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回國相親是我送的機。
我們倆坐在機場的大廳裏。老孫腰板筆直,兩腿分開,兩隻手伸直,扣在膝蓋上,眼神有點發木。神情姿勢怎麽看怎麽象汽車站的阿甘。
坐在對麵一個白發美國老太太看見老孫眼神對著她看,對我們微笑了一下,老孫馬上探身,下巴往前伸,回以一個特禮貌謙卑的微笑。
我說,你還沒回國呢,緊張什麽。後腰和椅子背沒仇吧,靠著坐多舒服。
老孫說,沒有,沒有。往椅子裏挪了半個屁股,還是腰板筆挺地坐著。
那時候數碼相機還巨貴,我塞給老孫一卷柯達膠卷。我說,你這次回國主要任務是相親,回來多帶點美女照片,讓我們審查,挑個好的,接觸半年,冬天回去結婚。正好,那時候你畢業,帶著新娘子讀博士還是找工作,那再說了。總之TIMING得正合適。
老孫說,是,是。我看你老婆給我介紹那個照片上就不錯。
我說,這話我背著我老婆和你說。我知道你行李房放著幾張姑娘相片,等著回去見麵。我老婆給你那張相片是挺漂亮,你要是娶了她,咱倆拐彎抹角還成了親戚。可這人要是托了七八個人把照片送到美國來,說明這姑娘特DESPERATE想到美國來,動機有點問題,你可得警惕點。
老孫說,那要不是為了來美國,誰找我呀。
我說,你別沒自信那。你在美國也不是非法移民,堂堂正正研究生,半年後就是碩士,再過兩三年就是博士,哪點也不比別人差。
老孫說,我是聽說國內現在變化很大,姑娘都特別勢力眼,我一個窮學生回去,也就是美國兩個字還吸引點人。
我說,女人都勢力。莎士比亞都說了,勢力啊,你的名字叫女人。關鍵是你要沙裏淘金,把婚前勢力,婚後不勢力的找出來。你見麵的時候,一定給對方唬住,讓她們覺得你美國回來的就是不一樣。即使你沒看上,也得讓她覺得你特深沉特紳士,二十年後回想起來還覺得沒找上你是終身的遺憾。
老孫說,我,我你還不知道,哪會唬人。
我說,吹牛比較難,你恐怕學不會,其他都那麽會事。比如你這身行頭,回國下了飛機就改改。你那雙絲襪子還是國內帶來的吧?我不是說國內人不該穿絲襪子,我也知道它涼快。可美國估計隻有TRANSEXUAL才穿,同性戀都不穿。你得顯白一下你是美國來的。你回去,第一麵,穿休閑西裝,深色棉襪子。正式的西裝太認真,不穿西裝太隨便。看上了,第二麵帶姑娘出去玩,穿淺色休閑褲子,運動鞋,白線襪子。別看國內人有的是錢買名牌,什麽場合穿什麽衣服,估計國內還得學一陣。
老孫興趣來了,這樣管用嗎?
我說,管用度80%。行頭好了,一定有和行頭相配的風度。最好會恰到好處地吹牛。這做起來比較難。不會吹就少說話,會聽會提問就夠了。找家餐館茶館什麽的,坐下來,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定要看著她的眼睛。你學什麽專業啊?然後聽她說。什麽話題她說多了,趕快接上碴問,這樣就不冷場。
老孫說,這對我最困難。我這人見到熟人有話,見到陌生人沒話。
我說,話少沒事,顯得深沉就行。關鍵是哪怕幾個字,說出來得讓對方一震。你這人缺點就是太老實,太實在,說出來都是大實話。現在哪還有姑娘想聽實話,得讓她覺得好聽,或者聽著特佩服你。
老孫說,這太難了。
我說,這有什麽難的。比如你正盯著她的眼睛,全深慣注聽她說講話,顯得全神貫注就行了,要全神貫注的是你下一步怎麽反應。你要輕輕點頭,在她說得興奮的時候說,自然而然地說,REEEALLY。SEE?就這一個字,REALLY,會說吧,一定要拉得長,REEEEALLY。然後馬上道歉,對不起,我英語說習慣了。
老孫說,一個REALLY那麽大作用?
我說,這你就不懂了。這REALLY意義深了。第一就顯示你美國回來的不一樣,張嘴就英語。第二,說明你全神貫注在聽她說話,忍不住洋文就順出來了。第三說明你有教養,說自己不該說英文,馬上道歉。國內姑娘哪有聊著天突然一句洋文蹦出來的?保證鎮得她一愣一愣的。
老孫說,我英語不行呀。
我說,這也不是考托福GRE,假裝行就行了。說話的時候,經常打點嗑吧,假裝想不起中文了。比如,吃飯點菜要叫broccoli,一邊吃一邊說,BROCCOLI很新鮮,然後問她,BROCCOLI中文叫什麽?
老孫有點猶豫,你說的這些恐怕我做不到。做人要實在,這麽做不是騙人家嗎?以後紙包不住火漏了餡怎麽辦?
我說,老孫呀老孫,今天來之前我該給你去圖書館借本戀愛心理學。談戀愛就是恰到火候的撒謊,又讓你覺得不是撒謊。將來漏了餡她都是你老婆了,還在乎你有餡,就你這麽老實,那時候她露的餡肯定比你多。OK。這之前的話算我沒說,花錢你會吧?
老孫說,我身上代了4000塊錢,這兩年攢的差不多全在這了。
我說,你又實在了吧。哪能告訴別人你有多少錢。要是有人問你掙多少錢,千萬別說一千多塊RA。把錢換成一百塊的,吃完飯叫服務員,扔下兩張,說不用找了,起身就走。姑娘都喜歡這個。
老孫說,我看你們家去餐館吃飯小費都算到分了?
我說,我不是結婚了嗎。
老孫這次回國,是我們這個APARTMENT,老孫,我,我老婆還有梁光青集體開會做出的決定。
王霞搬出去後,老孫就象支瘟雞,一厥不振。不吃飯,不洗澡,一身T SHIRT和牛仔褲穿了一個月也不洗不換。人也見不著,早晨該上課了頭發長長的雞毛撣子似的支愣著就出門,夜裏一點了別人都睡了才回來。他導師不好意思,讓他一個組的老王轉告他,該換換衣服了,老孫STINK。
我老婆說,這樣下去不行。你看老孫,有點憂鬱症,咱們得幫幫他。
我說,他被王霞涮了個一塌糊塗,咱們怎麽幫?要不然我嫁給他?
我老婆說,你別胡說,咱們給他介紹個女朋友啊。
我就知道我老婆還惦記著國內親戚拐彎抹角寄來那張照片呢。
我們一致決定開個APARTMENT全會,集中討論老孫的個人問題。
找了星期六,老孫剛要出門,我說,老孫你別走。
老孫問,什麽事?
我說,你老是這麽頹可不行,我們都替你著急。
老孫說,我沒事,沒事。
我把老孫按到餐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四個人圍著椅子坐了一圈。
我老婆首先發言了,老孫,王霞這事也怪我們不好,當時要是沒讓她住下來,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老孫說,不不不,這事也不能怪她,是咱們想的太多了。
我說,老孫,你怎麽這麽說話,上了刑場還給劊子手撓癢癢。
我老婆說,過去的事不提了,關鍵是老孫你要振作起來,這麽下去身體也受不了。
老孫說,我最近也一直想,我想回國去娶老婆。
梁光青說,老孫你這才說到點子上了,老婆還是要回國娶。這出國就象個FILTER,把智商特高,心眼特壞的全篩出來了。
我說,這之前,高考把漂亮的還全篩下去了。你看看還剩下什麽吧。
我老婆說,你們別瞎說。不過我同意你回國看看,有過王霞這麽段經曆,你也不會有興致在美國找。
老孫問,我是顧慮回國也不見得容易。光青老婆不也是國內娶的,也離了。
梁光青說,國內也看你娶什麽人啊。
我說,我考慮你現在時間正合適。你多大了,29。還一個學期畢業,暑假回國相親,冬天回去娶老婆,30而立,結婚。現在不結,一畢業,第一,過了三十是個坎啊,三十以前還可以娶十九的,三十以後娶十九,聽著就不舒服了。第二,一畢業,上博士還好,要是找著工作,轉H1,回國就不那麽容易了。即使你能回國,結了婚,H4可比F2難辦多了。你也不能結了婚隔著太平洋兩地分居呀。
老孫點頭如搗蒜,是是,你說得有理,你說得有理。
會議最一致終做出如下決定:
1,王霞同誌以前對待老孫同誌的態度是完全錯誤的。王霞同誌不但不能深刻認識自己的錯誤,並且越陷越深,走上了分裂主義的迷途。
2,老孫同誌從今起要加強個人衛生,日洗一澡,月剃一頭。一星期洗一次衣服。
3,老孫同誌應該抓住這個暑假的大好時機,回國相親,抓住機遇,為未來的婚姻打下良好基礎。
為貫徹會議精神,就勢,我們逼著老孫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我給他剃了一個板寸。
那個王霞怎麽會事?現在就來表表。
我們那個大學城就這麽幾十中國留學生。也不怎麽和老美來往,每天就是家裏吃飯睡覺,學校上課,實驗室幹活。
大多數人有學校的TA,RA,不多,交完房租正好買菜過日子。生活上不愁,精神上苦悶。讀書本來就是件苦事,每天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吃飽了,感覺象關在動物園裏的野獸。
最慘的就是光棍們。按理說男女比例好象還差不多一半一半,可中國女生到了美國隻見著離婚或者和國內男朋友吹的,沒見著和中國人好的。不是和老外好上了,就是特傲,誰也不理那種。
於是每年,來幾個女生,就成了光棍們關心的大事。
中國同學會主席老衛,年紀一大把,一口黃牙。估計在國內的時候幹過分大白菜之類的活兒,或者,文革的時候掌握過自行車票,布票之類的。他把新來的女生當成大白菜,自行車分了。他拿著張單子,年輕的女生,分給和他關係好的光棍接。和他越鐵,接的就越年輕,越漂亮。
我老婆對老衛的以權謀私雙手讚成。她說,這不知道少了多少第三者插足。
這下可慘了老孫,老衛是數學係的,老孫是化學係的,沒什麽接觸。老孫到是不在乎。除了悶頭讀書,上課,沒想那麽多。
王霞來的時候,老衛早就把她分給小唐接機了。老衛把王霞多大歲數,學什麽,從那裏來,那個學校畢業,在哪兒工作過全和小唐交代了。沒想到接機那天小堂的車壞了,水箱爆了,停在高速邊上走不了。
老衛一個電話打到化學係找老孫,有個女生,又是你們化學係的,你接一下。
老孫說,新生,接是應該的,應該的。老孫好象做好事,沒聽出來,老衛說有個女生的時候,好象分了棵好大白菜給他的語氣。
老孫這這樣就開著他那輛十年快散了架的NISSAN SENTRA把王霞從機場接會到我們的APARTMENT。
老孫放下兩個大箱子,把我和老婆介紹給王霞。我第一眼看王霞,覺得和老孫特有夫妻相。老孫長得有點憨,又不修邊幅,更加強了他的憨。王霞有點土,個子不高,沒身材,肉乎乎的,臉有點黑。這話他要聽見非氣死,一個姑娘,你可以說她奸,懶,饞,滑,妖,刁,媚,就是不能說她土。
老孫說,你坐下來休息,我給你做點吃的。
王霞到是真大方,孫大哥,讓你接我就夠麻煩你了,我來做飯吧。
我們平時都叫老孫,突然冒出格孫大哥,新鮮。
我說,老孫,你成孫大哥了,降了一輩。
老孫說,還是叫我老孫。你做飯,我洗菜,我這有肉,西紅柿,土豆,雞蛋,想吃什麽?
王霞說,咱們簡單點,煮兩包方便麵,窩兩個雞蛋,放兩個西紅柿,再點上點香蔥花。
我坐沙發上看著兩個人一個打雞蛋,一個切西紅柿,覺得更有夫妻象了,就說,王霞,我們這APARTMENT正好還有一間房找ROOMMATE,你就索性住這得了。
我話還沒說完,坐我旁邊的老婆,一胳膊肘偷偷頂在我肋骨上,我們那間房可能小點,老衛不是已經安排王霞住小唐那嗎?小唐的房間大,離學校還近。
我揉著肋骨不敢說話。王霞說,我看看,房子小點我不在乎,放下手裏的活就去看房。
老孫帶著她進空臥室,出來,王霞就說,我就住著吧,房間大小無所謂,關鍵是我覺得咱們挺和得來。
老孫說,這你得和老衛親自說。你住這我們歡迎,可老衛就讓我接你,可沒讓我把你留下。
王霞說,沒關係,我給衛主席打電話。
晚上,老婆數落我,你明知道我要找個男的ROOMMATE,為什麽故意把王霞留下。
我說,我看他和老孫不錯。你沒覺得她們倆有夫妻相?
老婆說,夫妻相個屁,我看她和你有夫妻相。以後你離她遠點。
我說,這話從何說起,老孫說這話還差不多。
一夜無話。
王霞給老衛打電話,說住在我們這兒了。老衛說,你去小唐那兒看一看,再決定也不晚,小唐人很好的。王霞說,我已經定了,房租都交了。
老衛又打電話給老孫,讓你接人,你怎麽把人留下了。老孫說,她自己看上我們的APARTMENT了,我沒有留啊。
老衛說,嗨,你這個人,為了個人感情連組織原則也不顧。這是老衛的原話。
老孫氣得要死,找到我,他讓我接人,又說我為了個人感情連組織原則也不顧,什麽個人感情,我有什麽個人感情,組織原則, 美國有什麽組織,什麽原則?
我說,你要把老衛的話當真,吃屎也香了。
老衛的話也不白說,王霞一住下,老孫沒有個人感情也得住出個人感情來。學校離我們APARTMENT貽d車五分鍾,自行車十五分鍾,走路一個小時。王霞什麽車都沒有,不可能走路,當然每天坐老孫的車上學放學。早晨八點一起走晚上十點一起回。周末買菜更不用說。
兩人回來,一起做飯。開始看他們好象還分各自的食物,後來好象也不分了。
王霞基礎差,第一次考試就差點不及格,躲在屋裏哭。老孫又是TUTOR又是給她做作業。
兩個人作息時間完全一樣,幹什麽事又在一起,看著比我和我老婆還親,就差在一張床上睡覺了。
就這麽小兩口形影不離好幾個月過去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老孫。有一天在學校碰到老孫,我問他,和王霞的關係進展得怎麽樣?
老孫說,她是我ROOMMATE又在一個係,多幫幫忙,沒有其他。
我說,你覺得她怎麽樣,有意思沒有?
老孫說,我是覺得王霞人不錯,可不知她看得上看不上我?
我說,你要挑明了問她。
老孫說,再等等,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寒假。王霞去紐約看朋友。聖誕我們請了幾個人在我們家吃飯,大家開始起老孫的哄。有人居然醉薰薰舉著酒杯,老孫為你和嫂子幹杯。
老孫紅著臉,有點不高興,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這個酒我不喝。
寒假過去,王霞回來,小兩口繼續形影不離。老孫還在再等等。
開春了,我覺得不能再等了。我對老孫說,現在都滿城風雨了,你還等。你知不知道中國話有個詞叫確定關係?這關係確定了就好比遵義會議,革命才有方向。你這麽等下去,等於是在黑暗中摸索。這是鄧小平說的。
老孫這次被我說動了,那讓我試試。
以下是老孫對我複述的經過:
地點是化學係的自習室,老孫給王霞做完作業,終於鼓足勇氣。老孫有點臉紅,很嚴肅地說,王霞,我象和你說個事。
王霞說,什麽事,你說吧。
老孫說,咱們兩個,也接觸了快你一年了。你要是覺得我這個人還行,就把關係確定下來。他還記著我確定關係的話呢,結結巴巴把話說完,有點喘不上氣。
王霞一聽這話,小眼一下睜圓了,老孫,你想到那裏去了,我在國內有男朋友。
老孫挨了當頭一棒,犯了大罪似的,對不起,是我不好,瞎想,想太多了。
老孫馬上來找我和我老婆,王霞在國內有男朋友。我說,不會吧,女孩子有男朋友好比懷孕,一眼就看出來了。王霞不象。
老孫說,她親口和我說的。
我老婆說,那是她騙你。你看看這月的電話賬單,她就給國內打了四個電話,肯定是她們家的。有男朋友,這麽打電話也吹了。
老孫的臉有點發白,這也太不像話了,怎麽可以這樣。
我說,早讓你和她說吧?你非得等等,等出毛病了吧。
我老婆正和王霞為了廚房衛生間鬧別扭,這下更氣了,不行,這事我得和她說道說道。
我說,你就算了吧。咱們還幸運,不穩定因素發現在萌芽階段,沒鬧成動亂。還是要把工作中心轉移到學習和過日子上。
我老婆說,這事你別管。晚上我老婆就坐在客廳等王霞。王霞一進門,門還沒關上,我老婆就開腔了。
王霞,你也太不像話了,知道老孫老實,就這麽耍人家,國內有男朋友早說呀,我有好多好姑娘都沒敢給老孫介紹。
王霞說,也沒人問我,我憑什麽滿世界說我有男朋友,我又沒病。
我老婆說,你藏著不說才有病。知道你有男朋友,每天坐車就該收你油錢。
王霞說,你以為我非坐那車,不收油錢我都不坐了。
這時我給老婆推進了臥室。我老婆進屋就翻抽屜,找出張照片來又衝出去,老孫,你看這姑娘怎麽樣,又年輕又漂亮,剛二十歲,土了巴基的咱還不要呢。
王霞已經含淚關上門,隱約聽見門裏傳來的哭聲。
我又把老婆推進屋。老孫正站在客廳,臉色難看,眼皮下垂,有點發呆。
第二天早晨,老孫吃完飯,坐在餐桌邊。他還等著王霞坐他的車呢。快九點了王霞也沒露麵,老孫隻好自己走了。
晚上,王霞帶了一個挺精神的白人小夥子來給她搬家。小夥子金發碧眼,彬彬有禮,進了門和沒個人握手。
老孫看那個白人提了個箱子出去,想去提另一個箱子。我老婆厲聲說,老孫你別動。老孫又定住了。
王霞臨出門,我老婆衝著她背後喊,你住了十天,這月的電費你得交十二分之一。
我用胳膊肘碰碰老孫,你認識不認識那個老外?
老孫說,不認識呀。
我問,一麵也沒見過?
老孫說,按理王霞人認識的人我該知道呀,這人我真沒見過。
我撥開窗簾往外看,隻見王霞袖著手,那個老外正往一輛破雪佛來卡車上抗箱子,那車起碼十年了,連顏色都快看不出來。兩個人都鑽進了駕駛室,我瞪大了眼睛從後窗戶看有什麽動靜,隻見那老外伸出胳膊,把王霞摟過來。兩個人擁抱在一起,親吻。我看見王霞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
隻見個屁,這全是我的想象。我什麽也沒看見,雪佛來絕塵而去。
王霞搬出去,梁光青正鬧離婚,辦了進來。梁光青有工作,有綠卡,回國娶了個老婆。這老婆來了一年就要離婚,小梁子說,離就離吧,一分錢也別拿走,我再回國娶一個。她老婆不幹,非管他要撫養費,不給就要告上法庭。小梁子索性辭了工作,領失業救濟。
我比她打餐館掙得還少,看誰救濟誰。
領了救濟的梁光青沒了錢,隻能跑我們這來擠。小梁子說他不在乎,什麽苦沒吃過。老婆不是不想過好日子嗎?那就看誰苦得過誰。
梁光青的苦日子實際上就是COUCH POTATO,在我們學生看來再美不過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看報。睡覺,吃飯,洗澡全無規律,就象破落的毛澤東。
王霞搬走沒幾天,一天夜裏兩三點了,我起來撒尿,看見梁光青坐在沙發上看報。
我以為他又犯神經,沒理他,想回屋繼續做夢。
梁光青興奮地叫我,王霞多大年齡?
我睡眼惺鬆,我哪知道,問老孫去。
他得意地笑著,把手裏的當地日報遞給我,指著條征婚廣告,你看看這。
下麵是廣告的原文:
Single Chinese female, 24, chemestry major freshman at XXX university. Sweet, intelligent and family oriented. Seeking SWM from 20 to 30. #0129.
我做了一半的黃粱夢沒被尿憋醒,卻被廣告驚醒了。難怪那白人小夥子誰都不認識,原來是廣告裏招來的。
梁光青說,王霞牛啊,廣告一登,一步到位,身份有了,估計現在房租也不用自己交了。
我說,這事千萬別告訴老孫,他夠頹的了,讓他知道恐怕自殺的心都有了。
梁光青說,你老婆呢?
我說,我老婆也不能告,告了我老婆就是向全世界宣布了。
梁光青說,我從好幾百人裏麵大海撈針找出來容易嗎,誰也不許說。
老孫走後從國內打了個電話回來。他說在濟南同學聚會,見到了一個他中學的女同學。同學裏就他們兩個沒結婚了,他覺得那個女同學從小就認識,挺合適的。如果那個女生合適,我老婆介紹那個姑娘就別來濟南見他了。
我問,這女孩子為什麽三十還沒結婚,肯定有原因吧。
他說,我正想為這事征求你的意見。她剛從精神病院出來沒多久,她都是這個病耽誤了。但是我看她聽挺正常,沒事。
我一聽這話差點兒背過去,我說,我老婆沒病,我看著都和有病似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其他事我不給你做主,這事我做主了,千萬別找。
老孫說,我真看她挺好的。她中學就是我們班外語課代表,出了國英語適應也快。
我說,你不是學化學的嗎,DNA就是大分子,從娘胎裏合成變不了。
我老婆一聽老孫要找精神病,她自己的臉一下快成精神病了。我們家親戚在不怎麽
樣也比個精神病強,我看老孫就有精神病。
幾天來我老婆往上海的電話沒少打,安排她的親戚和老孫見麵。那個姑娘由她爸爸
陪著到濟南和老孫見麵。
過了兩天,老父親打來電話。我老婆急切問怎麽樣。老父親說,不錯,人挺老實,
是個做學問的人。
過一會姑娘接過了話筒,說,人一出國是不是都木呆木呆的,死腮點。老孫居然在
小飯館請我和我爸吃炸醬麵,五十塊的麵條,他扔下一百塊不讓人找錢。
我老婆說,老孫這人實在。實在過頭了就有點死腮點。你結婚就知道了,人還是實
在點好。
老婆放下電話大罵,那有相對象請人吃炸醬麵的,吃完麵條還多給人五十塊錢。
我說,不讓找錢是我給老孫出的主意,我可沒讓他請人吃炸醬麵。你個親戚怎麽她
爸也跟著去了?
我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象點了炸藥,她爸去怎麽了,現在的男人那麽壞,她爸爸
把關,有什麽不可以?
我說,兩個人見麵,夠別扭了,你不覺得加個候補老丈人坐中間讓人不舒服?
我老婆說,舒服不舒服是人家的事。你讓老孫吃碗炸醬麵多交五十塊錢就舒服了?
二
老孫回來人胖了一圈,臉上皺紋擠平了好幾根,人也白淨了不少。胡錦濤式的大背
頭梳得油亮,西裝褲筆挺,深藍色冒牌POLO T SHIRT,小肚微凸,手裏攥著個磚頭
大小的黑皮包,怎麽看怎麽象一個人大陸考察團。
我說,秘書呢?
老孫說,什麽秘書?
我說,首長考察總得帶個秘書。
臨走時那雙絲襪子又穿回來,到是換了雙新皮鞋。我說,怎麽這雙襪子又穿回來了?
老孫說,我在國內沒穿,沒壞,還能穿,我就再穿幾天。
我說,你怎麽拿那麽個包,男不男,女不女的?
老孫說,這是一個姑娘專門給我買的禮物,好幾百塊人民幣呢,用著挺方便的。
老孫一下飛機兆頭就不好,行李找不找。問航空公司,說是可能在洛杉磯轉機丟了,
讓我們回家等。
我問,你行李裏有沒有重要東西。
老孫說,重要東西全在我這個包裏,他拍了排那個半男不女的手包,就是帶回來的
照片全在行李裏。
我說,那就夠重要了。
第二天早晨,老孫倒時差,十點多才起床。一起床就聽到有人敲門,門外站著一漂
亮姑娘,瓜子臉又嫩又白,杏眼,劉海,長發,消瘦。
老孫問,請問你找誰。
那姑娘柔聲道,我是梁光青的太太,找梁光青。
老孫一聽是梁光青的太太,慌忙說,請進請進。然後去敲梁光青的門,沒人答應。
老孫說,小梁子不在,你請坐。
那姑娘在飯桌邊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爽目低垂,兩腿並攏,兩手夾在兩腿間。
老孫坐在對麵,搓手,說,你要不要喝點什麽,有可樂,桔汁,水。不然我去外麵
給你找找小梁子?
那姑娘沒說話。沉默了半晌,一行眼淚順著低垂的眼簾流下來。她從兜裏拿出白手
絹擦類。
老孫好象自己做錯了事,說,你別哭,別哭。有什麽難處說出來。
那姑娘說,梁光青他把我從國內娶來,又拋下我不管我,我現在走投無路。這美國
什麽不要錢,我兩個月沒交房租了,再不交,就得被趕出來。電費在不交,連電多
沒有。我也想過回國,可我這樣回國,象個什麽?
老孫說,不是說你提出來的要離婚嗎?
姑娘說,梁光青良心全讓狗吃了,喪盡天良,把我逼到這個地步還造這種謠。
老孫說,我剛從國內回來,也沒錢。要不你先把這200美金拿去,反正我下月就發RA了。
那姑娘眼角稍微抬了一下,瞟了一眼老孫,哭的更厲害了,說,老孫你真是好人,
有這二百塊,再湊湊,這個月房租查不多了。希望今天晚上別斷了我的電。
老孫恨恨心,我這還有五十塊,留著零花的,你拿去把電費也交了吧。
等姑娘一走,梁光青就從他屋裏出來了。
老孫說,我剛才叫你你怎麽不答應,你老婆來找你。
梁光青說,你給她二百五,我要是出來見他,咱們兩個就是兩個二百五。她來哭了
好幾次了,老窮就不上當,你怎麽上來就掏錢。
梁光青邊說邊從錢包裏掏出一把票子數,說,給你,這是二百伍拾塊錢。
老孫說,這不大好吧。你老婆管我借錢讓你還。
梁光青說,第一,她不是我老婆,比較正式的叫法是前妻,你最好直呼其名趙月。
第二,理論上這錢我可以不替她還。可我不還,你那二百五就是肉包子打母狗,一
去不返。
老孫說,有借有還,怎麽可能呢?
梁光青說,還沒過一個月呢,我都還了三筆錢了。
老孫說,你看看,好心也不是我一個人。
梁光青說,唐子華借她三百塊,外帶還和她吃了頓飯,吃完飯幹了什麽我不知道。
飯錢可是我這報的銷。他說趙月管他借了三百三。他是看上趙月了,才借錢給趙月,
你沒看上吧。
老孫,你的老婆我怎麽能看上,我怎麽能看上。
梁光青說,我在重複一遍,前妻,離婚證簽了字的。
晚上老孫見到我問,小梁子他老婆也在你麵前哭過?你沒借錢給她?
我說,這事怪不得你。這麽漂亮一姑娘可憐兮兮哭,怎麽可能無動於衷。不過我多
了個心眼,寫了張支票。我想問問梁光青,梁光青不同意,我就把支票CANCEL了。
沒想到支票剛寫完,我老婆回來了,她把支票撕了。
老孫問, 那你怎麽辦?
我說,怎麽辦,我和趙月我們家這個月鑼鍋上山,前(錢)緊,問她收不收CREDIT C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