當時我是短發,吹幹的快。吹完頭發我爬到床上,頭一挨著枕頭就天旋地轉。
一整個晚上你在房間裏來來去去的沒有睡,開著一盞壁燈。不知道你是工作呢,還是看書呢,還是收拾衣服呢。我半睡半醒地,知道你時不時地過來親吻我。我不記得你對我說過什麽,可能就是一晚上默默無語。
其實我很想起來和你說點什麽。潛意識裏我知道很長很長的時間裏,這是和你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實在很想和你說說話。哪怕問問你工作的事情也好。當時的我工作又走到了三岔口,很想聽你的意見。
至於我結婚這件事情,直到今時今日我也說不清楚。我的工作長年就是要在風險和收益裏求平衡。兩害相較取其輕。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一旦你結婚,就是我無法承受的。在被你傷害,和傷害你之間,我自私地選擇了後者。既然你那麽決絕,既然有一次我都到了新加坡你堅決地不肯見麵,那麽就索性放棄我吧。
35歲的我,根本不恨嫁。我不是女權主義之類的,也不認為男人能給的我自己都能得到。但是我同樣並不認為自己必須一定要嫁出去,一定要生兒育女。可是你的出現讓我知道,這一切並不都如我所願。我想我們也可以永遠不結婚,永遠做戀人。這種形式我也可以接受。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是和你分開。
歸根到底,不管用什麽形式,和你分開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要往你心上插一刀。那天晚上我在醉的分不清應該和你說英文還是中文的情況下,知道我那一刀確實把你也傷害的不輕。
第二天早上我起來,像沒事一樣,刷牙洗臉,回家。和你分別時,我們好像準備再見麵一樣,都不顯得傷感。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麵。
其實你不知道,我偷偷錄過一段你說的話。當時是一個conference call。你正在向大家解釋一個什麽。反正我這裏就自己一個人在會議室沒人看見,打開手機就錄了。
錄下來的你就是你最平常的樣子。幹練流利又柔和。我們一起拍過很多照片,發過很多郵件短信,卻沒有什麽視頻。所以這是我唯一一份你的音頻。2分37秒而已,說的還完全是工作。去菲律賓的飛機上,我戴上那種精準降噪的耳機,把這段錄音重聽了一遍。在夜航的飛機上,好像你就在我耳邊一樣。
就算這是我自己的地盤,我想我也是寫完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可寫的了。對於我這麽一個感情平淡的人來說,能寫這麽多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不知道現在,我們還抓著過去留下的一點點不放到底是為了什麽。我不知道你回到英國是不是要開啟新的人生。也遲遲不能對你的消息做出回複。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但是我想我們的生活是一定會再有交集的。我想我們都沒有做好徹底放棄對方的準備。我們也都沒有徹底地放棄。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那就,sooner or later吧 my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