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 命 天 涯 》緬甸生死錄 作者: 紫竹

(2019-01-25 11:56:18) 下一個

亡 命 天 涯

             緬甸生死錄

                              紫竹

 

 第一章

              瑞 麗 江 畔

   1970年1月,在中國西南邊陲的瑞麗江畔,風和日麗,鬱鬱蔥蔥。完全沒有北方那種冬的蕭瑟與蒼涼。蜿蜒的江水與中緬兩國的國境線交織在一起。江的南側是緬甸,北麵是雲南省瑞麗縣轄區。在江的緬甸一側,一條柏油路與江水平行。中午時分,一輛軍用卡車沿公路從木姐方向駛來,停在了距姐蘭公路檢查站不遠的江邊。一位移民局的官員率數名武裝士兵將七名即將被驅逐出境的人犯押下車來。七名年輕的人犯都是去年從南坎,木姐一線偷渡入境的昆明知青。

站在江邊的芭蕉樹下,那名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移民局官員莊重地宣布:

 “ ----- 我代表緬甸撣邦移民局,奉命將你們驅逐出境。 ----”

那位移民局官員的漢語說得很流利,顯然是個華裔。他深知此時此刻,江對岸的中國正處在文化革命的癲狂中。 “一打兩反”和“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如火如荼。這些年輕人一旦被正式移交給對岸的“瑞麗縣革命委員會保衛組”,百分之百是會按“叛國投敵罪”懲處的。多次負責遣送,這位移民局官員不止一次地見到,“人犯”被移交給對方後,對方接收人員為表現自己與“反革命叛國分子”誓不兩立的革命性,往往會拳打腳踢地將這些反革命分子五花大綁起來。人犯的掙紮,人犯的慘叫哀號往往令人心生不忍。

眼前這七個衣衫襤褸,神色慘淡的年輕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其中還有兩位姑娘。他們都是在去年7月份,先後逃入緬甸的昆明下鄉知青。深知對岸國情的移民局官員知道,所謂“知識青年”就是都市的無業青年,小小年紀被剝奪了求學和就業的機會,背井離鄉,遠赴千裏之外的“瘴夷之地”插隊落戶當農民。沉重的農業勞動,匱乏的物質生活,沒完沒了的政治運動使他們對未來,對人生徹底絕了望,這才鋌而走險,亡命異國他鄉。

與中國瑞麗縣對應的緬甸南坎-木姐地區是緬北的戰區,緬共遊擊隊、克欽叛軍與政府軍的控製區犬牙交錯。企圖擺脫下鄉困境的昆明知青越境參加緬共遊擊隊的人數不少。出於 “支援世界革命”的外交需要,中國人民解放軍昆明軍區在緬共東北軍區司令部派駐有常設的“顧問團”,直接插手緬甸內戰。緬甸政府軍對遊蕩在邊境地區的中國人警惕性很高。這些年輕的孩子人生地不熟,入境後不久,就被在邊境地區執行“剿匪”任務的緬甸政府軍捕獲。被捕的知青先後被送到了緬軍77師前線指揮部。經情報機構審訊甄別,排除了間諜和參與叛軍活動的嫌疑後,這些知青被軍方作為“非法入境者”移交給地方移民局。臘戍地方法院以“非法入境”的罪名判處他們6個月拘役,驅逐出境。現在刑期已滿,由移民局執行“驅逐出境”。

移民局的官員同情地打量著眼前這七個年輕人。半年監獄生涯顯然讓他們吃盡了苦頭。他們個個神色憔悴。特別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裏閃動著掩飾不住的恐懼與焦慮。

 

“---- 我知道如果把你們移交給對岸的瑞麗縣革委會,你們難逃一死。---- ”移民局官員悲天憫人,頗有幾分感慨地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沒有通知那邊。你們自己逃生去吧。---- ”

 

七個年輕人一下子都楞住了。一張張蒼白而消瘦的麵龐上閃射出了希望之光。直到前一分鍾。他們都難以判斷自己的命運與生死。在臘戍監獄服刑時他們曾聽說,性格各異的移民局官員在執行遣送任務時的方式也不同。如果碰到性情冷酷的官員,公事公辦,把他們在江中心線直接移交給對岸瑞麗縣革命委員會的保衛組。他們的結局就會很悲慘。如果碰到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官員,隻把人犯送到江邊執行驅逐,不直接移交給對方。他們還有一線生機,一線希望。

當生存的希望突然降臨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通知對方”就等於在閻王殿門前,給他們留下了一線生機,一條逃生之路。

還是兩個女孩子反應快。從臘戍到木姐,一路上移民局官員對她們的態度格外友善,使她們早就有某種預感。

“謝謝您!”兩位姑娘含著眼淚給那位移民局官員鞠了個躬。男孩子們迅速反應過來,也紛紛向移民局官員和士兵們鞠躬致意。

 

移民局官員指揮士兵們從車上拿下來一些包裹分發給這些即將被驅逐出境的年輕人。每個男孩子一個包裹,裏麵是衣服鞋襪與食品。女孩子兩個包裹,一個是女性衣物,一個是食品。

“這是臘戍僑領莊先生委托我送給你們的。”移民局官員此時恢複了慈善的神色。緬甸畢竟是一個信仰佛教的國家。人們普遍信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年輕人在臘戍監獄服刑時,就常聽人提起莊先生,“莊菩薩”,當地有名的華裔慈善家。手捧著莊先生的饋贈。年輕人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在曆盡社會的險惡與風雨之後,他們終於體驗到了幾分人間的溫馨。

 

“---- 你們可以走了。----- ”那移民局官員今天把這些年輕人送到江邊,除了對兩個女孩的同情外,也有莊先生的一份托付:給孩子們留一條活路,也算是“積德行善”吧!

 

“---- 你們去哪兒,我不管。---”那移民局的官員神色肅穆地說道:“---- 如果你們再進入緬甸,別讓我們看到。看到了,我們還是要抓你們的。 ----- ”

 

移民局的官員和士兵們登上卡車走後,七名年輕人茫然地站在芭蕉樹下,一時不知該往哪裏去。這七名年輕人雖是同命運的“難友”。但他們入獄之前彼此並不相識。文質彬彬的車一龍和和身材高大的段景瑞是表兄弟,下鄉到芒海的知青。戴眼鏡的孫立國和身材苗條的周秀秀是下鄉到瑞麗弄島的知青。瘦高的李軍和容貌秀美的林萍萍是下鄉到猛卯的知青。而瘦小的王玉剛則是來自江對岸姐勒的知青 ,一個追求理想與自由的“獨行俠”。雖然來自瑞麗縣的不同鄉鎮,但他們七人有一個共同的之處,那就是家庭出身不好。他們不是出身於地主、資本家家庭,就是出身於國民黨反動軍官家庭。在文革那極端講究血統的荒唐歲月,血統純正的年輕人尚找不到出路。出身不好的年輕人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就更令人難以想象了。正是對人生,對未來的絕望才使這些年輕人逃離了祖國。

這些倒黴的昆明知青原以為越過國境就是“自由”,就可以擺脫“家庭出身”的“沉重枷鎖”,用自己的雙手去開創自己的未來了。然而這美好的 “緬甸夢”畢竟離現實太遙遠了。踏上緬甸的國土,迎接他們的並不是自由與希望,而是緬甸國防軍的槍口和移民局的監獄。經過六個月悲慘的牢獄生活,他們險些又被重新送入虎口。多虧負責遣送的移民局官員心地善良,才使他們免於再遭“劫難”。

此時他們又該到哪裏去呢?對岸飄揚著五星紅旗的地方是他們的“祖國”,然而現在“祖國”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容身之地。他們在緬甸臘戍監獄中就聽說,國內一打兩反運動已進入高潮,逃亡緬甸一旦被遣送回國,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在他們身後,是緬甸南坎到木姐的公路,往來車輛,公路檢查站武裝哨兵的身影隱約可見。“---- 如果你們再進入緬甸,別讓我們看到。看到了,我們還是要抓你們的。 ----- ”七名年輕人都知道,移民局官員剛才那番話絕非虛言。

 

 這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沿著江邊的小路,七個年輕人茫然地向一片竹林走去。直到茂密的竹林遮住了姐蘭檢查站和公路上來往車輛上人們的視野。疲憊不堪的年輕人才先後在江邊的岩石上坐了下來。

 

身材苗條的林萍萍捧著一個裝著男性衣物的包裹和自己的食品包來到段景瑞和車一龍麵前。

“段大哥,車大哥,-----”女孩子剛開口,臉上就泛出了幾許羞澀的紅暈:“早晨的事兒,多虧了你們 ------”羞澀使女孩不知該如何表述早晨發生的事件。

 

今天早晨移民局官員帶領武裝士兵將人犯提出監獄,押上軍用卡車時,一個好色的士兵乘林萍萍從車尾往卡車攀爬時,假裝幫她上車,雙手托住她渾圓的臀部,手指直摳進她大腿根部柔軟的私密之處。林萍萍羞得滿麵通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滾開!別耍流氓!”

站在側麵的段景瑞對那士兵的流氓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憤怒地大吼一聲,猛力推開了那士兵。那士兵趔趄了兩步險些跌倒,他惱羞成怒地掄起槍托就向段景瑞砸去。曾練過幾天武術的段景瑞輕巧地避開槍托的重擊,反手就把那個瘋狂的士兵打得連退了幾步。局麵一時大亂,四五個士兵同時衝上來。段景瑞雙拳難敵四手,在混戰中連挨了幾槍托,被打翻在地下。那挨了打的士兵揮起槍托直向段景瑞的腦袋砸去。

那氣瘋了的士兵完全沒有考慮這槍托一旦砸在段景瑞的腦袋上會出現什麽後果。千鈞一發之際,車一龍閃電般地衝入人群,伸手就蕩開了砸向段景瑞的槍托。車一龍旋風般地轉身揮掌,那幾個士兵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就被推搡出去,連退幾步才站穩。士兵們見車一龍身手矯捷,哇哇大叫著端起槍把兩人圍在中間。移民局的官員聞聲趕了過來。車一龍雙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幅無意傷人的防衛姿態,同時用簡單的緬語冷靜地向移民局官員陳述了事情的經過。最後車一龍委婉而堅定地表示如果不處理肇事的士兵,他倆寧肯被當場擊斃,也絕不上車,反正被遣送回去也是死路一條。車上的林萍萍見狀,不顧男友李軍的阻攔,也跳下車來,含著眼淚和兩個不屈的男孩並肩而立。

移民局的官員立刻就意識到了局麵的嚴重性。任務在身,移民局的官員不願惹麻煩,節外生枝。他迅速與當地駐軍聯係,更換了執行押送任務的武裝士兵。

早晨衝突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分鍾,但對於林萍萍、車一龍,段景瑞而言,那是一次生死抉擇。

流落異鄉,身無長物,林萍萍隻能以自己和李軍剛得到的衣物食品相贈,以表對車、段二人的感激之情。

 “都是昆明老鄉,不必客氣。” 段景瑞輕輕推開包裹。“你是女孩,現在你們比我們更需要這些東西!”

段景瑞話雖不多,但情意真切。

林萍萍的眼圈紅了。她把包裹放在兩人麵前輕聲道:“我們不需要了。張老板就住在木姐。他讓我們出獄後去找他。”

 

張老板是緬甸的華裔,四個月前因販毒案入獄,和男孩子們住同一間大牢房。張老板也是雲南人昆明人。1959年“大饑荒”時從大陸逃亡出來的。“老鄉見老鄉”,張老板在獄中和幾個男孩都很談得來,常把家中送來的食品分給幾個男孩子,還和李軍、孫立國一起去探望過關在女牢的林萍萍和周秀秀。

在緬甸這種財能通神的地方,張老板被羈押不到兩個月,就因“證據不足”,而被保釋出獄了。張老板在獄中與李軍最談得來,出獄時把自己多餘的隨身衣物和食品都留給了李軍和林萍萍。

 

 “段大哥,車大哥。你們就收下吧。我和萍萍都非常感謝你們,敬佩你們!” 這時李軍也走了過來:“我們天黑了就準備去木姐鎮找張先生。真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辭就虛假了。車一龍和段景瑞大大方方收下了饋贈。

經過一番謙讓,彼此間的關係又親近了許多。大家圍坐在一起,談起未來的打算。唯有瘦小的王玉剛獨自一人站在不遠處的竹林邊,凝望著流動的江水和江對岸飄動的五星紅旗發呆。

6個月的監獄生活真是一場噩夢。對被關押在男牢房的男孩子們而言,臘戌監獄就是一個地道的人間地獄。那裏關押著形形色色的小偷,流氓、詐騙犯,殺人犯、搶劫犯。一間雙麵透風約二百平米的監室內往往住有上百人,睡覺都是人挨人分四排躺在水泥地板上。窮人和沒有家人送被褥的囚犯,睡覺時隻能撿出獄者扔下的破衣服和麻袋片做鋪蓋。獄中一天供應兩頓飯,每頓一碗糙米飯,一小勺蝦醬和一瓢豆粥。囚犯們每天都得到獄中工廠去做工或在監室內外打掃衛生。由於語言不通,受獄卒打罵,被獄霸欺淩,往往都是家常便飯。特別是王玉剛生性孤傲,獨來獨往,受人欺辱的時候更多。有一次被一夥獄霸圍堵在監室內,險些被雞奸。激烈的反抗,使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多虧車一龍和段景瑞聞訊趕到,一連打翻了獄霸的幾個馬仔,才把王玉剛救了下來。

車一龍和段景瑞顯露出的身手,震懾住了所有的大小獄霸,以為他們就是李小龍式的中國拳師。在“強者為王”的獄中,被大小獄霸奉為神明的車一龍和段景瑞卻沒有“橫行霸道”。他們謹守各種監規,處處禮貌待人,為人十分低調。最後連看守都對他倆另眼相待,經常給予各種生活上的方便與照顧。但性情孤僻的王玉剛不願托庇於人,寧可晚上睡在馬桶邊,白天打掃廁所,也不願借車一龍和段景瑞的“威勢”,享受各種“優待與照顧”。車一龍知道他性格如此,也就隨他去了。獄中的6個月,對王玉剛而言真比十年還難熬。

 

圍坐在竹林的綠蔭下,李軍建議大家天黑後,一起到木姐鎮投奔張老板。車一龍直覺地感到不妥。和張老板接觸雖還不到兩個月,但車一龍已察覺到張老板不是普通人。他不僅走私販毒,而且他和他的合夥人,或者說老板,可能還擁有非法的私人武裝。除此之外,車一龍從言談中還發現張老板是個“嗜色如命”的人。。李軍帶著一個“美女”去投奔具有黑社會背景的張老板恐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心中的猜測不好說出口,車一龍婉轉地表示:“我們其實並不真正了解張老板。出門在外,我們恐怕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我建議我們大家結夥趁夜色穿過公路進山,直接前往臘戍,再設法從景棟轉道泰國。”對於來自中國的流亡者,泰國一直比較寬容。

“翻越大山到臘戍,就算不迷路,恐怕也得走十天半個月。萬一路上又被移民局逮到,就麻煩了。”孫立國說:“我看我們還是去找張老板,請他幫咱們去泰國好了。”

車一龍發現不僅李軍,孫立國想去投靠張老板,兩個女孩也想去。車一龍當機立斷道“這樣吧,咱們人太多去找張老板也不合適,給人家添麻煩。你們幾個去就行了。我和小段進山。咱們分路去闖,將來有什麽事兒,也許還能互相照應。”

“嘿,”車一龍轉身對站在遠處的王玉剛喊道:“小王,你是跟他們去找張老板,還是跟我和小段進山?”

 

王玉剛不知何時已把衣服包綁在了身上。他一臉肅穆地走過來,把兩包食物放在大家麵前的大青石上。他給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謝謝各位的關照,特別是車大哥。我不跟你們去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 ”車一龍和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此時回去不是死路一條嗎?

 

王玉剛神色蒼涼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個世界既然容不下我。我還是回去吧。要死也死在故鄉,和我父母死在一起吧。”

 

車一龍和幾個男生都知道王玉剛的父母是雲南大學的教授,三年前因不堪侮辱而雙雙自盡。王玉剛蒼涼的聲音使所有人黯然無語。

 

王玉剛轉身向江邊走去,還沒等車一龍段景瑞反應過來。他已縱身跳入江中,奮力向對岸遊去。

 

 “同是天涯淪落人”----- !王玉剛毅然決然地奔向了“祖國”,奔向了監獄和死亡,而等待他們這些留在緬甸的年輕人的命運又是什麽呢?淚水湧進了所有人的眼眶。大家默默地站在江邊,目送王玉剛在水中搏擊的身影漸行漸遠。----

  

第二章

         大 山 深 處

 

夜幕降臨,六位年輕人分兩路離開江邊。李軍帶著孫立國和林萍萍,周秀秀換上當地傣族人的裝束沿公路向木姐鎮而去。張老板曾詳細告訴過李軍自己家的地址以及從公路進鎮後的具體走法。李軍在獄中也刻意學了一些常用的緬語和傣族話,估計隻要從田間小路繞過姐蘭公路檢查站,沿公路行走不會過分引人注目。車一龍和段景瑞則乘著夜色的掩護,繞過公路檢查站,避開山坡上的緬甸政府軍軍營,順利地進了山。

 

進山後車一龍和段景瑞不敢走大路。他們鑽入密林,沿著蜿蜒曲折的林間小路,向山頂攀登。靜謐的夜,密林裏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使他們有一種重獲自由的輕鬆和愉悅。行走在崎嶇的小路上,車一龍和段景瑞時不時地停下來,撥開茂密的草木枝杈,借助於星光和殘月的餘暉辨別前進的方向。隨著夜的深沉,淡淡的霧氣升起,山林間最寒冷的時刻降臨了。但兩位年輕人心中湧動著的無限希望和青春活力使他們絲毫沒有疲勞和寒冷的感覺。

經過一整夜不知疲倦的攀登,當東方透出一抹魚肚白時,他們終於登上了山頂。回首遠眺,瑞麗江蜿蜒如帶,江邊的公路,村落,兵營隱約可見。展望南方,墨綠色的山巒起伏,一眼望不到邊。但那裏孕育著希望,孕育著的未來。此去臘戍據說還有一百多公裏的山路。車一龍和段景瑞決定等天大亮後,找個開闊,陽光明媚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晚上再繼續走。這裏離邊境太近,屬於戰區,兩人必須晝伏夜行,盡量避免被人發現行蹤。

但老天並不會永遠眷顧任何人。第二天下午,車一龍和段景瑞剛睡足了覺,準備上路,天色就變陰了。夜幕降臨後烏雲遮蔽住了滿天的星星和月亮,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車一龍和段景瑞隻能沿著小路摸索著前行。茂密的林木枝叉不斷刮擦著他們的衣袖和褲腿,在他們的小腿上,手臂上,甚至連臉上都留下了累累的劃痕。更令人沮喪的是,奔波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後,他們發現自己似乎又繞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放眼遠眺,四周林海茫茫,山巒起伏。兩個年輕人根本無法判斷自己到底走到了那裏。

一連幾天都是陰天。車一龍和段景瑞在密林中徹底迷失了方向,眼前除了樹林還是樹林,除了大山還是大山。他們身邊所攜帶的食物已經吃光,隻能靠撿野芭蕉和不知名的野果充饑。最後車一龍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們必須改在夜間休息,白天行走。白天憑借天光畢竟還可以判斷出行進的大致方向。至於是否會被人發現,他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在林中跋涉了四天,他們實際上還沒有碰到過任何行人。

第五天,他們沿著小路向南走了一整天。夜幕降臨,尋找休息地時,段景瑞突然發現對麵山腰間有火光。仔細看,那似乎是一堆燃燒著的篝火。此時二人衣衫襤褸,又渴又餓,在深山野嶺中奔波了整整五天。心中已經幾近絕望。這火光使他們欣喜若狂。在這大山深處,有篝火就代表著有人。隻要有人,不管是什麽人,最少都能給迷失在密林深處的年輕人帶來希望。希望使二人鼓起餘力,跌跌撞撞地向對麵山腰上的火光奔去。

登上對麵的山腰,二人才發現那火光是在一所茅棚前燃燒著的篝火。茅棚周圍是一塊用籬笆圍起來的園地。車一龍輕輕敲響茅棚前園子的籬笆門,應聲出現在茅棚門口的是一個身材敦實的漢子。那漢子皮膚黝黑,赤膊,腰間圍著一條傣族男人的沙龍。

車一龍用並不太純熟的傣族話告訴那人,他們在林間迷了路,想討口水喝,並希望他能給指指路。那漢子什麽話也沒說,打開籬笆門,引車一龍和段景瑞進了茅棚。屋角的大水缸上漂著一個大水瓢。黑漢子示意他們可以隨便喝。喝飽了水,段景瑞注意到茅棚內的火塘邊有幾個烤得焦黃的玉米餅。他舔了舔嘴唇,小聲對車一龍說,咱能不能用衣服跟他換塊餅吃,實在太餓了。段景瑞在獄中一直不肯花功夫學傣語和緬語,和外人交流隻能借助於車一龍。

車一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黑漢子就用帶有濃重雲南腔的漢話問道:“漢人?”

車一龍注意到黑漢子眼中閃動的不是警惕和敵意,而是一種意外的欣喜與親切。他也很爽直地點了點頭。

“是從那邊逃過來的?”那黑漢子關切地問到。車一龍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眼中現出幾許困惑與猶豫。那黑漢子顯然很理解車的困惑與擔心,他爽快地自我介紹道:“我也是黑戶人,是六二年從那邊逃過來的。”

黑漢子的直率,黑漢子帶有濃重雲南腔的地道的漢話一下子就贏得了車一龍的信任與親切感。

 “我們是昆明的下鄉知青,是去年從那邊逃過來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戒心解除,三個人彼此之間頓時親切了許多。黑漢子熱情地招呼車一龍,段景瑞在火塘邊坐下來。他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米酒和熏肉招待這難得到來的“鄉親們”。

一碗酒下肚,黑漢子首先做了自我介紹。他的漢人名字叫劉才康,祖籍四川。父親當年是中國遠征軍的士兵。遠征軍兵敗野人山。黑漢子的父親腰間負傷,一個人九死一生,拄著拐杖掙紮著走出了野人山。一家好心的傣族人收留了這個瘦成了一把骨頭的傷兵。

傷愈之後,黑漢子的父親入贅傣家,結婚生子,在盈江馬墩落了戶。解放後黑漢子的父親因曾加入過遠征軍而備受歧視,五六年就因病去世。六二年大饑荒黑漢子的母親也病倒了。她臨終前把家中僅有的十五塊錢交給兒子,叫他去緬甸逃生。

黑漢子逃入緬甸後,成了一個沒有合法身份的“流浪漢”。他四處打工,倒也能混飽肚子,還攢了幾個錢。他本想在姐蘭倒騰點兒小買賣,慢慢在當地紮下根來。不想1968年中國支持緬共在緬北擴大叛亂,緬甸政府軍加緊了對邊境地區沒有合法居留身份的漢人的盤查與搜捕。黑漢子隻好逃入密林,給一家印裔老板打工。這位老板,或者說地主,原本也是一個五十年代非法進入緬甸謀生的印度人。後來在一家景頗人家入贅,靠在大山裏種植鴉片,積蓄了一些錢財。他賄賂駐景頗寨的緬甸地方官員,最終買到了一個可以在上緬甸地區自由通行的景頗族邊民證。

黑漢子現在居住的就是印裔老板種植鴉片的一個點。茅棚東麵就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一大塊鴉片苗圃。黑漢子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守維修苗圃的籬笆牆。老板每個月隻提供十五塊緬幣的工錢和三十斤口糧。茅棚周圍的小園子是黑漢子自己開辟的。種了一些土豆,花生,辣椒和空心菜。

 

麵對推心置腹的黑漢子,車一龍也坦率地介紹了自己和段景瑞的情況,以及他們目前的打算。車一龍下鄉前,母親曾悄悄告訴。他那已經身陷囹圄的父親是原國民黨第八軍軍需處的上尉軍需官。第八軍兵敗蒙自。殘部退入緬甸,車一龍的父親放心不下新婚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擅自離隊逃回昆明。回昆明後,車一龍的父親向政府自首,並做了反動黨團人員的登記。但文革爆發後依然因“曆史反革命”的罪名被捕入獄。母親告訴車一龍,他還有一個舅舅,當年畢業於雲南大學。後經車一龍父親的介紹加入第八軍,在軍部任情報官。隨軍撤入緬甸後,據說他現在人在泰國,也有人說在臘戍國民黨情報站見過他。車一龍他們就是想去臘戍投靠舅舅。

黑漢子告訴他們,這裏是曼波。離姐蘭大約有八十裏地。據臘戍還有近兩百裏地。他們沒有合法的身份證,不可能走公路,坐汽車。而大山裏幾乎沒有路。沒有當地的山民或馬幫帶路,外人根本不可能走出大山到臘戍。黑漢子建議他們不如先留下來,在這裏打工。等養好身體,攢點錢,再隨走私的馬幫,或請當地山民帶路,去臘戍。

“留下來,在這裏打工?”黑漢子的話令車一龍有幾分困惑,事情有這麽簡單?老板難道還需要打工的人?

黑漢子有幾分靦腆地笑了。他解釋道,這一年多來,他和曼波的一位傣族寡婦好上了。當地傣族,景頗山民家庭意識都比較淡漠。一般結婚幾年後,就會跑到下緬甸或泰國去闖天下,扔下老婆孩子不管。相對來說漢人家庭觀念重,所以當地傣家,景頗人都愛招漢人上門入贅。但印裔老板不肯讓他走。在緬甸種鴉片並不合法。要種鴉片隻能在深山野嶺,人跡罕至的地方種。鴉片種下後,必須修築籬笆,找人看守,以防野獸踐踏啃食。但願常年在深山野嶺中駐守的工人很難找。所以老板說,在找到願意接班的人之前,黑漢子不能走。黑漢子沒有合法身份,又準備在曼波入贅落戶,當然不能得罪老板。這事已經拖了快一年了。如今車一龍他們如果願意留下,也算給他幫了個忙。

話說到這個份上,車一龍慨然允諾。車雖然年輕,但遇事有決斷有擔當。既然現在身無分文,走不出大山,到不了臘戍,那麽暫時留下,謀定而後動,也不失為上策。

第二天黑漢子就帶車一龍,段景瑞實地考察了罌粟園地,交代了應做的各項工作。黑漢子把自己的一切生活用品都盡可能地留了下來,並向車一龍詳細交代了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細節。

隻是印裔老板比較吝嗇。他趕來和車一龍,段景瑞見麵後,表示對他們還滿意。不過他說,現在苗圃不大,隻需要一個人看護維修就夠了。如果他們希望一起留下也可以,但他現在隻能提供一份工錢,口糧倒可以多給一份。將來苗圃擴大,或建立新苗圃後,可以給他們再加工資。

車一龍,段景瑞誌不在此,不過暫時棲身而已,也就全盤接受了印裔老板苛刻的條件。最後結果是三方皆大歡喜。黑漢子順利脫身前往曼波入贅,車一龍,段景瑞有了臨時棲身之所。印裔老板出一份錢,雇到了兩個壯工。

 

第三章

 

             罌 粟 園

在大山密林中看守罌粟園是一個枯燥,寂寞,然而並不輕鬆的工作。密林中各種野獸出沒,罌粟園的籬笆圍牆被撞壞,遭踐踏的事幾乎天天都有。種植園大約占地近三畝,每天維修籬笆牆的任務並不輕鬆。

車一龍從小家庭貧困。父親作為“曆史反革命”,母親作為“國民黨特務的親屬”,備受歧視,隻能在街道工廠做工,工資收入很菲薄。車一龍身為家中長子,小小年紀就承擔起了在家裏照顧兩個妹妹的責任,裏裏外外都是一把手。他心靈手巧,十四歲時就會用家裏的各種破爛舊物為原料,“拚造”家具,布置房間。一間不到18平米的房間居然被他用舊床單和舊床架隔成了三間臥室,當然他自己的“臥室”最小,雖然僅有一張床大小,但床下的儲物櫃,床頭的書架,床尾的毛巾架,茶杯架都做得很精巧。

如今維護罌粟園籬笆牆自然難不倒他。經過反複勘察。他發現原有的籬笆牆過於簡陋單薄,難以抵抗外力衝擊。與其天天修補,不如徹底改建。他和段景瑞花了十多天的時間,砍伐收集了大量比較粗的樹枝,削成幾百根長約一米多長的木棒。他們把木棒的兩端削尖,三個一組斜插入地下數十公分。三根木棒頂部交叉,構成一個穩固的椎體。椎體不僅遠比單牆抗撞擊,而且三根木棒尖銳的頂部,形成一個頗具殺傷力的“三叉戟”,足以對抗任何企圖衝撞跳躍籬笆牆的野獸。他們根據地形,每隔一段距離栽上一組尖樁。兩個椎體之間用削尖的竹劈、樹枝和刺蓬相連。

整個籬笆牆的重建足足耗時一個半月。新建的籬笆牆,大量削尖的樹枝和鋒利的竹劈有效地阻止了野獸對籬笆牆的衝撞。車一龍根據觀察,還在野獸經常衝擊籬笆牆的地方挖掘了幾個深達兩米的陷阱,陷阱底部設置了大量削尖的木簽。這是車一龍當年從報紙上看到的越南遊擊隊對付美國軍隊的辦法。籬笆尚未完工,車一龍設置的陷阱還真獵到了一隻野豬。印裔老板非常欣賞車一龍建造的新籬笆牆,特地給他們送來了兩壇米酒以資鼓勵。據說林中濕氣重,飲酒可以禦風寒。車一龍投桃報李把獵獲的野豬送給了老板。老板大喜,回贈了他們十條熏肉和一條軍用毛毯。

兩個多月的勞動雖然很辛苦,但車一龍和段景瑞心情愉悅,頗有幾分成就感。過去在國內插隊,不管活多活少,每天所有的人都得按點出工,按點收工。在集體所有製的框架內,收成好壞與個人沒有直接的關係,幹好幹壞一個樣。出工不出力是普遍現象。那時勞動強度雖然不高,但每天在田間耗時間,確實使人覺得很累,這不僅是肉體上的累,更重要的是心累,是精神上的疲憊。如今工作任務和工作總量是一定的,幹一點兒就少一點兒。幹活的時間也可以自由安排,隨心所欲。沒人管束,沒人幹預。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那種付出勞動後自己的成就感是車一龍,段景瑞心情愉悅的重要原因。

新籬笆牆建成之後,野獸衝撞籬笆,踐踏啃食罌粟的現象基本絕跡。每天車一龍,段景瑞隻需到苗圃轉轉就行了。罌粟苗的護理,鬆土,施肥,以及最後的割汁都不用他們插手,老板隔一段時間自會帶幾個“技術工人”來幹活。

閑暇的時間,車一龍,段景瑞也幾次以印裔老板新雇工的身份翻越大山去曼波趕集。表麵上他們是去用自己小園子裏收獲的辣椒,花生,土豆換取日用品。實際上他們是想創造機會結識當地的山民,物色能帶他們出山前往臘戍的向導。

但無論是在寨子裏,還是市集上,人們都曉得他們是印裔老板看林的工人。要請人帶他們去臘戍還得有個合適的借口,同時也得給人家腳錢。但這兩樣車一龍他們現在都沒有。車一龍和段景瑞去探望已入贅的黑漢子問計。黑漢子熱情地招待他們喝酒,並告訴他們,雨季就要到了。雨季山路濕滑,翻山越嶺有危險,不宜遠行。黑漢子建議他們最好靜下心來,等雨季過去再說。屆時他們手裏有幾文錢了,再弄點野獸毛皮和風幹肉,去臘戍趕集逛逛就很自然了。萬一沒找到親戚,還可以名正言順地回來。黑漢子叮囑他們回去抓緊時間檢修加固茅棚和小園,雨季一到,山裏雨大風急,夜裏有時很冷。黑漢子還建議他們在小園裏建一個簡易的牲口棚,以便招待在風雨中迷路,有可能偶爾到訪的零散馬幫客。

   對黑漢子看似漫不經心的後一點提示,車一龍心領神會。回去後,兩人立刻著手加固自己住的茅棚,同時在小園裏建了一個牲口棚,棚內還有意建了一個喂牲口用的食槽。

緬北大山裏的雨季確實不尋常。天氣瞬息萬變。剛才還是豔陽高照,十幾分鍾後就可能黑雲壓頂。凜冽的山風可以使悶熱的“盛夏”轉瞬間就變成寒氣逼人的“深秋”。傾盆大雨一旦傾瀉下來,往往能下一整天。暴風雨敲打密林的沙沙聲,震耳欲聾的雷聲,亮如白晝的閃電,有時會給人一種與世隔絕,末日就要到來的感覺。

在山雨頻頻,陰晴不定的日子裏,車一龍,段景瑞困守罌粟園。下雨時就在茅棚中烤火躲雨。雨停了,特別是出太陽時就到罌粟園轉轉,把自己的衣物和儲存的糧食拿到太陽底下曬曬。車一龍設置的“簡易捕獸籠”和“自製捕獸器”居然還捕到了兩隻被大雨淋昏了頭的狐狸,幾隻野兔和山雞。學著醃肉,硝皮革也確實使他們忙了好一陣子。

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飲食不當。平常身體尚屬強健的段景瑞在進入雨季後不到一個月就病倒了。最初是腹瀉,不久就轉為發高燒。而且是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的反複發燒,有明顯的瘧疾症狀。車一龍冒大雨翻山到曼波為段景瑞找藥。但整個曼波都沒有治瘧疾的特效藥奎寧。山民都是靠當地一種樹皮和草根泡製的土藥抵抗瘧疾。服用了黑漢子給的土藥,段景瑞發燒的症狀有明顯的緩解。但還不到十天,他再次開始發燒。再吃土藥,即便加大了劑量,也沒有明顯的效果了。

車一龍天天熬野雞湯給吃不下飯的段景瑞。現在車一龍束手無策,一切隻能聽天由命。期盼段景瑞能硬挺過這一關。五天過去了,眼見段景瑞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車一龍徹夜難眠。段景瑞的母親是車一龍的二姨。段從小就是車一龍的“跟屁蟲”,打架跟著他,逃學跟著他,連暑假撿破爛賣錢也跟著他。下鄉時,已被打成“漏劃地主分子”的姨夫躺在病床上含淚把兒子托付給了車一龍。姨媽和段景瑞那兩個還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拉著車一龍的手哭成了一團。往事曆曆在目,車一龍心如刀攪。在異國他鄉的深山野嶺中,萬一段景瑞有什麽意外,自己將來都不知如何麵對二姨和姨夫,如何麵對那年紀幼小的表弟表妹。

第六天,天好不容易放晴了。車一龍給段景瑞服過土藥,喝了碗野雞湯,就扶他到園子裏,躺在一把車一龍自製的躺椅上曬太陽。據說在沒有有效藥物的情況下,陽光就是最好的醫生,特別是在這陰雨連綿的深山密林中。車一龍到罌粟園巡視了一圈。剛回到小園,天就又陰了下來。濃厚的烏雲瞬間就遮蔽了太陽,天色昏暗得有如夜幕降臨。車一龍忙把段景瑞扶進茅棚躺下蓋好麻袋片,還沒等他收拾好園子裏晾曬的衣物,外麵的大雨就傾盆而下,四周都是一片沙沙的雨聲。車一龍在火塘中加了幾塊木柴,熊熊的火光照亮了茅棚內外。篝火不僅能抵禦風寒,防範野獸的侵襲,還能起到驅趕蚊蟲的作用。林中的蚊蟲很可能就是擊倒段景瑞的罪魁禍首。

車一龍正在火塘邊準備午飯。茅棚外的大雨中就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車一龍站起身來,看到兩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渾身上下被淋得透濕的大漢跌跌撞撞牽著一匹馱馬,從小路來到小園門口。一個方臉的大漢在嘈雜的風雨中,用傣族話向車一龍大聲喊道:“兄弟,能讓我們避避雨嗎?”

“快進來。”車一龍冒雨跑出去打開了園門,幫助兩人把顯然已經受驚的馱馬牽進園子。兩名大漢從馬背上卸下兩個長方形的油布包,放進茅棚內。但他們並沒立刻坐下來休息。方臉漢子把馱馬牽進牲口棚,首先要了一桶水飲馬。另一個有絡腮胡的漢子從卸下來的油布包裏抓出幾把飼料放進食槽。車一龍注意到絡腮胡還另從自己的背包裏抓出幾把黑豆混在飼料中。這些動作表明兩人顯然是老資格的馬幫客。走到哪裏第一位關注的都是馱馬。也隻有這些久走江湖老資格的馬幫客才真正了解馱馬在深山老林中的重要性。

安頓好馱馬,兩名漢子走進茅棚,摘下鬥笠,脫去了蓑衣。車一龍給他們倒了兩碗米酒。

“大哥,喝碗酒,暖暖身子!”經過幾個月的勤學苦練,車一龍傣語,緬語已經說得比較流利了。從外貌看,兩位馬幫客最少都有叁拾歲了。所以車很客氣地用傣語稱他們為“大哥”。

“謝謝,太謝謝了!兄弟。”兩名大漢拿起還溫熱的米酒一飲而盡。對於在大雨中被淋得像落湯雞的人,米酒是最好解乏的飲料,而且還能驅寒防病,。

車一龍請兩位大漢在火塘邊坐下,端出了烤得焦黃的玉米餅和熏肉。烤玉米餅和熏肉的香味使絡腮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方臉大漢忙站起身來。連連搖手。

“兄弟,不用了。你太客氣了。我們避會兒雨就走。”

方臉漢子從車一龍的穿戴,從草棚的簡陋可以看出,他並不是富裕的人。玉米餅,熏肉,米酒已經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

“四海之內都是兄弟嘛!誰也不可能帶著房子走路。”車一龍用剛學會的傣族成語磕磕巴巴地說道。 “不用客氣,兩位大哥。嚐嚐我們的餅子和熏肉。”

兩名大漢見車一龍誠心待客,也就在火塘邊坐了下來。從絡腮胡狼吞虎咽的吃相來看,他們兩人肯定是相當餓了。方臉大漢告訴車一龍,他們是姐蘭那邊傣族自衛隊的。去臘戍倒騰點兒私貨回來。剛才突遇大雨,馱馬驚了。樹林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兩人忙著勒馬,一不小心走岔了路。多虧茅棚前的火光才把他們引到了這裏。

兩名大漢除了身挎傣族的砍刀,腰間似乎還別著槍。他們說傣族話也不是特別流利。車一龍弄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不敢多說什麽,隻是在靜靜地聽。

突然之間,睡在床上的段景瑞呻吟著喊道“水,水!”

段景瑞喊的是漢話,車一龍心中一驚。他立刻站起身,端起火塘邊準備好的藥來到床邊。扶起段景瑞,他小心地給他喂藥。方臉漢子也跟了過來。

“這小兄弟怎麽啦?”方臉漢子說的是一口純正的雲南話。

車一龍吃驚地轉過頭來,藥碗裏的湯藥差點兒潑灑出來。方臉漢子眼中一片關切之情,沒有絲毫惡意。

“大哥也是漢人?”

“是啊。”想起剛才兩人交流時的費力情景,方臉大漢不禁樂了。“大家都是漢人,剛才咱倆還硬憋著說傣族話。”

“你們是從那邊跑過來的吧?”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車一龍知道方臉大漢沒有惡意,便直爽地點了點頭。

“這小兄弟怎麽啦?”絡腮胡也跑了過來,那地道的雲南話表明他和方臉大漢一樣也是雲南人。

方臉大漢用手摸了摸段景瑞的頭。“發燒啊!”

“都燒了十幾天了。好像是瘧疾。”車一龍憂心忡忡地說。

“那得吃奎寧。”

“嗨,山裏哪有西藥。這裏隻有土藥。”車一龍給方臉漢子看了看他手中的藥碗。“不過現在也不管用了。”

方臉大漢摸索著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層層包裹。裏麵是個小藥瓶。

“我這兒有幾片奎寧。來,你趕緊給小兄弟吃一片。”

從方臉漢子收藏藥物的層層包裹來看,這藥對他而言也是很貴重的,是關鍵時備用的救命藥。人家也是在山裏跑的人。藥給了自己,萬一人家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

 “大哥,我不能要您的藥,你們也是在山裏跑的人。關鍵時還得指著這藥救命呢。”車一龍遲疑了片刻:“--- 我們 --- 我們再想辦法吧。”

車一龍的話使兩名大漢霍然動容。在這種時候,這年輕人還能先為別人著想,是條漢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山裏跑,就得結交這種血性漢子。

“兄弟,就衝這話,你這個朋友我們交定了!”方臉大漢不容置疑地把藥交到車一龍手裏。“趕緊把藥給小兄弟吃了。”

萍水相逢,怎麽能承受人家這麽大的人情,而且自己現在也無以為報。車一龍臉上現出遲疑的神色。

見車一龍仍在遲疑。絡腮胡有些不快地從內衣口袋裏掏出10塊錢:“兄弟,如果你不認我們是朋友,不肯收下藥。那你把錢收下。我們立刻就走!”

絡腮胡直接把錢拍在了“桌子”上。

淚水湧上車一龍的眼眶。

“大恩不言謝!兩位大哥,” 他站直身子,深深地給兩人鞠了一個躬。“我車一龍有生之日絕不敢忘二位的大恩大德!”

 

吃了奎寧,段景瑞的高燒漸漸褪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車一龍和兩名大漢坐在火塘邊一直聊到深夜。

原來兩名大漢是雲南楚雄人,1962年逃到緬甸來的。方臉大漢是梁孟生。絡腮胡是他的堂弟梁杉寶。兩個人都出身地主家庭。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才背井離鄉逃入緬甸。他們開始在八莫一帶給人打工。而後隨老板加入克欽叛軍。作為漢人,在克欽叛軍中無法得到真正的信用,一直是最基層的士兵。去年他們在八莫遇到一位國民黨大陸工作組的工作人員。該情報員告訴他們,由於緬共,克欽叛軍日益坐大。緬甸政府特許邊境地區歸順政府的各民族土司和頭人組建自己的武裝保境安民。這些武裝統一定名為自衛隊。

由於這些自衛隊基本都在中緬邊境地區,總部設在泰國的國民黨大陸工作組決定出錢、出槍把這些自衛隊變成國民黨控製的反共武裝。除了給錢給槍,大陸工作組還需派人參加這些自衛隊才能達到滲透控製的目的。該情報員動員梁家兄弟參與這一計劃。在緬甸漢人沒有根,很受歧視。總部設在泰國的大陸工作組隸屬台灣國防部。正式情報人員都是軍人。該情報員表示如果梁家兄弟參加該邊境武裝計劃,取得資曆和一定成績後,就可以像他一樣正式加入大陸工作組,授少尉軍銜。服役期滿,可以前往泰國、香港或台灣定居。

該情報員勾勒出的前景打動了梁家兄弟,亡命天涯,誰不希望有個家,誰不希望落葉歸根!香港,台灣雖不是大陸,但那畢竟也是中國人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加入大陸工作組的邊境武裝計劃之後,梁家兄弟被安排到姐蘭傣族自衛隊。這次他們就是到臘戍為自衛隊“買槍”。因為政府不管自衛隊的裝備,都得由自衛隊自己籌錢去買。他們名為買槍,實際是從大陸工作組臘戍情報站取槍。土司官撥的購槍款可以作為給自衛隊隊長和駐隊國民黨人員的秘密 “津貼”。因為不是從官方購槍,運槍沒有合法手續,隻能走山路,繞過沿途檢查站。

梁孟生告訴車一龍,剛才馬背上馱著的兩個油布包內就是他們這次取回來的槍和子彈。

梁家兄弟如此坦誠,車一龍也詳細介紹了他和段景瑞的情況。梁孟生聽說車一龍的舅舅有可能是臘戍情報站的人,便自告奮勇地說,下次他們去臘戍,一定幫他打聽打聽。

第二天雨停了,梁家兄弟動身前還一再叮囑,藥瓶裏有七片藥,一定要連續吃七天,瘧疾才能斷根。他們下次會再來看他們,給他們再帶點兒備用的藥。

 

第四章

          姐 蘭 自 衛 隊

雨季剛過,梁孟生就又來看望車一龍,段景瑞了。三個月前,梁孟生贈藥救了段景瑞一命。車一龍,段景瑞對梁待若上賓。梁給他們帶來了一好一壞兩條消息。壞消息是車一龍的舅舅確實是大陸工作組的人,曾在臘戍情報站任職。但他1966年就退役回台灣了。據說現已移民到美國去了,和這邊沒有聯係。好消息是,經過梁家兄弟遊說,臘戍情報站同意吸收大陸外逃的知青參加姐蘭自衛隊。

姐蘭自衛隊與緬共東北軍區木姐縣大隊隔江相望,有時也需要配合政府軍作戰。兵凶戰危,當地傣族年輕人很不願參加自衛隊。自衛隊兵源匱乏,梁家兄弟請自衛隊隊長白果向傣族土司官建議,收留中國外逃知青充實自衛隊。該建議經土司官核準後,自衛隊也向緬甸政府軍77師前線指揮部和木姐移民局做了備案。

梁孟生這次就是想接車一龍和段景瑞去自衛隊的。梁說,參加自衛隊,他倆就可以合法地在緬甸留下來,不用東躲西藏地打“黑工”了。將來即便不能被國民黨情報機構錄用,最少也可以依托自衛隊這個安身之所,在邊境地區做點兒走私生意,有了錢,有了路子,再設法到緬甸內地或泰國謀發展。

梁孟生勾勒出的前景打動了車一龍和段景瑞。車一龍問,跟印裔老板怎麽交代。梁孟生笑了。在這邊境地區的大山裏,有槍就是草頭王。自衛隊要人,印裔老板哪敢不同意。不過車一龍倒覺得還是去客客氣氣道個別比較好。多個朋友多條路,車一龍信奉的人生哲學是平日裏一定要“多栽花,少栽刺”。

車一龍,段景瑞翻過大山到曼波跟印裔老板告別。為表示對印裔老板收留他們的感謝,車一龍把自己收藏,原來準備到臘戍趕集去賣的兩張狐狸皮作為禮物送給了他。車一龍的感恩使印裔老板頗受感動。通過罌粟園籬笆牆的改建,老板早就看出車一龍,段景瑞不是凡庸之輩。他有心和他們今後拉個關係,就特地把黑漢子找來,大家在一起吃了頓告別飯。飯後老板拿出兩百塊錢和一張狼皮褥子送給車一龍。特別囑咐說,段景瑞病好不久身子弱,狼皮褥子可以防風寒。車一龍很感謝地收下了褥子,但堅決不肯收錢。說自己離開,老板再雇人也需要錢。

 

姐蘭位於瑞麗江畔,是南坎—木姐公路上的一個大寨子。自衛隊的營房就在寨子中央。算上梁家兄弟,自衛隊一共才十個人。土司官本人為安全計,全家住在木姐鎮上,隔十天八天才來寨子裏視察一次。平常自衛隊都由隊長白果負責。除梁家兄弟外,白果和其他七名隊員都是當地的傣族人。白果很歡迎車一龍,段景瑞的到來。特地把全體隊員召集起來舉行了一個歡迎“酒宴”。“酒宴”上車一龍,段景瑞以“後輩的身份”頻頻向白果和自衛隊的各位“大哥”敬酒。傣族人生性直爽,熱情好客,大家很快就喝得勾肩搭背,親如一家了。

自衛隊平常沒有什麽硬性任務。除了定期到山腳下緬軍靶場集中訓練射擊外,就是每天晚上派人到寨口放哨。自衛隊的夥食費和人頭費來自寨子裏集市的稅收。每五天一個集,每個集每個隊員可得五元津貼。自衛隊的傣族成員大多都是本地人。傣族人原本就比較自由散漫。沒有硬性任務,傣族隊員天天吃完飯就溜出去泡妞,,釣魚,打牌。梁家兄弟也時不時地請假外出跑生意。隊裏日常隻有車一龍,段景瑞當班。晚上傣族隊員常來求他們代為站崗。兩人有求必應,在隊裏人緣特別好。

車一龍心裏有自己的打算,除抓緊一切機會向本地隊員,和寨子裏的鄰居學傣語,緬語,景頗話外,他對軍事訓練,特別是射擊訓練很有興趣,特別認真。來了不到兩個月,車一龍,段景瑞就成為了“射擊高手”。在訓練時很替隊長白果和土司官掙了些臉麵。

車一龍,段景瑞的表現使土司官深感滿意。他特地指示白果再設法弄幾個流亡的中國知青來充實自衛隊。白果通過移民局又弄來了五名被判驅逐出境的中國知青。三個重慶知青,兩個昆明知青。車一龍待人熱誠。對新來知青特別照顧。新來知青們很快就把車一龍視為他們的“大哥”。

 

車一龍等在自衛隊站穩了腳跟,生活安定,最少不用東躲西藏地流浪了。但外麵的形勢卻發生了變化。1971年初,大陸繼續在極左的道路上狂奔,車一龍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回去。台灣方麵,蔣公於1969年陽明山車禍後,身體健康每況愈下,蔣經國已經逐步接掌了大權。台灣的政策重點逐步從“反攻大陸”向“本土建設”轉變。大陸工作組的邊境武裝計劃收縮。不要說車一龍他們這些流亡的知青,就連梁家兄弟這些已正式參與了該計劃的人,都沒了正式加入大陸工作組的希望。

梁家兄弟當年在克欽叛軍時,設法辦有景頗邊民證,可以在邊境地區自由通行。他們對自衛隊沒了興趣,就整天忙著跑生意,販私貨。但車一龍他們幾個流亡知青沒有邊民證,政府軍隻允許他們在姐蘭寨活動。要去木姐逛,過檢查站都得給警衛塞錢,或由隊長白果帶隊才行。

坐困愁城,一個新的冒險計劃逐步在車一龍心中形成。特別是1971年6月,梁家兄弟私販鴉片在臘戍被抓,被判處了五年徒刑。這事兒使車一龍更堅定了闖出一條自己道路的決心。靠別人的蔭庇和恩賜,像梁家兄弟那樣販私貨,賺小錢,絕非長久之計,風險也太大。與其讓別人掌控自己的命運,不如利用現有條件,自己拉起一支隊伍。

緬甸政府軍多年來的對手一直都是少數民族叛軍。這些叛軍,人員參差不齊,武器裝備落後,遇到政府軍,往往槍一響就跑。政府軍太平日子過久了,戰鬥能力和戰鬥意誌都很差。三年前,緬共組建東北軍區發動叛亂。由於有中國在各方麵的大力支持,緬共裝備精良,戰鬥力也遠非少數民族叛軍可比。一個排,甚至一個連的政府軍根本不是對手。政府軍連吃了幾次大虧之後,被嚇破了膽。沒有一個營的兵力,根本不敢進山剿匪。

在緬北的深山密林中,幾步之外就看不到人影。常有緬共零散人員在密林中與政府軍遭遇。政府軍人多動靜大,很容易被察覺。緬共人員,那怕隻有十個,八個,隻要膽大心細,在密林中擺開迷魂陣,虛張聲勢東開幾槍,西扔兩顆手榴彈,就能把一個營的政府軍嚇得緊急收縮隊形,擺出防禦陣勢。等政府軍收縮隊伍,判明敵情,緬共人員早就溜得不見人影了。政府軍的謹小慎微,政府軍的避戰、怕戰的心態,在緬北地區早就傳為了民間的笑談。

車一龍和段景瑞都在大山裏生活過。他們覺得如果自己能拉起一支隊伍,肯定也能在密林中縱橫馳騁,打出一塊自己生存的地盤。但要拉起隊伍,除了人之外,關鍵還得有槍械。自衛隊槍械子彈有限。唯一的兩枝M16都存在白果家。車一龍他們手中隻有三枝卡賓槍,兩枝步槍和兩枝手槍。自衛隊中現共有八位中國知青。其中七個人都跟車一龍一條心。隻有新來的一個人和他們沒什麽往來。

據隊長白果私下告訴車一龍。新來的李明新是木姐鎮國民黨情報組托他照顧的。李是雲南紅河哈尼族土司官的兒子。原隨父親在昆明讀書,文革期間也下了鄉。他從鎮康出境,先參加緬共,摸清情況後直接投奔了國民黨木姐情報站。李的身份特殊,木姐情報站通過大陸工作組直報台灣,準備送他去台灣。但上個月,政府軍換防,88師替代77師在緬北剿匪。88師前線指揮所進駐木姐後,首先清查戶口,緝拿可疑人員。情報站為安全計,特地通過白果將李明新送到姐蘭自衛隊暫避風頭,等候台灣批複。李是即將要赴台的人,最少也可以赴泰成為大陸工作組的少尉軍官。所以他很謹慎,和車一龍等人沒有太多的來往,住也住在白果家,不住自衛隊營地。

車一龍覺得李明新有如此前途,肯定不願跟他們冒險。他向其他五個人征求意見,並透露了自己的計劃。大家一致表示願跟車一龍,段景瑞共進退。

 

1971年10月3日,中秋節晚上,車一龍等七人,在自衛隊吃過晚飯,歃血為盟,最後確定了第二天的行動計劃。

第二天下午,車一龍等人帶著兩隻卡賓槍和兩隻手槍,背著幾個大背包來到姐蘭檢查站,要過關去木姐。衛兵認識他們,知道他們是姐蘭自衛隊的人。見他們背著大背包,顯然是要到木姐做生意,但他們今天既沒像往常一樣主動給“好處費”,也沒有白果帶隊。衛兵自然不肯放他們過關。雙方爭吵起來。檢查站帶隊的班長跑出來嗬斥。在政府軍眼裏,自衛隊這些沒有合法身份的中國人本來就是“二等公民”,今天公然敢跑到檢查站來吵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檢查站所有的士兵都跑來看熱鬧。

帶班班長喝令車一龍放下背包接受檢查。車一龍在放背包時給大家遞了個眼色。放下背包之後,車一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手槍,大喝一聲:“動手!”

車一龍的手槍,段景瑞的卡賓槍,重慶知青小胖的手槍,和昆明知青大個子的卡賓槍同時響起。檢查站13個緬兵做夢也沒想到自衛隊的這幾個中國人敢造反,還來不及端起槍就全部被打翻在地上。段景瑞帶著兩個人衝進檢查站,車一龍帶著三個人搜索戰場。不到五分鍾,檢查站內食物,彈藥,被擊斃的緬兵身上的槍支彈藥和私人物品,包括錢,金戒指,項鏈,手表就被搜索一空。還沒等公路上和遠處田地裏被嚇呆了的人們反應過來,車一龍已率隊穿過公路,消失在公路北側的竹林中。

車一龍心裏有底。他知道政府軍膽小,反應慢。槍聲這麽突然,這麽密集,這麽短促,山腳下軍營裏的緬軍在沒有判明情況之前,絕對不敢貿然出動。

進入竹林,這群年輕人因初次開槍殺人,心中所誘發的那種茫然、緊張與恐懼的情緒舒緩了許多。車一龍有意放慢了腳步。他告訴大家不用慌,要節省體力。前麵還有八十裏山路要走。車一龍判斷說,等緬軍判明危險等級,出隊趕到現場。咱們早就上山了。等他們查清事情原委,我們也許都翻過山頂了。他們追都不知道去哪裏追。而且山腳駐軍隻有一個營。全軍出動還得請示指揮部。那時我們腳快點兒恐怕都到美國了。車一龍的幽默徹底驅散了大家心中的緊張與不安。

上山進入密林之後,小胖爬到一課大樹上觀察情況。他發現緬軍直到此時,才派出一百多人,向江邊搜索前進,前哨還沒到檢查站。小胖觀察到的情況使大家進一步放鬆了心情。大家圍坐在一起,分享了從檢查站拿來的罐頭牛肉和壓縮餅幹。吃飽喝足之後,才重新上了路。

 

趕到曼波山裏那個罌粟園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車一龍通過黑大漢早就了解到。由於新籬笆牆的堅固,罌粟園已經不需要派人常年駐守了。茅棚與小園現在空著。隻有在鴉片收割季或播種季才有幹活的工人臨時住幾天。

段景瑞在火塘內升起了篝火。車一龍在小園不遠處的樹林裏布了一個暗哨,約定兩個鍾頭一換崗。這是車一龍辦事的謹慎之處,在這深山老林裏也要預防發生萬一情況。

痛痛快快睡了一覺之後,大家開始清理戰利品。從檢查站一共繳獲了八支卡賓槍,三支M16,一挺班用輕機槍,一把手槍,各種子彈伍佰餘發,還有二十四枚美製手榴彈,金戒指三枚,金項鏈兩根。緬幣九百多元。加上他們自己原有的卡賓槍兩支,手槍兩支,子彈一百二十發。裝備近期是夠了。關鍵是還缺糧食,衣被和一個新的隱秘營地。罌粟園畢竟不是久留之地。

 

第二天黃昏,車一龍帶著段景瑞和小胖來到曼波黑胖子家。為了避人耳目,他們打扮成山民模樣,每人隻是在腰間暗藏著一隻手槍和兩枚美式手榴彈。車一龍和黑漢子避開他人在小屋裏密談。段景瑞和小胖子就在堂屋裏陪孩子和女主人喝茶,實施警戒。車把實情一五一十地全盤告訴了黑胖子。黑胖子吃驚得張大了嘴巴。車一龍說,現在他們需要在林子裏建營地。請黑漢子先給他們找點兒工具和糧食。黑漢子二話沒說,把家裏的斧子,砍刀,鋼鋸,繩索都拿了出來。並給了車一龍一袋糧食,兩條熏肉。車一龍臨走時把三個金戒指和兩條金項鏈都留下了。叮囑黑漢子最好重新回爐後再出手。

 

在密林中選好地方,搭建起臨時營地後。車一龍帶著全班人馬大搖大擺來到曼波。段景瑞帶三人在寨口放哨。車一龍帶小胖和大個子直接到曼波的景頗山官家拜訪。車一龍告訴景頗山官。他是山南遊擊隊的指揮官,最近要在這一帶活動。為避免彼此間發生誤會與衝突,特地來拜訪。並拿出三百塊錢,希望山官能幫買點兒糧食。

雖然不知道山南遊擊隊是什麽背景,但車一龍軒昂的氣質,特別是他那個隨從,那個斜挎著M16大個子的滿臉殺氣給山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家既然禮貌來訪,山官也客氣的表示,很願意和山南遊擊隊做朋友。錢不敢要。糧食可以贈送。山官當即命管家裝了兩麻袋糧食和十條熏肉,連帶一匹馱馬一起送給了車一龍。車一龍當即又拿出五百塊錢給山官,表示親兄弟明算賬,以後萬一還有需要麻煩山官的地方,請多關照。

這年頭在大山裏,無論是克欽叛軍,還是緬共,政府軍,有槍就是大爺。山官手下也不過隻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誰都得罪不起。各路武裝一到曼波常常是需索無度,根本不會給一文錢。山南遊擊隊不知是何方神聖。但人家禮數周全,出手大方。山官受寵若驚。連連表示理當效力。

 

 

 

第五章

 

             風 雨 綠 林 路

黑漢子是個老實人。他把戒指和項鏈融成兩根小金條給車一龍送了過來。車一龍表示一根金條是送給他的。另一根請他留著給弟兄們買幾套緬軍軍裝和軍用物資。政府軍軍官待遇偏低,貪腐在所難免。在緬北戰區,軍方官員偷賣軍裝被服是常有的事。

“安營紮寨”工作基本就緒後,車一龍率隊趕著馱馬翻過大山,潛行三十多裏,來到麻力波。麻力波壩子是大山中的盆地,木姐到臘戍的公路從壩子中穿過。車一龍在山邊的密林中紮下了“臨時營地”。

經過兩天周密偵察。車一龍在壩子南側,公路出壩子後的第一個山口,選定了“伏擊地點”。汽車無論從臘戍來,或出麻力波,都必需經過此地。車一龍在預定地點前後的製高點布置了兩個觀察哨。觀察哨配備望遠鏡和M16突擊步槍。觀察哨的任務,一是觀察公路上車輛的往來情況。發現有軍車,及時預警。二是在必要時,可以作為疑兵,掩護其他人撤退。

當年,在文革停課鬧革命時,車一龍曾和段景瑞一起拜師學防身術。師傅是個煤場搖煤球的老工人,舊社會曾靠跑江湖賣藝為生。師傅閑談時曾給車一龍講過許多舊社會的江湖軼事。車一龍印象最深刻的是,師傅說,真正高明的賊在作案前踩點兒,主要探查的不是進去的路,而是出來的路。未慮勝,先慮敗,是江湖生存保命的秘訣。

安排好前後的觀察哨,車一龍在公路拐彎處的土丘上設置了火力點,由大個子趙哲林持機槍蹲守,必要時可以居高臨下進行火力威懾。身穿緬軍軍裝,統一佩戴墨鏡的車一龍,段景瑞,小胖和另一個重慶知青黃建軍帶著馱馬潛伏在公路邊的竹林裏。

等上午公路上往來的軍車車隊駛過之後,車一龍等人高舉著“停車檢查”的木牌攔住了一輛載客三十多人的大客車。這裏接近邊境戰區。軍方攔車檢查是常事。司機按車一龍的手勢將車停在路邊的空地上,也就是大個子機槍火力控製範圍之內。車一龍命令全車乘客帶行李背包下車接受檢查。

所有的乘客和司機下車後,車一龍用緬語命令他們交出背包裏和身上的財物。車一龍保證,隻要交出東西,自己絕不傷人。這時司機和乘客才知道碰上了土匪。身穿黑色民族服裝,離小胖最近的兩個景頗漢子互遞了一個眼色,同時拔出腰間的手槍。一人踢飛了小胖手中的槍,另一人撲上去準備製住小胖。顯然想拿小胖做盾牌謀求脫身。不想車一龍早就注意到了兩個黑衣漢子與眾不同。他們臉上身上有一股濃重的煞氣。車一龍持槍密切注意著他們的動態。兩人身形一動。車一龍手中的槍就響了。當當兩槍,兩個景頗漢子幾乎同時被打翻在地上。

槍聲一響,人群大亂。婦女孩子嚇得抱頭大哭。男人們和司機四散奔逃。大個子持機槍居高臨下兩個點射就阻住了他們的腳步。車一龍用緬語大喊:

“都蹲下,不許動!誰動打死誰!”

被打翻在地下的景頗漢子,有一人還沒斷氣兒。小胖子撿起手槍,氣呼呼地用腳踏著他的胸口喝問:“你小子是什麽人?”

小胖子在憤怒之中還沒忘車一龍不準說漢話的命令,他是用景頗話在喝問。那漢子張開嘴,剛想說些什麽。車一龍就斷然喝道:“不用問!”。

車一龍抬手一槍。那漢子全身一顫就斷了氣。

小胖和段景瑞等人恍然大悟,當著這麽多人,那景頗漢子一旦說出他是什麽人,還真就不好下手了。

土丘上的機槍,和車一龍的狠辣,鎮住了所有的人。大家乖乖地打開包裹,交出了錢財。段景瑞打開那兩漢子隨身攜帶的背包,裏麵居然有十餘根金條,兩封銀元,還有一些美鈔緬幣。怪不得他們要拚死反抗。

逐一收取了乘客交出的財物後,車一龍命所有人登車,揮手放行。司機頭也不敢回,一溜煙地就把車開走了。

小胖從竹林中牽出馱馬,把值錢的財物扔進背簍。全體人員迅速撤離了現場。整個行動前後不到三十分鍾。其間有四輛汽車從公路上經過。但沒人敢停車。車上的人,都以為是政府軍在查走私,查土匪、查叛軍什麽的。誰也不敢停車惹麻煩。

 

五天後,車一龍帶人又在另一伏擊地點劫車成功。有人公然冒充政府軍兩次搶劫客車一事,震動了88師前線指揮所。88師派出多個武裝車隊加強了對木姐到臘戍公路段的巡邏,同時還派出一個營的兵力進駐南星,以確保公路客運的安全。南星是木姐通往臘戍公路上的一個大鎮,在曼波東南大約五十裏處。

出於安全考慮,車一龍決定暫停行動。全體人員在曼波“基地”休整。休整期間,黑漢子又先後給車一龍帶來了六個流落在山裏的中國知青。兩個重慶人是被驅逐出境後流落在大山裏的。四個昆明人是緬共的逃兵,想投奔政府軍卻在山裏迷了路。

隊伍擴大。車一龍為長遠計,通過山官為自己,段景瑞,小胖,以及景頗話學得最好的黃建軍花錢辦了四張景頗邊民證。

車一龍依據當年師傅講過的“燈下黑”的道理,在南星鎮開了一家名為曼龍的山貨店。車一龍自任老板。黃建軍任店麵掌櫃。小胖,段景瑞扮演采購山貨的跑街。車一龍還通過黑漢子從曼波雇了一對兒為人老實的景頗夫婦當店員。男的負責站櫃台賣貨,女的負責做飯打掃衛生。

曼龍山貨店門臉後麵是一個小院。小院裏住房,倉庫,馬廄一應俱全。三間住房,景頗夫婦一間,掌櫃一間,客房一間。山貨店是車一龍團隊在南星的重要據點。除日常做買賣開辟新財源外,山貨店還負責為團隊采購日常用品,收集情報。

 “山南遊擊隊”在曼波一帶駐紮了數月之久,沒有製造過任何麻煩,也沒有什麽大的動靜。景頗山官對車一龍等人的戒心逐漸淡化。車一龍有心把山官當作自己的保護傘,有心把曼波建成自己的“後方基地”,所以特別注意維護與山官的關係。除經常上門拜會外,還常托人給山官送些財禮。山官是個聰明人。通過車一龍等人的種種表現,他大概能猜出“山南遊擊隊”是支什麽樣的隊伍,隻是雙方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車一龍擺出一副治下子民,欲托庇於山官的姿態。山官也把車一龍他們視為自己轄區內,一支還算老實的獨立武裝。山官心裏有數。他從不過問,也不幹預車一龍他們的活動,反而常把克欽獨立軍,緬共,政府軍的動態,通告給他們,幫助他們協調與各方麵的關係,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與衝突。

山官建議車一龍把隊伍的名字改為“山南支隊”。“遊擊隊”的名稱過於政治化,很容易招致克欽叛軍的猜忌與政府軍的圍剿。改稱“山南支隊”則可以魚目混珠。“支隊”既可能是自衛隊,也可能是少數民族獨立武裝。車一龍欣然接受了山官的建議。為此,車一龍還專門給山官送了一份厚禮。

黑大漢和他的親朋好友成為了車一龍在曼波及周圍地區的“情報網點”。通過山官提供的信息和黑大漢網點打探的消息,車一龍才知道了有關姐蘭事件的後續演變。

 

那天他們逃走半小時後,大批緬軍才趕到現場。路人一致證明,突襲檢查站的是姐蘭自衛隊的中國知青。緬軍迅速包圍了姐蘭寨,逮捕了全部自衛隊員,包括完全不知情的李明新。

現場被擊斃緬軍13人,凶手全部逃走。駐軍營長無法對上交代。與幾個連長私下合計後,營長下令把李明新帶到現場就地槍決,然後正式向上報告說,姐蘭自衛隊收留的中國流亡學生叛亂,突襲姐蘭檢查站。檢查站官兵猝不及防,全部陣亡。一名中國學生在現場被擊斃。

88師前線指揮部將姐蘭自衛隊長解送仰光,以瀆職罪判刑兩年。政府對外發布公告稱,叛亂的中國學生被88師駐姐蘭的第4營圍追堵截,全部擊斃在姐茂森林中。

 

聽說自己已經被擊斃,車一龍笑得直不起腰來。自己的人既然已經被全部擊斃,那也就不用擔心緬軍的追捕了。隻是李明新無辜受累,慘死在姐蘭,車一龍心中很有幾分內疚。他萬萬沒有料到,政府軍為了推卸責任,竟然濫殺無辜。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車一龍他們也確實沒有其他的辦法。李明新肯定不會跟他們走。而他們的計劃又是一個高風險的計劃。事前隻要走漏一點兒風聲,他們七人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這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雖然不用擔心政府軍對姐蘭暴動案人犯的追捕,但公路劫車案還在。根據山貨店黃建軍的報告,當地駐軍對公路的巡邏抓得很緊,很難找到再出手的機會。

車一龍決定避避風頭,先到臘戍以南,在通往景棟或通往曼德勒的公路上尋找機會。除黃建軍帶兩人留守基地和山貨店外,車一龍帶其餘人和三匹馱馬,潛行一百五十多裏來到孟威。這裏是臘戍通往曼德勒與景棟公路的分叉口。車一龍選擇了通往景棟的公路段設伏,成功地洗劫了一輛客車。

由於在孟威一帶沒有自己的根據地,沒有情報網點,車一龍對當地情況也就沒有全麵的了解和把握。行動時,總有幾分忐忑不安,心中的不祥之感揮之不去。劫車之後,車一龍下令立即撤退,謹防政府軍聞風而至。雖然大家都覺得政府軍根本不可能聞風而動。但命令就是命令。大家無條件地服從車一龍的命令已經成為了習慣。

緊急撤離,大家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直到進山後,所有人,包括車一龍在內,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不料意外卻在此時,在大家戒備鬆懈時,不期而遇地降臨了。

在狹窄的山路上,車一龍等人與一支走私的馬幫隊伍迎頭相遇。由於撤退時倉促,車一龍等人還沒來得及換裝。十個人中有七人身著政府軍軍裝。迎麵而來的馬幫,卻是一支武裝販運鴉片和玉石的走私隊伍。

雙方在林間小路的拐彎處迎麵相撞。隻聽對麵驚慌失措地大喊道:“老緬!” 槍就響了起來。

走在最前麵的大個子趙哲林和小胖被打翻在路邊。其他人立刻臥倒還擊。車一龍根據對方驚慌失措的叫喊和淩亂的槍聲判斷,對方是一支規模不大的馬幫,但肯定帶有嚴禁走私的鴉片和玉石,所以才會見到穿軍裝的就開槍。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想到在密林小路上會遭遇政府軍。慌亂之下,他們首先開槍,企圖以先下手為強的態勢,嚇走一向小心謹慎的政府軍。

從槍聲判斷,對方人數不少,最少多於自己方麵現有的人手。車一龍當機立斷,一邊拿過大個子的機槍猛掃,壓製對方火力;一邊用緬語高喊:“全體撤退!一班掩護!”

車一龍用機槍掩護,段景瑞率眾背起傷員,拉著馱馬且戰且退。對方倒也不敢追趕。

撤出大約一裏多地後,槍聲停息。車一龍指揮大家拐入密林。派兩人在小路方向警戒。然後收縮隊伍,查看傷員。小胖右臂中彈,包紮後尚無大礙。大個子趙哲林右胸中彈,包紮後出血雖然止住了,但人卻昏迷不醒。三匹馱馬和馱馬背上的食物,被服,彈藥還都在。慌亂之中,段景瑞還沒忘馱馬和馬背上的糧食與彈藥。此時此刻糧食與彈藥就是他們的命根。環顧四周,車一龍注意到,每個人,包括段景瑞,眼中都充滿了驚慌,恐懼、沮喪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驅逐恐懼心理,穩定軍心是眼下的當務之急。車一龍判斷,對方倉促開槍,顯然手裏貨物貴重,不能輕易放棄。遭遇政府軍大部隊,開槍阻嚇,可以贏得時間逃走。如遭遇的隻是在林中迷途的小股部隊,主動開槍足以將對方嚇跑。

剛才車一龍率隊撤退已經向對方示了弱。撤退,脫離接觸,間接表明自己方麵的人馬不多,不敢戀戰。此時車一龍決定乘對方不備,殺一個回馬槍。出其不意地殺回馬槍,一是可以伺機奪取對方手裏的貴重的財物,二是可以振作己方的士氣,驅散大家心裏的陰影。這也是當年師傅講過的,帶兵保持士氣的秘訣。

 

將馱馬和傷員在林中隱蔽好之後,車一龍帶著剩下的七個人全副武裝向東潛行,埋伏在了通往景棟的一條必經之路上。車一龍判斷,對方帶有重要貨物,沒有重大危險是不會中道折返的。

 

果然三個多鍾頭後。在蒼茫的暮色中,一匹馱馬和兩名山民模樣的人出現在小路上。兩人不緊不慢地趕著馱馬,邊走邊向四外張望。他們身上除了背著傣族砍刀,似乎沒有其他的武器。這兩人顯然是馬幫的“斥候”,車一龍不動聲色地放他們過去。十多分鍾之後,馬幫的隊伍出現了。共有五匹馱馬,三匹走騾。護衛加馬夫一共有近二十人之多。

待馬幫人員全部進入伏擊圈後,車一龍用緬語大喊:“開火!”

八枚美製手雷一齊拋出,機槍,自動步槍,卡賓槍齊射。槍聲與手榴彈的爆炸聲一時間震耳欲聾。受驚的馱馬和走騾四散亂跑,馬幫護衛被打倒一片,剩下的人連滾帶爬地逃進樹林。

按照預先的布置,車一龍的人馬兩人一組,互相掩護著向前躍進。他們一邊繼續猛烈射擊,一邊不斷地投擲手榴彈。密集的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使馬幫護衛嚇破了膽。他們四散奔逃,以為是碰到了大隊的緬軍,沒有人敢回頭,更沒有人敢反擊,隻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

十分鍾之後,所有受驚的馱馬都被追回。在密林中甩著韁繩的馱馬根本跑不了多遠就會被茂密的林木枝杈絆住。段景瑞還要追回斥候帶走的馱馬,被車一龍斷然製止。車一龍認為,既然是斥候,馱馬上肯定沒有貴重的東西。車一龍下令仔細搜查剛才被打下走騾的三個人的屍體,把他們隨身攜帶的包裹全部取下。這三人很可能是馬幫的頭麵人物。

清理完現場,車一龍率隊迅速撤離。他手執機槍,親自在全隊最前麵搜索前進,段景瑞帶人斷後。好在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約一小時以後,車一龍等人終於平安回到了傷員和自己馱馬的隱藏地。

清查戰利品,除了三馱鴉片,兩馱玉石,三支手槍,三支自動步槍,二百多發子彈和八顆手榴彈外,三個騎走騾的死者身上還帶有四袋翡翠和紅寶石。車一龍下令將鴉片,玉石,多餘的槍械用油布捆紮,就地深埋,做好標記;然後用馱馬馱著傷員和被服,帶著翡翠和寶石原路返回南星。趙哲林的傷勢嚴重,一分鍾都不能多耽擱了。

 

第六章

                  塞 翁 失 馬

 

車一龍帶人趕著兩匹馱馬把傷員送到山貨店。段景瑞帶其他人趕著馱馬回曼波基地休整。南星是個小鎮,隻有一個很小的西醫診所。黃建軍請大夫來給小胖和趙哲林看傷,說是在山裏被走私的馬幫所誤傷。小胖的傷是貫通傷,沒有彈頭留在體內,清潔一下兒傷口就可以了。趙哲林傷在胸部,彈頭還在體內。不過他一直發燒,大夫也不敢開刀探查,更無法取出彈頭了。大夫隻能開一些退燒和消炎的藥。囑咐先靜養,等燒退後再想辦法。不行的話,人就得送臘戍大醫院。

去臘戍需要有邊民證。車一龍派人拜訪山官,請他給趙哲林辦一張邊民證。但辦證需要照片,還需本人到場。一切都隻能等趙哲林先養養傷再說。他現在這樣子既照不了像,也去不了曼波。

車一龍反思這段時間的成敗得失。他深感,劫客車影響太大,所獲有限。現在隊伍不斷擴大,靠劫客車絕非長久之計。此次與馬幫的遭遇給了車一龍一個啟示。劫馬幫的收獲遠大於劫客車。也許這才是今後的出路。八莫的玉石,佤邦的煙土,都必須走私到泰國才能賣大錢。去泰國就要從景棟一帶山區經過。自己如果把基地設在臘戍到景棟之間的山區,也許能大有作為。黑漢子的關係網近幾天又給他帶來了幾個知青和流浪在緬北的漢人。如果再托人把梁家兄弟從臘戍監獄弄出來。自己在景棟一帶,獨樹一幟,招兵買馬,占山為王也不是不可能。

發展方略確定後,車一龍先帶小胖和黑漢子到臘戍監獄探監,探望梁家兄弟。當年緬甸實施的國策是所謂“社會主義綱領”。各級官員的名義工資都很低,很難維持一種體麵的生活。政府上下賄賂公行。車一龍花了兩根金條,就把服刑不到一年半的梁家兄弟保釋出獄。對於無親無故的梁家兄弟而言,臘戍監獄無異是人間地獄。車一龍救他們出苦海,他們當然感激涕零。

車一龍準備移師景棟地區的設想也得到了梁家兄弟的認可。他們和黑漢子一道陪車一龍,小胖子前往景棟一帶的山區勘察,最後選定猛邦壩子。這裏是個小壩區,四周山高林密。山南有一條通往景棟的小路,是走私馬幫的必經之路。

猛邦壩子位於政府軍,緬共,克欽獨立軍,坤沙部隊,佤邦自衛隊等各種勢力控製區的邊緣地帶。這裏的居民以景頗人為主,也有少量的佤族。

梁家兄弟通過舊日的關係,聯係到壩子東邊山腳下佤族寨子的頭人。車一龍備了一份厚禮去拜訪,受到了頭人的熱情接待。頭人表示歡迎車一龍他們移居到這裏,他們山裏有的是地方。在這種三不管地帶,有一支親善的武裝力量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頭人介紹說,這壩子裏除了克欽獨立軍偶爾來,其他武裝勢力,包括政府軍還從未來過。不過為安全計,頭人建議車一龍也去拜會一下兒壩子西邊,猛洪寨的景頗山官。這裏克欽獨立軍常來,景頗山官跟他們關係不錯,拜會山官,也可以避免將來的誤會與衝突‘

 

頭人很熱情地為車一龍約好了會麵的時間。車一龍為保持低調,決定隻帶小胖一人前往。頭人特地給他們準備了兩輛自行車。壩子裏地勢平坦,起伏不大,騎自行車很方便。向西經過兩個寨子就到猛洪寨了。

第二天,車一龍和小胖騎著自行車,馱著給山官的禮物,熏肉,布匹和膠鞋,上路了。一月份是旱季,天氣晴朗,路也好走。車一龍和小胖穿過第一個寨子,快到第二個寨子時,遠遠就看到寨子口大樹下懶懶散散地站著兩個穿製服的軍人。緬東北一帶,除了政府軍,隻有克欽獨立軍有統一的製服。據佤族頭人介紹,克欽獨立軍很注重爭取民心,一般不騷擾百姓。車一龍覺得今天真太巧了,克欽獨立軍的人也來了。正好可以通過山官拉個關係。

離寨口還有一百多米時,車一龍突然發現那兩人穿的是政府軍軍裝!但此時掉頭已經來不及了。那兩個政府軍士兵也發現他們了。突然掉頭肯定會引起懷疑。緬軍輕易不敢進山,這兩個人一定是哨兵,寨子裏八成還有大部隊。緬軍大部隊進山,佤族頭人居然不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在哨兵的眼皮子底下,車一龍隻能硬著頭皮往前騎。小胖此時也發現了危險,但車一龍繼續前行,他也隻有跟著走。

哨兵並沒有幹預車一龍他們。顯然他們的任務是防範可能出現的非法武裝,而不是過往的平民百姓。騎車進了寨子之後,車一龍發現緬兵似乎並不多,不過二、三十人而已。他們三三兩兩地在樹蔭下休息。

這麽點兒人怎麽就敢進山,車一龍頗感奇怪。這支政府軍裝備精良。槍都是清一色的M16。似乎還有幾挺班用機槍和火箭筒。顯然是緬軍中的精銳,特種部隊。

寨子的中心小空場上,一個年輕的中尉軍官正在研究地圖。見到車一龍他們騎車經過,便招手道:“老鄉,老鄉。”

那軍官說的是緬語,車一龍假裝沒聽懂,繼續前行。路邊樹蔭下正在休息的一個緬軍中士跳起身來,攔住了車一龍的車。他用景頗話客氣地說道:“大哥,我們長官叫您呢!”

車一龍沒法再裝傻,隻得下車。小胖也緊張地跟著下了車。

那軍官很客氣地換用景頗話說:“老鄉,您來幫我看看地圖,這兒是哪裏?”

車一龍湊上前去,還沒看清地圖上的標誌,就聽那中士大吼一聲:“拿下!”幾個緬兵衝上來死死地抱住了車一龍。小胖也被其他緬兵按倒在地下。

那年輕的軍官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他沉下臉來喝問:“茂農,你們要幹什麽?”

“長官,他們有槍!”那中士一把就從車一龍腰間薅出了手槍。小胖的槍也被繳了械。

那中尉軍官見到槍,臉色大變:“你們是什麽人?”

 

原來,小胖個矮,剛才偏腿下車時,外衣上縮,腰間的槍管露了出來。那中士不動聲色,揮手示意,讓幾個士兵一起圍了過來,出其不意地製住了車一龍和小胖。

小胖被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直打哆嗦。

 “長官,別誤會,我們是收山貨的商人。”車一龍倒是很鎮靜。

“那你們為什麽有槍?”

中尉揮手示意,圍上來的士兵立刻四散開來,持槍對外保持警戒姿態。中尉手持自己的配槍問道

車一龍苦笑:“長官,現在到大山裏做生意,不帶槍行嗎?”

那中尉一愣,發覺車一龍說得不無道理。自己還是太年輕。

中士打開了車一龍和小胖自行車上的包裹。裏麵的熏肉和百貨使中尉臉色緩和了下來。

“你們是哪裏人?有身份證嗎?”中尉問。

車一龍掏出自己的身份證,雙手遞過去。

“我們是曼波的,在南星開山貨店,要去前麵的猛洪。”

車一龍對答如流。

中尉仔細查看了車一龍和小胖子的身份證。

 

那年輕的中尉是孟威駐軍的排長。因為緬軍最近要進山圍剿緬共和坤沙的武裝。他自告奮勇地先行率特種部隊進山偵察。中尉剛從軍校畢業兩年。初生之犢不怕虎。中尉帶隊在附近大山裏轉了三天,摸清情況之後,正準備返回。三天裏,中尉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被緬共或坤沙的人發覺。萬一緬共或坤沙派大部隊來襲擊,自己就會很麻煩,畢竟人手太少。

“現在,你倆得跟我們走,到孟威營部核實身份。”

中尉身處險地,須格外小心。在這三不管的大山裏,車一龍和小胖的身份真假難辨。他不敢現在就放他們走。萬一他們是緬共,或坤沙部隊的偵察人員,放走他們,危險隨時都可能降臨。

“委屈二位先跟我走。槍我先替你們保管,到孟威還你們。”

中尉話說得雖然很客氣,但意思很明顯,車一龍他們現在是被扣留了,必須跟中尉去孟威。

“行,沒問題。”車一龍答應得很爽快。

“這個,您也先替我保管著吧。”車一龍從兜裏掏出一個小手絹包交給中尉。中尉打開看了看,手絹裏是兩根小金條。

中尉當然明白,這是車一龍向他表示信任和服從。他們也許擔心自己手下的士兵拿他們當“俘虜”,擔心金條被沒收。

“好。放心吧。我替你保管。到孟威還你。”

年輕的中尉倒是個實在人。

“長官,我還得先把自行車還給人家。”

“誰的車?”

“東邊佤邦寨頭人的車。”

在中士和兩名士兵的“監護”下,車一龍到路邊一家人家,托人幫著把自行車和車上的東西還給佤邦寨的頭人。

 

安全回到孟威軍營,中尉倒沒為難車一龍和小胖。兩人被安置在一間接待室裏。隻是門外有衛兵,除到士兵食堂吃飯外,他們沒有行動的自由。

第二天上午,中尉到接待室告訴車一龍,已經和駐南星的第六營聯係過了。情況屬實。現在他們可以走了。這幾天耽誤了他們的生意很抱歉。那天因為他手下隻有一個排的人,環境複雜,不得不小心。請車一龍和小胖多擔待。

中尉把手槍還給他們之後,又把手絹包掏了出來。

“這個也還你,你檢查一下兒。”

中尉顯然是個正派的年輕人。車一龍心裏很清楚,在那三不管的深山密林中,如果對方是個貪心的老兵油子,隨便找個機會或借口就可以幹掉他倆,金條就不用還了。當時車一龍就把自己和小胖的命運賭在了自己對這年輕中尉人格的判斷上。車一龍觀察到,那年輕的中尉說話彬彬有禮,他皮膚白皙,軍裝筆挺,在荒山野嶺裏連綁腿都打得一絲不苟,顯然受過良好教育,是個富家子弟。富家子弟往往見過世麵,不至於為兩根金條圖財害命。

“中尉,我聽班長茂農說,您就要結婚了?”

中尉臉紅了。 “你倒神通廣大,什麽都知道。” 中尉有幾分羞澀。

中尉當然知道,車一龍為人大方,一路上跟他手下的士兵關係處得特別好。知道這些不足為怪

“那,手絹裏的東西就不用還我了。那是我送給你和新娘的結婚禮物。”

中尉一下子楞住了。他知道車一龍大方,沒想到他如此大方。

“這,這,--- 不大好吧。”

“那有什麽。四海之內皆兄弟。我龍徹將來也許還會需要兄弟你幫忙呢!”車一龍雖然說的緬語不很地道,但神態和語氣都特別真誠。龍徹是車一龍身份證上的景頗名字。

年輕的中尉有些被感動了。

“行,那我就收下了。多謝。”

中尉也很爽快,畢竟出身豪富人家,並沒有把兩根金條太當回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車一龍。“以後來孟威跑生意,有用到我欽茂頓的地方,您隻管說。”

幾天的相處,中尉深感車一龍為人大氣,做事有分寸,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分手時,車一龍想到趙哲林。他試探著問欽茂頓,自己有個夥計進山收貨,被馬幫誤傷。傷在右胸。南星那小地方沒大醫院,能幫著聯係臘戍醫院嗎?

欽茂頓笑了。他說沒問題。他姐姐就是臘戍88師野戰醫院的醫生。車一龍解釋說,夥計的身份證在衝突時丟了。如今人在南星,一時沒法回曼波補辦身份證。

欽茂頓說:“那沒關係。我幹脆派個車送你們回去。返程時,直接帶傷員去醫院。身份證明我會請六營的朋友給開一份。”

 

車一龍做夢也沒想到趙哲林治傷的事情解決得如此順利。他和黃建軍親自隨車送趙哲林到臘戍。欽茂頓的姐姐曼南是上尉軍醫,也是野戰醫院的負責人。她已經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很熱情地接待了車一龍等人,並親自安排趙哲林以曼波自衛隊隊員的身份住了院。

車一龍拿出一塊翡翠和兩根金條送給曼南。曼南拒不肯收。曼南出身世家。作為豪富人家的大小姐,她並不十分看重財物。她特別說明,幫助朋友是應該的。車一龍很感動。他真誠地說:

“曼南姐不肯收。那我就算送給曼南姐孩子的一點兒小禮物吧!”

曼南臉紅了。她笑著說:“龍徹,你還真能開玩笑。丈夫都跑了,我哪來的孩子?”

車一龍一愣。在中國人看來,一個女孩被自己的丈夫甩了,是人生最大的恥辱。自己怎麽居然會蠢到專捅別人傷口的地步,真該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車一龍偷偷瞥了曼南一眼。隻見曼南巧笑倩倩,並沒有生氣的樣子。他大著膽子繼續調侃道:“曼南姐這麽漂亮,將來還愁沒丈夫,沒孩子?我提前送禮給姐道喜。曼南姐你就先替孩子收下吧。”

曼南被車一龍一本正經的神態逗樂了。

“那你把你的夥計先送我做丈夫。我就接受你的禮物。”

曼南笑咪咪地半真半假地說。

車一龍心中一動,熱帶女孩真夠大方的,這種話都說的出口,公開跟自己要丈夫。不過,車一龍覺得,曼南倒也是慧眼識英雄。她不愧是個醫生。才幾分鍾啊,曼南就看出病病歪歪的趙哲林,是個眉清目秀,身材挺拔的美男子。車一龍暗想,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行,我出錢幫他在臘戍開個山貨店。至於曼南姐是不是能拿下他,那我就管不了嘍。”車一龍說著做了個鬼臉。

“去,用不著你操心!”曼南嬌嗔道,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剛才曼南給趙哲林做檢查時,趙哲林羞得連脖根都紅了。談過戀愛的曼南當然明白,男孩子如果心裏沒鬼,絕不會羞得不敢抬頭。她很喜歡這個還會害羞的大男孩。她覺得這個會害羞的大男孩比拋棄她的那個醫學院博士強多了。一向心高氣傲的曼南覺得自己一定要拿下這個大男孩。

 

車一龍半玩笑半認真地說:“曼南姐,祝你成功!我這結婚禮物你總得先收下吧。”

曼南笑盈盈地收下了禮物。

 

在回南星的路上,車一龍樂得直想在車上翻筋鬥。這簡直太妙了!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趙哲林這小子,這一槍挨得也太值了!贏得這麽一個大美女的心。他吩咐黃建軍盡快幫趙哲林把山貨店開起來。臘戍這個點,曼南這個關係,對於他們今後的發展太重要了。

 

第七章

          占 山 為 王

 

移師猛邦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車一龍在壩子東麵的大山深處,選擇了兩處地勢平坦,水源豐富,易守難攻的梯形平台為基地。車一龍通過佤邦頭人花高價雇了一批當地的山民,分別建造了兩片營區。營區內住宅,倉庫,馬廄,廚房,哨卡 ----,一應俱全,甚至包括兩個由鋼筋水泥構建的秘密地下軍火庫。鋼筋水泥都是通過曼南和欽茂頓的關係運過來的。

每個營區足以容納上百人。而當時車一龍手下一共不過才三十五人。車一龍建基地是著眼於未來的發展。基地分兩處建,也是出於“狡兔三窟”的考慮。萬一發生意外,兩個營地可以互相策應,不至於被人一鍋端。

營地建成之後,車一龍從參與營地建設的山民中招收了十多個人入夥。這樣車一龍團隊的總人數就超過了五十。車一龍和梁家兄弟各帶一支人馬分別駐紮在兩個營地。

 

移師猛邦之後,車一龍和段景瑞,小胖,梁家兄弟攜厚禮赴猛洪寨,正式拜會山官。山官作為猛邦壩子景頗人的首領,當然已經知道車一龍在東山建立了頗具規模的營地。在這三不管的大山裏,為維護地方平安,山官當然不想,也不敢得罪這樣一支背景不明,勢力不小的武裝力量。如今車一龍居然屈尊帶厚禮來訪,無異是給了山官一個極大的麵子。山官把猛邦壩子各寨的頭人都請了來,為車一龍等人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宴會。佤族、景頗族的姑娘小夥分別獻演了精彩的歌舞。主人要求客人們也來一個。梁家兄弟現場引亢高歌,一曲具有濃鬱中國風味的《茉莉花》,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與喝彩。

大家一致要求客人們再來一個。車一龍有些為難地回頭看了看小胖和段景瑞。段景瑞從口袋裏掏出了他剛從臘戍托人買來的口琴。段景瑞在上學時就特別喜歡吹口琴。吹口琴的造詣相當不錯。段景瑞願意獻藝解圍,車一龍帶頭鼓掌表示歡迎。

在一片掌聲中,優美的旋律響起,段景瑞用口琴吹奏的不是傳統的中國歌曲,而是文革時在知青中最流行的俄羅斯民歌《三套車》:

 

“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
  冰河上跑著三套車
  有人在唱著憂鬱的歌
  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

--------------- ”

 

那優美的旋律,那悲傷的曲調,那濃鬱的俄羅斯風情征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車一龍注意到段景瑞吹奏到激昂之處時,眼睛裏竟然飽含著淚水。猛然間,車一龍心中一動,當年他們七個知青在瑞麗江畔竹林裏分手時,林萍萍就唱過這支歌!

   

吹奏完口琴,整個晚上段景瑞再也沒說話。眼圈一直都是紅紅的。車一龍深知,段景瑞感情輕易不會外露。這曲子可能真觸動了他心底的那根弦。車一龍覺得段景瑞也夠可憐的。都快三年了,人家林萍萍和李軍的孩子可能都會跑路了。他心裏還放不下人家。

 

擺平與方方麵麵的關係之後,車一龍首先派人取出了去年埋藏在孟威大山裏的玉石,鴉片和槍械。他請山官派當地人做向導,梁家兄弟帶隊,從景棟北邊的山路越過邊境,把鴉片和玉石運到泰國,換回了一批百貨和軍械,其中包括兩枝火箭筒和兩挺班用機槍和一批M16。在購買軍火方麵,車一龍一直強調要買最好的,絕對不能省錢。

百貨則由小胖出麵聯係軍車送到臘戍,由傷愈已和曼南結婚的趙哲林,以及南星的黃建軍處理。此外車一龍指令小胖通過曼南的關係,在孟威也開了一家山貨店。雖然欽茂頓已經升任新組建的緬軍特種部隊指揮官,調離了孟威。但曼南作為軍醫,作為88師野戰醫院的負責人無論在軍內,還是地方都有自己的人脈關係。

為安全計,車一龍對外,在與政府方麵人士打交道,在孟威,臘戍,南星等政府控製區露麵辦事時,使用的都是龍徹這個名字。這也是他邊民證上的名字。而對內,在自己隊伍內外,在整個猛邦壩子,大家都隻知道車一龍,沒人知道龍徹。

車一龍通過山官和各寨頭人在猛邦招募了一批後勤服務人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些人負責在兩個營地做飯,打掃衛生,養豬種菜----,保障全隊武裝人員能夠享受到最好的生活服務。後勤人員統一由梁家兄弟管理。

車一龍在挑人時,側重挑選那些老實肯幹,不愛說話的當地山民。車一龍之所以要通過山官和頭人招人,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營地安全。這些人是山官和頭人們舉薦來的,出了問題車一龍自然會找相應的山官和頭人算賬。車一龍對這些人當然也很寬厚,給他們支付的工錢遠高於他們在寨子裏給人家幫工的收入。這些老實巴交的山民自然幹活也很賣力氣。他們都不願失去這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除梁家兄弟之外,車一龍把自己隊伍裏剩下的五十一人編為三個分隊,分別由段景瑞,以及身手矯捷,頭腦靈活的重慶知青毛建國,昆明知青李林翼統領。三個分隊分別進行了一個月的集訓。在全體人員對手中的武器,必要的野戰技巧,團隊協同作戰模式熟悉了之後,車一龍帶隊進了山。

自移師猛邦之後,車一龍一直在用重金收買佤邦頭人為他收集情報。根據佤邦頭人提供的情報,車一龍率隊先後成功地截擊了四支走私的馬幫隊伍。繳獲了大量鴉片和玉石。武裝走私的團夥一般都有黑社會背景。規模較大的團夥,特別是坤沙部隊,蒙受損失後,還專門派武裝人員找上門來報仇,但每次都被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車一龍部隊”打得丟盔卸甲。

最後各方不得不派人通過各自地區的土司和山官來找車一龍談判,答應以付保護費,或合夥分成的方式換取車一龍部隊的保護。車一龍部隊一時間名聲大振。

占山為王,闖出名聲之後,車一龍的經營方式逐步從攔路搶劫改為了武裝護衛。在收取一定的保護費後,車一龍可以派出武裝人員全程護送走私的馬幫。由於車一龍的人馬驍勇善戰,連景棟邊境哨卡的政府軍都不得不讓他們三分。隻要車一龍派人來打過招呼,送上好處費,一般邊境哨卡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們過關,連小路都不用走。

久而久之,各走私團夥都發現,請車一龍部隊保鏢,無論從費用上講,還是從安全性上來講,都遠勝於自己組隊走私。一時間,車一龍財源滾滾,生意應接不暇。

財源穩定之後,車一龍最重視的就是隊伍的穩定。他除了給全體人員慷慨分紅之外,還鼓勵大家在壩子裏找姑娘成家。不管誰結婚,車一龍都會專門送一筆財禮。

那時候在緬北一帶中國人的名聲還好。當地老百姓多年來所看到的,所接觸到的,多是在舊中國成長起來的中國人。這些人受中國傳統道德文化潛移默化的熏陶,大多比較顧家,比較勤勞,比較重名譽守信義。就是那些落草為寇的人,也能遵循“盜亦有道”的做人標準。當年在緬北山區,無論是景頗、傣族、還是佤族人家都很願意招漢人做上門女婿。

命令下達,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車一龍手下有一多半人都在壩子裏成了家。特別是那些遠離故鄉無親無故的知青最受當地女性青睞。其實車一龍心裏有自己的算計,花錢鼓勵部下在壩子裏成家,隊伍也就算在猛邦紮下根了。

全隊唯一例外的是段景瑞。不是沒有姑娘喜歡他,但他就是不接受人家的情感。車一龍知道他心裏還放不下林萍萍。人的感情無法勉強,車一龍也隻能先隨他去了。

為了照顧那些一時還未能成家的當地隊員。車一龍還定期從臘戍,景棟出錢聘請一些妓女來營地服務幾個月,以滿足未婚年輕人的生理需求,以免他們精力過剩而惹是生非。車一龍選聘妓女一般都去二三流的妓院。人不要特別漂亮,隻要身材好,長得還不惹人討厭就行。車一龍的目的是滿足大家臨時生理需求,不是給他們找老婆。妓女太漂亮了就有可能引發爭風吃醋,引發其他問題,在隊伍內埋下隱患。車一龍最終還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有個家,部隊在猛邦壩子才能真正紮下根來。

車一龍的大度,車一龍的體恤使所有部下心悅誠服。當車一龍入贅山官家時,所有部下都來敬酒,把車一龍灌得酩酊大醉。段景瑞帶二十多個弟兄在寨子內外心甘情願地給他當了一夜警衛。

車一龍部隊在景棟一帶名聲鵲起之後,駐景棟和孟威的政府軍幾次進山圍剿。車一龍不願與政府軍結怨,每次都帶著隊伍盡量回避。由於車一龍部隊在猛邦一帶“群眾基礎深厚”,成員大多是當地百姓人家的女婿。政府軍的一舉一動,車一龍了如指掌。而政府軍盲人瞎馬,根本無法摸到車一龍部隊的蹤跡。政府軍幾次接近東山營地,都被車一龍部隊通過製造小規模衝突,巧妙地把政府軍引往他處。在車一龍有意製造的一些小衝突中,政府軍敗多勝少,基本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雨季到來,長途販運的馬幫稀少。車一龍安排全軍在營地休整。這時他部隊的人數,包括後勤服務人員已接近二百人。除了有家的人員外,常駐營地的就有一百多人。為保證人員精力有地方發泄,不至於惹是生非,為害地方和後勤服務人員。車一龍帶貼身衛士,和段景瑞,梁家兄弟一道下山前往臘戍“選秀”。

在臘戍妓院選了八名妓女之後,梁家兄弟先行帶人回猛邦營地。車一龍帶段景瑞等人到孟威看望小胖。

孟威也算是在臘戍至景棟公路上的大鎮。街市很繁華。晚飯後小胖陪車一龍等一行四人逛街。在涼爽的夜色裏,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女人淒涼而婉轉的歌聲。那歌聲隱隱約約,但那旋律正是車一龍他們每個人都熟悉的俄羅斯民歌《三套車》。在緬北山區,怎麽會有人唱俄羅斯民歌?段景瑞抬腳就向歌聲來處奔去。歌聲來自街邊一座華麗的竹房。小胖在車一龍耳畔道:“竹林苑,本地最高級的妓院。”

小胖話音未落,竹房內傳出一個女人的驚叫,歌聲戛然而止。段景瑞眼睛通紅地轉過頭來。

“大哥。我去看看!”

不等車一龍回答,段景瑞人已經衝了進去。車一龍示意小胖在後接應,自己帶著衛士迅速跟了進去。

段景瑞衝進竹林苑,一掌推開迎上前來的服務生。直接就闖進了有女人叫聲的房間。那是一間設施豪華的小歌廳。一個高個的胖子正緊抱著一個穿紗衣的少女。那少女上衣已被撕開,胖子正在用嘴撕咬她白嫩細巧的乳房。那少女在拚命掙紮,哀求聲格外淒慘。

“放開她!”段景瑞怒喝道。他一眼就認出那被欺淩的少女正是他一直不能忘懷的林萍萍。

胖子一驚,鬆開了衣衫不整的林萍萍。

 “你,你給我滾出去!”

男人在性欲勃發,眼看就要征服一個女人時被外人突然幹擾,是最惱火的事情。那胖子怒目圓睜,高聲嗬斥段景瑞。

段景瑞雙拳緊握,一步一步逼近胖子,眼睛中噴發出的怒火,似乎足以焚化胖子。

段景瑞瘋狂的神色使胖子害怕了。他對著門外大喊:

“來人!茂名,把這瘋子給我抓起來!”

應聲進門的不是胖子呼喚的茂名,而是車一龍。

“金茂少校,你找的是他們嗎?”車一龍調侃地用手槍指著被押解進來的兩名政府軍士兵問道。

那兩名士兵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裏,顯然已被繳了械,。他們身後是車一龍的衛士。從被打開的房門可以看到最少還有一名車一龍的衛士持槍控製著大廳裏所有的人。

“你是什麽人?”少校驚疑不定地問道。

“車一龍。怎麽,少校不認得我?”

少校全身一震,眼睛裏透出驚恐的神色。車一龍不就是那個他帶隊進山圍剿的悍匪嗎!

車一龍擺擺手,命令衛士:“把他們倆帶出去。”

車一龍轉頭對段景瑞道:“景瑞,你帶小林也先出去一下兒。我跟金茂少校個人聊聊。”

 

大家都退出房間之後,車一龍大大方方地在一張竹椅上坐了下來。

“金茂少校,您也請坐。”他指著對麵的椅子說道。

堂堂孟威的地方駐軍司令如今居然成了悍匪的俘虜,金茂少校臉色慘白。他遲疑著在對麵椅子上坐了下來。少校畢竟是從仰光軍校畢業的正規軍官,他在努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

車一龍把手槍放在茶幾上,給自己和少校各倒了一杯茶。

“請,少校。”

少校默默地評估了一下兒形勢,槍就在茶幾上,離自己和車一龍的距離幾乎相等。但在民間傳說中,這個悍匪擅長中華武功,是港台電影中李小龍式的人物。奪槍自己未必能有搶得先手的把握。少校遲疑著沒有動手。

“少校,我們雖然不認識。但您對我一定很了解。”車一龍語氣和緩,話語中居然還用了“您”這樣的敬語。少校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車一龍和少校先生沒有什麽個人恩怨。不過上個月,您的部隊進山,打死了我三個弟兄。這怎麽說?”車一龍的緬語已經說得很流暢了。

“我部下也有死傷。軍人上戰場就會有傷亡。我沒什麽可說的。今天我落到你手裏,隻希望你讓我死得痛快,死得像個軍人。”平靜下來之後,少校倒有幾分軍人的豪氣。

“金茂少校是個人物!”車一龍微微一笑,豎起大拇指道。 “但您放心。我今天不會要您的命。我來是想跟你做個朋友。”

“做朋友?”少校臉上現出困惑的神色。

“我是說,咱們私下達成一份友好協議。今後我的人絕不在您的防區惹事兒,您的人也別跟我的隊伍太過不去。”

這就是說,雙方達成默契,互相避免衝突。

少校想了想。

“這我可以答應。但不能簽書麵協議。”

不管用什麽方式,隻要能維護地方平安,金茂少校作為孟威的軍政長官也就算盡到了職責。

“我信得過少校。”車一龍說:“那咱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算達成協議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麽要求?”少校眼中現出警覺的神色。

“我想跟您買八百發機步槍子彈,二百發手槍子彈。一百顆手榴彈和十發火箭彈。我出十根金條。”車一龍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不可能!”少校斷然拒絕。

車一龍笑了笑。“金茂少校,我知道您是個軍人。但您不想想,就憑您那一千來塊錢的工資,您兒子女兒將來能上得起仰光的大學嗎?”

車一龍的話直接擊中了金茂少校的軟肋。他萬萬沒有想到車一龍對他的家庭如此了解。連他在曼德勒上學的一兒一女他們都一清二楚。少校不禁從心底打了一個冷戰。

“少校,我算過,您帶隊進山一次,也會消耗掉這麽多彈藥。現在我邀請您進山剿匪。在山裏轉轉,也算訓練了隊伍。走時把彈藥留給我。我給您十根金條。”

“這是定金。”車一龍不等少校說什麽就拿出兩根金條放在茶幾上。 “咱們貨到付款。”

車一龍對少校的身世早有調查。少校出身曼德勒一個小學教師家庭。十根金條對他來講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巨大的誘惑使少校怦然心動。在緬北,部隊軍官待遇低,偷賣軍需被服是常有的事兒。但偷賣武器彈藥,而且數量如此龐大。這可不是件小事。

“拿著吧。“車一龍把茶幾上的金條推到少校麵前。

“這事,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者知道。”

車一龍做了鄭重的保證。少校猶豫了片刻,終於收下了金條。

車一龍站起身,向少校伸出了手:“那咱們就是朋友了。”

車一龍剛才已經向金茂少校亮出了底牌。他對少校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他斷定少校不會,也不敢食言。

少校站起身和車一龍握了握手。

 

“少校,那女孩我們帶走了。希望您不要為難和她有關的人。”

“沒問題。”少校回答得很幹脆。

 

第八章

              苦 命 的 姑 娘

 

回到猛邦營地,林萍萍向車一龍,段景瑞哭訴了她的不幸遭遇。

 

當年,李軍帶林萍萍,孫立國,周秀秀乘夜色很順利地進木姐鎮,找到了張老板。張老板很守信地接待了他們。因為在鎮子裏八十八師前線指揮所對居民盤查很嚴格。張老板天不亮就用吉普車把他們四人送到了木姐鎮南邊的木邦。木邦是公路邊的一個小鎮。張老板在這裏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山貨店。在鎮外不遠的山腳下,還有兩處隱蔽的庫房。這裏是張老板在八莫,南坎,木姐一帶所收購山貨,鴉片,玉石的存儲地;同時也是張老板把貨物走私到泰國,從泰國所換回百貨商品的集散地。

張老板告訴李軍等人,最近緬北戰局緊張。公路盤查的比較嚴。他們沒有身份證,緬語也不會說,無法乘車下臘戍。

張老板說,目前是旱季。馬幫倒是常去泰國。但他的馬幫運的是走私貨,為避開各種檢查站隻能走山路。走山路不僅很苦很累,而且危險。男孩子也許可以咬咬牙跟著馬幫走。女孩子根本受不了那個罪。而且馬幫客都比較粗魯,和兩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長時間混跡在荒僻的大山裏,肯定會出問題。

張老板建議他們先在木邦住一段時間,學學緬語。等局勢有所緩和,他會想辦法給他們辦身份證,送他們去泰國。張老板還建議,在木邦逗留的這段時間,他們可以幫著幹點活。女孩子可以在倉庫幫著會計記賬。男孩子可以到馬幫幫忙。他有一支馬幫最近就要下臘戍,現正缺人手。這次是跑短途,兩個男孩正好可以跟著鍛煉鍛煉。張老板還表示,他們幫忙幹活都會有工資。手裏有點兒錢,生活畢竟方便一些。張老板考慮得很周全。李軍他們欣然接受了張老板的安排。

兩個男孩跟馬幫走了之後。林萍萍和周秀秀分別到百貨倉庫和玉石倉庫幫忙。兩個倉庫相距約有四五裏路。附屬的生活設施都很不錯。林萍萍和周秀秀都有自己的住房。住房內窗明幾淨,不僅有獨立的衛生間,而且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在緬北山區居然有如此現代化的住宅,林萍萍和周秀秀都很意外。她們二人的工作就是協助管庫的會計做貨物進出庫登記。她們二人還沒正式接手工作,張老板就每人預支給她們兩百塊錢的工資。

 

但平靜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個月,情況就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孫立國隨馬幫從臘戍回來,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李軍在臘戍跑了,而且是偷了會計五百美元的貨款跑了。

張老板當天中午就趕了過來。他帶來了李軍給他留的一封信。信裏說自己對不起張老板。但他實在不想回木姐了。木姐是戰區,又靠近中國邊境,實在太危險。他要去泰國,拿走了伍佰美元的貨款。這錢他將來一定會加倍償還給張老板。林萍萍就拜托張老板照顧了。

看到李軍的親筆信,林萍萍心都碎了。她不僅覺得對不起張老板。更傷心的是,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域他鄉,曾經山盟海誓過的李軍居然拋棄了她。林萍萍含著眼淚給張老板下跪道歉。張老板忙用雙手扶住了她。

張老板安慰他們三人說,他原是要等機會送他們去泰國的。沒想到李軍這麽心急。他們三人不用擔心,李軍走了,他還是會對他們三人負責,送他們去泰國的。張老板沒有一句話譴責李軍,使林萍萍更加無地自容。

 

那料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三天後周秀秀也失蹤了。據管庫的會計說,是孫立國帶著周秀秀跑了。庫房的工人和警衛對此議論紛紛。這消息對林萍萍來說無異是晴空霹靂。她頓時哭成了淚人。張老板聞訊趕了過來。他一邊禁止所有人員再議論此事,一邊寬慰林萍萍不要難過。張老板發誓說,隻要他張某人還有一口飯吃,絕不會讓林萍萍餓著。他會對她負責到底。

那幾天,張老板天天抽空來安慰傷心的林萍萍,陪她說話,陪她吃飯。生怕她一個人想不開,幹出什麽蠢事。躲在屋子裏哭了幾天,林萍萍實在支持不住了,她隨便喝了幾口張老板特地送來的燕窩銀耳粥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林萍萍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張老板就睡在她身邊。林萍萍乳房痛楚,陰部腫脹,床單上有斑斑血跡。她當然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林萍萍爬起身穿上衣服,就傷心地大哭起來。張老板起身安慰她,說他是真愛她,他一定會照顧她一生。林萍萍一直哭著不肯說話。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張老板起身開門。一個年輕的女人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雲南米線走了進來。淚眼惺忪的林萍萍認出她就是昨天和張老板一道來送燕窩銀耳粥的女人。據別人介紹她是張老板的姨太太,也是三年前從中國跑過來的雲南鎮康人。

張老板離去後,那女人向林萍萍道歉說,她知道,張老板是真心喜歡林萍萍的。但林萍萍一直不表態,張老板又不好意思說什麽。她看張老板天天兩邊跑,知道張老板心裏也很苦。昨天是她在他倆喝的粥裏下了藥,想促成他倆的好事。那女人勸林萍萍,她一個孤身的女孩如今能到哪兒去呢?中國回不去。回去一個叛國罪的罪名就得讓她在監獄呆一二十年。將來即便能活著出獄,也是勞改釋放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張老板的姨太太顯然對國內的情況了如指掌。她的一席話撼動了林萍萍的心。林萍萍慢慢收住眼淚。

那女人說,在緬甸這種社會裏,一個逃難的中國女人,特別是一個年輕漂亮的中國女人,如果沒有男人庇護,隻能到處受欺侮,最後淪落到妓院。那女人說,在緬甸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林萍萍如果跟了張老板,將來生下個一男半女的,也就算此生有了依靠。

在那最絕望的時刻,林萍萍也曾想起車一龍在大家分手那天講過的話。“---咱們分路去闖,將來有什麽事兒,也許還能互相照應。”在林萍萍心目中,車一龍,段景瑞在人生關鍵時刻曾與她並肩麵對生死,都是有血性的男子漢。但如今自己又到那裏去找他們呢?

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的林萍萍隻能向生活低頭。但她順從了張老板之後,卻發現張老板是個變態的人。他拿來一套線裝版的《金瓶梅》,天天要林萍萍赤身裸體照書中的描寫行事。張老板隻顧自己痛快,根本不管林萍萍的感受。他的各種奇特行徑常常把林萍萍折騰得死去活來。

三個月之後,也許是新鮮勁消退,張老板到林萍萍所在庫房的次數越來越少。這時的林萍萍已不需要再到庫房工作。她像個金絲鳥似的被圈養在房子裏。屋裏除了一套線裝金瓶梅,沒有任何其他書報。每天悶極了,林萍萍也隻能到附近的山坡上散散步。有時她呆呆地坐在山溪邊的大石頭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庫房的警衛人員來叫她回去吃飯。庫房新來的警衛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緬甸華裔。他叫林瀚,中國話說得不錯。小夥子很同情林萍萍,常在暗中跟隨護衛她。久而久之,兩個人也會坐在一起聊天。

林萍萍從林瀚那裏知道,李軍根本就不是偷錢逃走。他把林萍萍以伍佰美元的價格賣給了張老板。那封留給張老板的信也是李軍在木姐寫好蒙騙林萍萍的。李軍拿到錢之後就跟馬幫走了。

林瀚的內幕消息雖然令林萍萍震驚,但她的心已死,眼淚已經流幹了。林瀚告訴她。伍佰美元相當於一萬五千緬幣。李軍沒有社會經驗,懷揣這麽一大筆錢跟馬幫走山路,自然沒有好下場。據說,李軍跟馬幫走到孟威就被殺了,錢都落到了馬幫那些人手中了。李軍的死雖然也使林萍萍有些傷感,但她已經沒有眼淚了。李軍的死也許是上蒼的報應吧。

林瀚還告訴她,周秀秀失蹤也是孫立國為錢出賣了她。但周秀秀命運要比她慘。張老板知道周秀秀已經不是處女了。所以當周秀秀表示不願意跟張老板時,張老板直接把她交給了馬幫。在馬幫的營地,二十多條漢子把周秀秀輪奸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不堪忍受的周秀秀隻得屈從了張老板。

周秀秀的故事聽得林萍萍瞠目結舌,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老板十多天前還在這裏折騰自己,怎麽又會跑去占有周秀秀?

林瀚告訴她。張老板心理變態,嗜色如命。他之所以在庫區建這麽好的房間,就是為了金屋藏嬌。這些金屋幾乎每半年就會更換女主人。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林瀚還告訴林萍萍。現在周秀秀又被張老板帶回到玉石庫那邊了。昨天他去玉石庫送東西,還看到周秀秀赤身裸體被綁在桌子上,張老板玩過之後,還讓人牽來一條大狼狗奸汙周秀秀。周秀秀被凶狠的大狼狗幹得死去活來,最後暈死過去。

林萍萍生長在大陸那個清教徒般的世界裏,完全不相信世界上還有人獸交媾這種事,也不相信張老板在玩弄她的同時也占有了周秀秀。林瀚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三天後,在一個下著小雨的旁晚,他讓林萍萍塗黑了臉,穿上蓑衣,戴上大鬥笠,扮作傣族小夥計,跟他去玉石庫送貨。

天下雨,張老板和玉石庫的守衛,以及一群送貨來的馬幫客正在庫房大廳裏喝酒打牌。林萍萍眼睜睜地看到一絲不掛的周秀秀像狗一樣被牽進大廳。七八個喝醉酒的漢子圍著赤身裸體的周秀秀捏乳摸陰,極盡褻弄。周秀秀被輪奸之後,那些漢子又把她四肢分開綁在一張藤椅上,真的牽進來一條大狼狗。那大狼狗顯然訓練有素。它撲到周秀秀的大腿中間,蹭了幾下就把碩大的性器插進了周秀秀濕淋淋的陰戶中。周秀秀的慘叫聲引來張老板和所有人的哄笑。在場的所有人都像看表演一樣,興致勃勃地看著狼狗折磨周秀秀。林萍萍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拉著林瀚離開了現場。

回到百貨庫,林萍萍一夜都沒睡著。周秀秀赤身裸體被綁在藤椅上,任憑一隻狼狗蹂躪的情況始終在她眼前和腦海中晃動。第二天一早,林瀚就跑來告訴林萍萍說,他要走了。他覺得跟張老板這樣的人沒前途。林瀚還大膽地表示,他很喜歡林萍萍。如果林萍萍願意跟他走。他可以和她一起去泰國。周秀秀的遭遇對林萍萍刺激太深。她沒有多想就決定先跟林瀚逃離這裏。

林瀚出錢收買了一個軍車司機。他帶林萍萍乘軍車來到臘戍。住宿時,林瀚自然而然地占有了林萍萍。三天後他們又乘軍車到了孟威,林瀚把林萍萍帶到竹林苑。他直言不諱地告訴林萍萍,這裏是妓院。他是奉張老板的命令把她帶到這裏賣給上林苑的。林瀚是馬幫隊的負責人。他本可以把林萍萍綁起來帶到猛邦。但由於自己也有些喜歡林萍萍,才設法把她心甘情願地哄到了孟威。

林萍萍發現自己居然又上當了。她又哭又罵堅決不肯留在上林苑。林瀚當即沉下臉來。他告訴林萍萍,張老板本來是拿她犒賞押送她來的馬幫的。如果林萍萍堅持不肯當妓女,那他就對不住了。林瀚出去後,他手下的馬幫成員都湧了進來。十條大漢七手八腳剝光了林萍萍的衣服,整整輪奸了她一天一夜。林瀚的馬幫走了之後,上林苑的老板娘來告訴林萍萍,如果她還執意不肯接客。她將貼出告示:新人免費三天。那時恐怕全鎮的男人,包括軍營裏的士兵都會來光顧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林萍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能屈從。---

 

說到這裏,林萍萍實在說不下去了,她撲到段景瑞懷裏痛哭失聲。三年了,她在妓院裏遭到過多少男人的蹂躪,沒有一個人把她當人待。隻有眼前這個男人尊重她,曾在生死關頭護衛過她。此時此刻她多麽需要一個男人堅實的懷抱。段景瑞緊抱著林萍萍淚如雨下。車一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兩個鍾頭之後段景瑞紅著眼圈找到了車一龍。他雙膝下跪。“哥,我求你兩件事!”他的聲音在顫抖。

車一龍倒還很冷靜。

“起來說,什麽事兒?”

段景瑞沒有站起來,他給車一龍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哥,我要娶林萍萍。另外求你讓我帶我手下的人去木姐一趟。”

車一龍扶起段景瑞。

“景瑞,第一件事沒問題,我舉雙手讚成。”

“那第二件事,哥不同意?”段景瑞睜大了眼睛問。

“景瑞,你先在家好好陪陪小林。去木姐的事兒,哥替你辦。我剛才已經派李林翼帶他的人先去南星布置了。”

段景瑞的淚水一下湧出眼眶。他重新跪下給車一龍磕了個頭。“哥,我和萍萍謝謝你。”

 

待林萍萍洗過澡,換上了新衣服。車一龍和段景瑞敲門走了進來。

“小林,我們景瑞三年多了誰都不娶。他心裏隻有你。今天你能答應嫁給他。我這個當哥的真心謝謝你!”

說完,車一龍給林萍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林萍萍激動得全身發抖,眼淚迷蒙了眼睛。三年了,她一直是一個任人蹂躪的妓女。今天車一龍把她當人,當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來敬重,居然感謝她能下嫁段景瑞。

“大哥!-----” 林萍萍痛哭失聲,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段景瑞挽住林萍萍的手臂。

“來,萍萍,我們給大哥磕個頭,也就算拜天地了。”

當段景瑞和林萍萍給車一龍跪下磕頭時,車一龍的眼眶也濕了。這真是一對兒苦命的鴛鴦。

第九章

        快 意 恩 仇

 

五天後,當車一龍帶人趕到南星時,黃建軍,李林翼已經做好了一切前期準備工作。車一龍等一行持緬軍特種部隊的通行證,分乘兩輛軍用卡車和一輛吉普車順利到達木姐。車一龍命李林翼帶一輛車留在鎮外策應,自己乘吉普車帶一輛車進鎮直奔張老板的住宅。

由於全體人員都身著政府軍軍裝,所以很容易地就解除了張家保鏢的武裝,迅速控製了整個宅院。車一龍帶衛士直接闖進了客廳。張老板正摟著新來的小妾看錄像。發現一位上尉軍官帶人直闖進客廳,張老板立刻站起身來。

“長官,請坐!”張老板和八十八師前線指揮所的頭麵人物都很熟。麵對一個小小的上尉,他的態度不卑不亢。

“張老板不用客氣。您不認識我了?”

上尉一口流利的雲南話使張老板萬分錯愕。

“恕我眼拙,長官 ----,您是-----?”

車一龍大大方方地在張老板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車一龍。張老板不記得我了?”

張老板大驚失色。在緬北做走私生意的人,沒有人不知道車一龍的大名。張老板也和車一龍的手下打過交道。今天這個大魔頭怎麽化裝成緬軍上尉跑到他家來了?吃驚的張老板根本沒有把這個威名赫赫的魔頭和當年臘戍監獄裏的小青年聯係起來。

張老板的小妾想離開客廳去給客人準備茶水點心,卻被守衛在門口的衛士攔住了。張老板注意到這一細節,敏銳地感到車一龍等人來意不善。但他自恃給車一龍上過貢,雙方合作也沒出過什麽問題,心裏倒也沒有太多的不安。

“車先生今天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車一龍笑了。

“看來,張老板還是貴人多忘事。當年咱們在臘戍監獄還是難友嘛。我們還承蒙張老板解衣推食的照顧哩。”

車一龍的話喚醒了張老板的記憶。他這時才認出來,坐在他麵前大名鼎鼎的車一龍就是當年臘戍監獄裏那個精明強幹的小夥子。張老板也笑了。

“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車先生,您看我這眼神,這記性,真是老嘍。英雄出少年。車先生了不起!”

伸手不打笑臉人。張老板雖然心裏高度戒備。臉上卻擺出一副輕鬆的,仿佛見到老朋友似的笑容。

車一龍微微一笑。

“今天過來,一是看看張老板,二來也是替一位朋友討討舊債。”

“討舊債?替一位朋友?-----”

張老板臉上顯出困惑的神色。   

“林萍萍,張老板不會不認識吧?” 車一龍冷冷一笑。
 “她現在是我們段副司令的太太。”

提到林萍萍,張老板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車一龍部隊副司令的太太!冷汗從張老板額頭上直冒了出來。他這時才明白今天禍事不小!他才明白為什麽車一龍闖進來,他的保鏢和管家卻一直不見蹤影。

張老板低下頭,聲音都在顫抖:“當年是我對段太太照顧不周。我對不起段太太。車先生您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

張老板聽出車一龍為保全林萍萍的名聲,不願細說往事。他當然更不敢明說,隻能順著車一龍的話表示認罪,表示願意承擔一切懲罰。

“張老板這態度還不錯。大家都在江湖上行走,冤家宜解不宜結。這樣吧,張老板你出兩百根金條,我幫你擺平這件事。”

“兩百根金條!”張老板瞪大了眼睛:“我哪有那麽多錢?這根本辦不到。”

“辦不到?”車一龍陰沉沉地說:“張老板,你能對著書本學西門慶。你以為我不會照著曆史學李闖王?今天你三個孩子都在家。李闖王在洛陽能熬福祿粥,你以為我今天在這裏就不會熬全家福?”

車一龍低沉的話語中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與煞氣。張先生頓時像掉進了冰窟,全身都凍得冰涼。

“車先生,若論我當年的所作所為。用二百根金條贖罪確實不多。---”張老板畢竟還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他語氣沉重,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我今天實在拿不出那麽多錢來---- 所有罪錯,我一身承擔。車先生求你放過我的兒女。”

“行!張老板是個顧家的男子漢!”車一龍脫口讚到。他覺得張老板在此時能講出這種話來也不失為一個男人。

“好。張老板,我可以放你一馬。你現在寫一封信給宋老板。讓他一個月內籌備兩百根金條送到猛邦。你跟我們走。我們收到錢就放你回來。”

車一龍知道宋是張老板的後台,也是他的合夥人。

“如果宋老板也拿不出兩百根金條,或者他不肯給怎麽辦?”張老板憂心忡忡,沒有什麽把握。

“那你就順便告訴他,我會親自到他家去取。我們猛邦大山上不缺柴火,熬幾鍋全家福都沒問題。”

車一龍話裏濃重的殺機使張老板不寒而栗。他從桌子的抽屜裏取出了紙和筆。

“慢,我還有兩個條件。錢必須由林瀚和他當年那十個夥計送到猛邦。---- ”

張老板吃驚地抬起了頭。這魔頭居然什麽都知道。

“張老板,你不用看我。林瀚他們主動上山請罪,也許罪不致死。如果他們敢做不敢當,等段副司令的人找到他們頭上,那剝皮抽筋都是輕的。”

車一龍語氣雖然輕飄飄的,但話裏殺氣十足。張老板知道車一龍部隊的二把手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我第二個條件是,你的小太太文紅玉和你的大女兒張曉萌今天也得一起跟我們走。”車一龍對張家的情況顯然了如指掌。

“什麽?----” 張老板臉上現出驚詫的神色。“車先生,不是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嗎?”

車一龍冷冷一笑:“張老板,虧你也是經商的人。欠債還錢,固然是天經地義。但你要一點兒利息都不付,我怎麽跟段副司令交代。”車一龍的話裏有著巨大的壓力。

“放心,完事兒我會讓她們跟你一起回來。”車一龍承諾。

張老板知道車一龍話裏的意思。他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繼續寫他的信。對於張老板這種人而言,小妾經常換。舍去一個讓人糟蹋倒無所謂。但自己的女兒不過才十六歲,也要遭這種罪。真是老天的報應!

 

車一龍帶全隊安全返回猛邦營地後,把張老板軟禁在了北營。他不願讓張老板與段景瑞,林萍萍見麵。怕一見麵,段景瑞和林萍萍控製不住情緒,張老板性命難保。車一龍把張老板的小妾文紅玉交給了李林翼和隨他前往木姐的部下做酬傭。文紅玉,在營地裏也算難得一見的美人了。李和他手下二十多人頓時歡呼起來,當著張老板女兒的麵,他們就七手八腳將文紅玉剝得精赤條條抬進了屋裏。車一龍叮囑李林翼,一個一個來,別太過分。把人玩壞了,一個月後就沒法兒還給人家了。

車一龍隻帶張老板的女兒張曉萌到南營見段景瑞。車簡單講述了經過之後,把張曉萌推給段景瑞。

“諾,這是我給你要來的利息。人家還是處女呢!”

段景瑞的臉紅了。他連連搖手。

“我可不能對不起萍萍。還是把她也交給弟兄們算了,也算我對弟兄們的感謝。大家畢竟出生入死為我跑了一趟。”

段景瑞的話還沒有落音,張曉萌就嚎啕大哭起來。她剛才親眼看目睹了“交給弟兄們”意味著什麽。她哭著給車,段二人跪下了。

“車大哥。段大哥既然不願意要我。你就讓我跟了你吧。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您----,您千萬別把我-----”

張曉萌泣不成聲地抱住車一龍的大腿。剛才那些粗魯大漢七手八腳剝光她“文姨”的場景把她嚇壞了。她還是一個姑娘。如果落到那二十多人手中,讓他們玩一個月,自己怎麽受得了!自己以後怎麽還有臉做人!

段景瑞細細打量了一番哭得梨花帶雨似的張曉萌。

“大哥,其實這姑娘長得很不錯,要不你就收她做二房算了。”

“嗬!張老板付的利息你不要,要轉給我?那你怎麽辦?我收二房,你就守著萍萍一個人過?”

段景瑞臉紅了。

“大哥,昨天小胖已經把周秀秀送來了。周秀秀哭著跟萍萍說,她今後哪兒也不去了。她要伺候我和萍萍一輩子。”

“奧!原來兄弟你已經有二房了!”車一龍打趣道。“行,那我也收一個吧!”車一龍雙手扶起了還在哭泣的張曉萌。

 

原來,在車一龍到達南星之前。黃建軍和李林翼就已偵察清楚。周秀秀被張老板玩膩,已經被賣到了密支那的妓院裏。他們先行派人乘車趕到密支那。在密支那妓院,他們二話沒說,當場擊斃了阻攔周秀秀離去的老鴇。剩下的人哪裏再敢阻攔。黃建軍按車一龍的指示,把周秀秀先送回猛邦。

周秀秀這時才知道是車一龍,段景瑞救了她。段景瑞表示,等車一龍回來,他們會給她安排一個好人家。但受盡種種非人折磨的周秀秀已經不敢再對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她覺得,段景瑞是個好心的人。他既然肯收留林萍萍,八成也不會嫌棄自己的過去。在這個世界上,今後自己恐怕也隻有依靠厚道的段景瑞和好心的林萍萍了。她哭著懇求林萍萍收留她。林萍萍親眼見到過周秀秀所受的非人虐待。她明白除了段景瑞,也許真沒有男人能不介意周秀秀的過去了。林萍萍出於同情,直接代段景瑞做主,留下了周秀秀。車一龍對此當然沒有意見。他反而覺得林萍萍這個人有決斷,是個有同情心的好女人。

 

宋老板如約在一個月之內,派林瀚帶著他手下那十個人把二百根金條送到了猛邦。收下金條後,車一龍和段景瑞在南營議事廳裏“接見了”林瀚等十一人。林瀚等十一人每人背上都綁著一根樹枝。見到車一龍,段景瑞。十一個人都跪了下來,向二人請罪。

“行!你們幾個都是不怕死的男漢子。自己做錯了事,自己敢承擔。”車一龍擺擺手:“都起來吧。你們能上山賠罪,段司令也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聽車一龍的口氣,自己真逃過了一劫。在場的十一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不給你們點兒教訓,你們以後還會給自己惹下大麻煩。”車一龍的口氣像是在教訓不懂事的晚輩。

“來人,把他們拖下去,每人打三十鞭子!”

李林翼應聲帶人進來,把十一個人都架了出去。

“打完後,給他們傷口上藥,包紮,換新衣服。還帶回這裏。”

車一龍高聲命令道。

 

當十一個人包好傷口,換了新衣服,重新回到議事廳時。車一龍向他們十一個人抱拳道:“咱們都是男子漢。這事兒到此為止,恩怨兩清,以後誰都不許再提此事。”

“是!請車司令放心!”十一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他們很清楚車一龍話裏的意思。

“來人!”車一龍向後麵喊道

李林翼的兩個部下把一個木托盤抬了進來。托盤裏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十一封銀元。

“我車一龍敬重各位敢上山,都是不怕死的漢子。我向各位賠個禮。現在我送你們每人一百大洋。回去後,你們願意跟宋老板幹,繼續跟他幹。不願意幹了,也可以拿這錢做個小買賣。”

車一龍把錢一一分給了大家。十一個人眼圈都紅了。宋老板為了保自己,不惜讓他們十一個人上山送命。車一龍卻如此敬重他們。一百塊大洋當年在緬北大山裏最少可以換一萬塊錢!

林瀚首先跪下了。他雙手舉起銀元,含著眼淚說:“這錢我不能要。但我求車司令收下我,今後刀山火海我都跟車司令闖!”

餘下十個人也都一起跪下了,求車一龍收留。

“我剛責打過你們。你們為什麽還要跟我?”

“就因為車司令看得起我們,把我們當男人敬!”林瀚泣不成聲。其他人哭得說不出話來,叩頭如搗蒜。

“起來!都起來!”車一龍吩咐自己人扶起林瀚等人。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車某人,我也歡迎大家留下。不過錢你們都得收下。我車某人從不虧待自己的弟兄們!”

 

回到自己的房間,段景瑞對車一龍佩服得五體投地。剛才車一龍讓他準備一千一百塊大洋時,他很不理解。覺得這是“肉包子打狗”。然而沒想到,車一龍一打一拉,輕輕鬆鬆地就收服林瀚等人。這些人在山裏跑了多年,正是他們最需要的人才。

 

但在處理張曉萌和文紅玉時卻出了麻煩。張曉萌覺得在綠林道上,父親保護不了自己。自己不如跟了車一龍。車一龍英俊瀟灑,又是一方霸主。自己的第一次既然給了車一龍。今後就是當小做妾,她也心甘情願。文紅玉見張曉萌不肯走。她也要留下。她覺得自己被這麽多人玩了近一個月,回去張老板也不會再要自己了。與其將來被遺棄,被賣入妓院,不如就留在車一龍這裏,最少還有個自由身。

張曉萌留下沒問題。但文紅玉留下,不但跟張老板講不清楚,還會使外人產生誤解。車一龍對文紅玉說,她想留下沒問題。他會幫她找個好男人。反正傣族,景頗,佤族人都不大計較一個女人的過去。但現在她得先陪張老板回去。回到木姐後,她可以跟張老板明說要回來。張老板絕不敢攔她。為讓文紅玉放心,車一龍還給了她一千塊錢做路費,告訴她,到臘戍找曼南。曼南的丈夫會托人送她回猛邦。

 

車一龍派人把張老板接到南營自己的房間。張老板剛剛坐下,車一龍和張曉萌就雙雙跪下給他行了大禮。張老板嚇得從椅子上直跳起來。

“車司令,您這是幹什麽?”在山上住了近一個月,張老板也隨大家改了口,稱車一龍為車司令。

車一龍笑咪咪地站起身來說:“給我老丈人請安呐。”

張曉萌也隨後站起身來:“爸,我不跟你回家了。我已經嫁給一龍了。我要跟一龍在一起。”

張曉萌嬌羞地抱住車一龍的手臂,一臉幸福的神色。張老板這時也注意到,女兒神采飛揚,比往日更顯嬌豔。可見她一個月來不僅沒受罪,反而過得很愜意。

段景瑞帶著兩個衛士把一個蓋著紅綢子的小楠木箱子抬了進來。

“張老板,我給您賀喜了。這是車大哥給您的聘禮。”

張老板打開箱子,裏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百根金條。

“老丈人,”車一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剩下那一百根金條就算咱們送給段司令的結婚賀禮。您回去跟宋老板說,別心疼。咱們今後是一家人了。以後你們的馬幫過來就不用再交保護費了。當然如果我們這裏有什麽事兒,也希望宋老板能幫把手。”

“那絕對沒問題!”張老板喜心翻倒。車一龍這個承諾可要比那一百根金條貴重多了!

 

第十章

               風 雲 變 幻

 

轉眼進入了1974年。車一龍和段景瑞背井離鄉已經五個年頭了。春節過後,段景瑞到車一龍房間中,屛退了張曉萌和侍衛。兩人做了一次私密談話。

“大哥,我覺得萍萍和秀秀不能再呆在營地裏了。”

“為什麽?難道有人敢欺負她們?”

車一龍很聰明,是個一點就透的人。林萍萍和周秀秀的姿色遠超過一般山裏的女人。而且她們倆過去的經曆很特殊,無法長期保密。難道有人知道了她們的過去,對她倆起了綺念?車一龍臉上變了顏色。在猛邦山裏,他車一龍就是說一不二的“皇帝”。段景瑞是他的兄弟。如今有人居然敢打他兄弟老婆的主意!這不是老虎頭上拍虱子,活得不耐煩了嘛!

“大哥,你別多想。有你在,沒人敢欺負她們。”

段景瑞說的是實話。這話讓車一龍心裏很受用。

“現在萍萍和秀秀一出門,鞍前馬後願意給她們效力的人能排成大長隊。這樣下去 -----”

車一龍點點頭。他知道段景瑞要說什麽。營地裏除了少數來自中國的知青,多是山裏的漢子。這些人跟著他車一龍出生入死,圖的無非就是財、色二字。山裏的漢子很粗獷,長期麵對美色,很難抵禦誘惑。特別是,如果他們知道了林萍萍和周秀秀的過去,沒人知道會出什麽事兒。

“大哥,我想帶萍萍和秀秀離開這裏。”

車一龍聞言大驚。“你要去哪裏?”

“大哥,做土匪絕非長久之計。我想帶萍萍和秀秀先到泰國清邁設個點兒。給咱倆也準備一條退路。”

“土匪”這樣的字眼,在猛邦也隻有段景瑞敢說。車一龍眉頭微皺,但沒說什麽。段畢竟是他最可靠的親信。車一龍這幾年來,一呼百應,威風八麵, “山大王”當得順風順水,並沒有什麽危機感。但段景瑞說的不無道理。狡兔三窟。在清邁應該設個點兒。自己方麵生意越做越大。有個靠得住的人坐鎮清邁,跟泰國官方,跟各方麵黑白兩道維持關係,確實很有必要。

 

泰國北部和緬甸一樣,也是個錢能通神的地方。根據車一龍的指令,梁家兄弟通過自己在泰北的“關係戶”,很快就給段景瑞,林萍萍,周秀秀和段的三個隨從辦好了泰國的邊民證。

臨行前,段景瑞鄭重其事地向車一龍建議盡快進行一次軍紀整肅。車一龍頗為詫異,問段景瑞出了什麽事情。段景瑞告訴他,在猛洪善茂老漢家入贅的王大斌,是原重慶知青,最近剛被毛建國升為分隊長。王大斌手裏有了幾文閑錢,心就有點兒花了。他不僅在營地跟那些單身漢一起嫖妓,回家還打老婆。善茂老漢剛說他幾句,他居然用木棒打傷了善茂。這事兒在寨子裏影響很不好。段景瑞說如果不盡快整頓軍紀,這些驕兵悍將說不定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送走段景瑞。車一龍立刻派人把王大斌綁了起來。他在南營召集所有分隊長以上骨幹人員訓話。車一龍沉痛地說,我們之所以能在猛邦站住腳。政府軍和其他武裝力量之所以拿我們無可奈何。不是因為我們有多厲害,也不是因為我們占據了天時地利。關鍵是我們占有“人和”。我們不少人是猛邦人的女婿。老百姓護著我們,是我們能在這裏站穩腳跟的根本。王大斌打他老丈人善茂,是在斷我們所有人的活路。不用多,壩子裏隻要有一戶人家鐵了心和外人,和政府站在一邊,我們所有的人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車一龍的話使所有人震驚。震驚於車一龍所點出的現實危險。車一龍表示,不管大家來自哪裏,是什麽民族,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弟兄,就是一家人。我車一龍是漢人,我要求弟兄們也都能遵守我們漢家的規矩。漢家講究“百善孝為先”。你們既然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把人家的父母當自己的父母來敬。你和人家姑娘過不到一塊兒了,你可以賠給人家錢,好離好散。人家傣族,景頗族,佤族的姑娘也不是離了你就過不下去了。如果什麽人敢把毛澤東那套無法無天,沒有人味的“無產階級革命精神”帶到猛邦大山裏來,我車一龍一定活剮了他!

 

車一龍背負荊條,在景頗山官和寨子裏頭人的陪同下,來到善茂家。善茂的女兒扶著老爺子迎了出來。車一龍跪下來向老爺子請罪。善茂忙請山官和頭人把車一龍扶起來。大名鼎鼎的車一龍司令居然給善茂老漢下跪,圍觀的人群都看呆了。車一龍抽出背上的荊條,雙手舉著交給老爺子。他用景頗話大聲對周圍的人群說。

“我車一龍是漢人。我們漢人講究尊老愛幼,講究百善孝為先。王大斌入贅善茂家。善茂老人就是他的父母。王大斌敢打父母,罪不可赦。我車一龍帶兵無方,先請善茂大爺責罰!”

說完車一龍再次跪下,揭開上衣,裸露背部,敬請老人責罰。

善茂老人丟下荊條,含淚扶起車一龍。

“孩子,不用這樣。---- ”

山官,寨子裏的頭人,圍觀的老百姓都被震動了。

車一龍轉身高聲喝令:“把王大斌給我押過來。”

毛建國和一名分隊長把五花大綁的王大斌押了過來。

車一龍對善茂老漢,山官,頭人和所有在場的人拱手道:

“按我們漢人的規矩,打父母是忤逆不孝的大罪!罪無可逭!”

車一龍一擺手,用景頗話喝令:

“來人,把王大斌給我就地槍決!”

毛建國和那名分隊長同時掏出槍來。

在一片驚愕聲中,善茂的女兒瘋了似的衝上前去抱住了被五花大綁的王大斌。

“車司令,你不能殺我男人啊!”

善茂老漢也顫巍巍地給車一龍跪下了。

“車司令,求你按我們山裏的規矩,饒孩子一回吧。”

車一龍忙單膝下跪,雙手扶起善茂老漢。

“好吧。大爺,我就按您說的辦!”

“來人!給王大斌鬆綁!”車一龍回頭喝道。

 

一個衛士手捧兩封銀元來到善茂麵前。

“大爺,這是我車一龍的一點心意。送給您養傷。”

 

車一龍的這一番舉動兩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個猛邦壩子。山民們都嘖嘖稱奇。整肅軍紀,解決了內部的擾民問題。然而令車一龍意想不到的是,對外卻出現了一個大麻煩。

隨著車一龍部隊名聲鵲起,傲氣確實開始蔓延。對內,車一龍殺一儆百,沒有人再敢對猛邦的老百姓耍橫。對外,部下的傲氣卻給車一龍捅了一個大簍子。

一支護送走私馬幫過關的小分隊,在景棟邊境哨卡碰到了一位剛從軍校畢業,心高氣傲的少尉排長。他看不慣車一龍部下那目中無人的樣子,執意要檢查馬幫的貨物。雙方爭吵起來,分隊的領隊在暴怒之下開槍擊斃了那個少尉。雙方交火,哨卡人員全部被擊斃。

事件震動了仰光。此時又有人舉報肇事匪首車一龍就是姐蘭血案的漏網凶犯。仰光方麵震怒,嚴令八十八師限期剿滅車一龍匪幫。

 

八十八師副參謀長親率四個營的部隊進駐猛邦。在猛洪寨設立了前敵指揮部和一個巨型兵站。兵站囤積了大量軍火和給養。八十八師擺出一副不剿滅車一龍匪幫決不收兵的架勢。

八十八師前敵指揮所以一個營的兵力作為戰術預備隊,守衛兵站。其餘三個營齊頭並進,互相策應,在猛邦大山裏進行拉網式的搜索。看八十八師擺開的這幅陣勢,車一龍有種在劫難逃的預感。但要離開猛邦,在此形勢下,也隻有退入泰國是生路。多年來,泰國一直采取利用鄰國叛軍守衛邊防的策略。泰國允許鄰國的叛軍,無論是緬甸的,還是中國的,無論是柬埔寨的,還是馬來西亞的,退入泰國。泰國會在相應的邊境地區劃一片區域給這些叛軍安家。這些叛軍與鄰國政府勢不兩立,實際上也就義務地為泰國守衛了邊疆。

車一龍一麵派人通知在泰國的段景瑞,請他盡快與有關方麵聯係,做出必要的安排;一邊派人翻山越嶺,尋找安全的撤離路線。武裝人員畢竟有戰鬥力,必要時可以強行突圍,撤出猛邦。但隨軍眷屬,金銀細軟如何安全撤離則是一個令人頭疼的難題。

偵察的結果很不妙。為防止車一龍部隊逃竄,緬軍在猛邦外圍,無論是通往臘戍方向,還是通往景棟方向的道路上都預設了重兵。身陷絕境,車一龍隻能背水一戰。但對方畢竟是政府軍,無論在人力方麵,還是物力方麵都可以無限投入,或者說,可以持續投入。車一龍所部被困猛邦,人力和物力都難以得到補充。對抗下去,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車一龍深知,政府軍一貫吃硬不吃軟。現在示弱投降,隻能導致自己方麵萬劫不複。此時此刻,自己方麵必須沉下心來,靜待機會。隻有抓住緬軍的失誤,予以重創,自己方麵才可能有討價還價的資格,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經過一個多月拉網式搜索,八十八師的部隊終於逼近東山,逼近了車一龍的老巢。但此時已進入雨季,東山山勢險峻,易守難攻。三個營的政府軍分三路駐守,封鎖了所有上山的通道,企圖困死車一龍所部。更為嚴峻的是,政府軍的空軍飛機經過低空偵察,發現了車一龍的兩處營地。一輪猛烈的轟炸,兩個營地都被炸成了火海。所幸車一龍當年有遠見,在兩個營地都修建了隱蔽的鋼筋水泥結構的軍火庫。所以彈藥,給養,金銀細軟都得以保全。但三百多人,特別是婦女和孩子,雨季裏無處安身是個大問題。車一龍決定反擊。

 

在反擊前,車一龍派出了多個偵察小組。這些人員化裝成獵人,化裝成上山采蘑菇,挖藥材的山民。他們通過實地勘察,通過與各寨內線的聯係,摸清了政府軍在猛邦壩和東山的詳細部署。車一龍,李林翼,毛建國和梁家兄弟共同研究確定了出擊目標和行動計劃。

車一龍親帶一組三十餘人的精銳,在雨夜中從沒有路的密林裏披荊斬棘摸下了山。全隊人馬在新風寨秘密休整了一個白天。第二天午夜,預定的戰役行動開始。李林翼帶著主力從大路下山,車一龍帶人從背後進擊,對駐紮在緬軍戰線最北側的八十八師二營進行了突襲。

近兩個月來,政府軍在猛邦大山裏拉網搜索,從未跟車一龍部隊發生過正麵衝突。軍心已經懈怠。如今半夜時分,槍炮聲大作,二營腹背受敵,被打得亂成一團。許多人從夢中驚醒,隻穿著褲衩背心,就屁滾尿流地逃入附近的樹林,連武器都沒帶。樹林裏一片混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整個建製都被打亂了。車一龍的人馬將樹林團團圍住。不斷用繳獲的機槍和迫擊炮向樹林中射擊。每一次機槍掃射,每一發迫擊炮彈落下都會引發一片慘叫與哀號。隻穿著一條短褲的二營營長抱著步話機聲嘶力竭地向指揮部呼救。

午夜突如其來的槍炮聲,二營淒厲的呼救震動了整個猛邦壩子,各路緬軍,包括駐守在猛洪寨的預備隊都緊急出動馳援被圍困的二營。然而此時,車一龍卻已帶著主力,迅速摸到了猛洪寨的兵站。空虛的兵站早就成了驚弓之鳥。車一龍一輪猛攻就奪取了兵站。按照預先的安排,梁家兄弟帶人挑揀出自己方麵所需要的給養彈藥,並在剩餘的全部軍需物資上潑灑煤油,鋪設引火導線。與此同時,車一龍則率軍回師,埋伏在了東山通往猛洪寨的大路旁。

救援二營的各路緬軍發現兵站失守,迅速回援。結果在半路上又遭到車一龍大隊人馬的伏擊。槍一打響。梁家兄弟立即帶人撤離兵站,並點燃了大火。兵站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大量軍火爆炸聲驚天動地。各路緬軍在黑暗中亂成一團,紛紛緊急收縮隊形,以求自保。車一龍則乘亂悄悄率隊回到了東山。

東山一戰,緬軍損兵折將,士氣衰落。由於後勤物資全部被焚毀,政府軍在猛邦無法立足,隻能先行撤回孟威。但緬軍的撤退,並不意味著危險的解除。車一龍很清楚,對方是政府軍,他們很快就會卷土重來。

 

第十一章

退 入 泰 國

 

車一龍深知,戰局如棋局。一旦占有先手,就要步步緊逼,不給對方喘息,休整和思考的機會。否則自己作為弱勢的一方,必敗無疑

東山大捷之後,緬軍暫時撤出猛邦。車一龍派人帶密信給小胖,趙哲林,黃建軍,明確指令要他們利用各自現有的關係網分頭采取行動。同時他本人親率毛建國等親信下山,潛入了孟威。

小胖一切安排就緒後,毛建國身著緬軍軍裝,配少校徽章,持特種部隊的通行證,帶十二名護衛,分乘乘三輛吉普車,黃昏時分來到孟威軍營。車一龍身著軍便服混雜在毛的衛隊中。

毛建國自稱毛勒少校,來自仰光國防部情報局,有機密事需麵見副參謀長。國防部情報局既是對外收集情報的機關,也是對內執行紀律的部門。剛吃了敗仗的副參謀長聽說情報局來人,心中方寸大亂。他來不及細想,就忐忑不安地迎了出來。 

副參謀長請毛建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其餘人立刻在辦公室外布置了警戒線。副參謀長的部下頓感形勢不妙。情報局的人似乎來者不善,猛邦戰敗上麵問責,甚至抓人都很正常。副參謀長的部下個個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幹預,更沒人敢近前打聽。

毛建國落座之後,一言不發。副參謀長驚疑不定地問:“少校此來有何見教?”

毛建國麵無表情地回答道:“明頓中校,請稍安勿躁。我的長官馬上就到。”

“長官?”副參謀長明頓心裏更加不安了。這位毛勒本身就是少校。他的長官最少是中校,甚至是上校。在當年的緬甸,除了國家元首奈溫是將軍外,上校就是最高的軍階了。難道是情報局長欽明本人來了?明頓覺得自己除打了一次敗仗,沒有什麽其他過錯。而且這次敗仗傷亡有限。仰光方麵應該不會重責自己。今天情報局大員突然蒞臨,到底要幹什麽?麵授機宜?還是傳達最高當局的 “諭旨”?

辦公室的門開了,身著軍便服的車一龍走了進來。車一龍的軍便服上沒有任何軍銜標誌。毛建國起身向車一龍立正敬禮。副參謀長也站起身來。情報局的高層他都曾見過。這位官員卻很麵生。但他還是向來者敬了個軍禮。

“長官好。”

車一龍微笑著回禮,同時客氣地說道:“明頓中校,您請坐。”

車一龍轉身對毛建國揮揮手。“你先出去吧!”

毛建國再次立正敬禮,畢恭畢敬地退出了辦公室。

車一龍的微笑使辦公室裏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來人把部下遣離房間,顯然是想和自己密談。看樣子情報局不是來抓人,或問責的。副參謀長客氣地請對方就坐,並親自給對方倒了杯茶。

“長官,您是----?”副參謀長小心翼翼地探問。

“車一龍。”

車一龍?副參謀長臉上現出困惑的神色。這名字帶有明顯的外國味道,但聽起來又有點兒耳熟。

車一龍注意到明頓中校臉上的困惑:“怎麽,明頓中校不記得我了?”車一龍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您的部隊上周剛與我的部隊交過手。我就是猛邦的車一龍。”

副參謀長大驚失色。原來坐在麵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悍匪車一龍。副參謀長久經沙場,反應還算機敏,瞬間就拔出了自己的配槍。

車一龍笑了。“明頓中校,不用那麽緊張。您那槍裏沒有子彈。子彈都在我這裏呢。”車一龍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槍子彈放在桌子上。

副參謀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作為一個老資格的軍人,不用打開彈夾,他就知道自己突然變輕了的手槍是空槍。看來對方不僅僅是化裝闖進了軍營,而且預先就收買了他的左右,早就作好了手腳。

“車一龍,你倒真有兩下子。”副參謀長絕望地把空槍扔在桌子上。 “我認栽。說吧,你今天到這裏來究竟要幹什麽。”

“明頓中校,我車一龍今天是來求您的,求您高抬貴手,放我和我的部下一條生路。”

求我?放他一條生路?副參謀長楞住了。自己的部隊剛打了一個大敗仗。車一龍怎麽會跑來求他這個敗軍之將高抬貴手?

“明頓中校。我車一龍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您是政府軍的參謀長,您背後是整個國家與政府。我們不過是猛邦壩子裏的一支非法武裝而已。我們跟您對陣是不自量力。長期對抗下去,我們最終隻有死路一條。”車一龍懇切地說道。車一龍的的話使副參謀長頗為動容。這悍匪勝不驕敗不餒,倒還是個人物。難得的是,他還明白道理,看得清大勢。

“東山之戰,我也是迫不得已。在這裏我給您和您的部下道個歉。”車一龍站起身來,給副參謀長深深鞠了個躬。“如今我求您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讓我們撤退去泰國。這樣您既完成了剿匪的任務。我們也有了一條活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代表我們東山百多口老弱婦孺懇求您高抬貴手。”

副參謀長沉吟不語,車一龍從口袋裏拿出十根金條放在桌子上。“這是我們孝敬您的一點兒心意。請務必收下。事成之後,我們還會重謝您的活命之恩。”

車一龍情真意切的懇請,而不是十根小小的金條,打動了副參謀長的心。緬甸畢竟是一個佛教國家。佛祖慈悲為懷。在佛法之中,斬盡殺絕並不是什麽很光彩的行為!

“這錢我不能收。”副參謀長把金條推了回去。“我沒想到今天你能來說這番話。車一龍,看來你還是個明事理,有擔當的男子漢,肯為你部下的老弱婦孺著想。我很佩服你這點仁心。如果是個人對個人,我可以交你這樣一個朋友,甚至可以下令讓我的部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們一條生路。不過我隻是一個副參謀長,做不了這個主。景棟方向的駐軍就不歸我指揮。”

車一龍微微一笑。“明頓中校,我並不是求您把我們送到泰國。我隻是求您,在上峰有令時,行個方便,放我們一條生路。”

上峰有令?副參謀長眼睛瞪圓了。看來自己還真不能小看車一龍這夥人的活動能量。明頓能晉升到八十八師副參謀長這樣的高位,當然懂得社會和人際關係的複雜。如果上峰真有這樣的命令,自己又何必做惡人呢!

“行,我是軍人。服從命令是我的天職。隻要上峰有命令,我明頓絕不會為難你們。”明頓的回答幹脆利落。

“明頓中校,我非常感謝您。這點兒小心意還請您賞收。”車一龍再次把金條推了過去。 “您放心。車一龍今天沒有到您這裏來過。您也沒見到過任何一個叫車一龍的人。”

不等副參謀長做出什麽反應,車一龍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隨著門外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兩分鍾不到,車一龍和他的手下就像夢幻一般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之中。

副參謀長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旁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

 

與此同時,在臘戍八十八師指揮部,黃建軍同樣用重金收買了打掃衛生的後勤服務人員,在師長,副師長,參謀長私宅的辦公桌上都放了一個紙袋子。紙袋內裝有車一龍的求情信和一枚美製高爆手榴彈。

車一龍手下的神出鬼沒震驚了八十八師高層。八十八師師長秘密召回了副參謀長。經過協商,八十八師高層一致認為,車一龍匪幫活動能量巨大,仗繼續打下去,先不說勝敗,他們每個人的家庭安全都無法保障。如果車一龍匪幫的高爆手雷再送到奈溫將軍的辦公桌上,八十八師高層所有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不如現在瞞著仰光,按車一龍的要求把他的人馬放走。車一龍匪幫去了泰國,地方恢複平靜,八十八師也可以算完成任務了。

命令下達之後,車一龍直接和副參謀長取得聯係。副參謀長派出三十輛軍車,把車一龍部的老弱婦孺和金銀細軟送到了景棟的泰緬邊界。但車一龍本人沒有乘車,他親率精銳一百餘人全副武裝從山路秘密前往泰國。狡兔三窟,車一龍和他的精銳人馬不坐車,本身就是一種威懾,使八十八師高層心存畏懼,不敢節外生枝,耍什麽花招。事關全軍人員生死,車一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在泰國一側,段景瑞已經做好了安排。泰國邊境當局對車一龍部早有耳聞。特別是東山之戰,車一龍部的彪悍名聞遐邇。泰國邊境當局當然不願與這樣一支武裝為敵。相反,允許車一龍部隊在邊境地區駐紮,有助於維護邊境地區的安定,有助於製約對麵的緬甸國防軍,威懾泰緬邊境上的各路土匪和走私武裝。

在段景瑞與泰國邊境當局接洽時,當局很爽快地把邊境地區蟒山壩的兩個村寨劃為車一龍部隊的駐地。段景瑞出錢雇人,整修了山路,興建了營盤,囤積了必要的生活物資。車一龍部老弱婦孺一過界,就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車一龍率部撤離猛邦之後,仰光的報紙旋即報導了八十八師猛邦大捷。報上宣稱,車一龍匪幫除少數殘餘人員流竄到泰國外,全部被殲。報上還公布了車一龍匪幫營地被焚毀的照片,以及八十八師繳獲的大量武器彈藥的照片。

 

緬甸北部的各路非法武裝與走私集團當然知道事情的內幕。車一龍部在蟒山壩安頓下來之後,各路人馬就紛紛派來使節,攜帶禮物與重金表示祝賀與慰問。這主要是因為車一龍部所駐屯的蟒山壩正是走私物品由緬入泰的一個重要隘口。未雨綢繆,先期示好於車一龍部有百利而無一害。

在段景瑞的建議下,車一龍入泰後首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環境建設方麵。車一龍花巨資加固進出蟒山壩的公路,在蟒山壩大興土木,修建客商旅舍、貨棧,以及商品交易市場。在這些工程建設中,車一龍雇傭了大量民工,帶動了蟒山地區經濟的繁榮,贏得了泰國邊境當局的讚許和當地民眾的支持。

車一龍部多年駐猛邦,許多人都在猛邦安了家。全軍倉促撤出猛邦,遷到泰國的蟒山後,家屬探親往來不斷。車一龍為了保障人員往來安全,特別注意維護與八十八師各部以及各公路哨卡的“特殊關係”。有金錢開路,車一龍部的眷屬,無論是回緬探親,還是赴泰訪友,八十八師各部以及沿途哨卡都能給予特殊的禮遇。車一龍部與政府軍的特殊關係很快就引起了各走私集團的注意。經過連年內戰的洗禮,緬甸政府軍的戰鬥能力與日俱增。武裝走私越來越危險,越來越困難。發現車一龍部與政府軍的特殊關係後,各走私集團紛紛遣使攜重金求車一龍重新出山。

車一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慨然接受了各方麵的盛情邀請,重新開始了他保護走私的生意。曆經劫難之後,車一龍深知“利益均沾”的重要性。通俗地說,就是 “見者有份”。在整個生意鏈條中,緬甸軍方,邊境哨卡,泰國當局,自己的部下,當地的百姓以及各走私集團都要能分享好處,事情才能一帆風順。

由於車一龍部收費公道,安全高效,還能在泰國境內提供後續服務,所以一時間蟒山壩門庭若市,財源滾滾,迅速崛起為泰緬邊境的重要集市。車一龍部在緬甸境內保護走私雖然主要靠金錢靠關係,在泰國境內主要靠段景瑞的商貿公司,但保有一支精銳的武裝力量依然是在泰緬邊境的立身之本。就連在猛邦的車太太珊泉,麾下都有一支名為猛邦自衛隊的彪悍小分隊。

段景瑞的人員,在泰國境內廣泛設點,一方麵為各走私集團分銷煙土和玉石,一方麵為他們采買回程所需的各類百貨和生活用品。段景瑞的商貿公司很快就發展成了泰國境內頗有實力的商貿集團。段景瑞依托蟒山車一龍部,很快就成為了黑白兩道通吃的商界巨子。

車一龍的大太太,猛邦山官的女兒珊泉為車一龍生了一個女兒。珊泉不僅是猛邦的美人而且能幹潑辣。這也是當年車一龍願意入贅山官家的重要原因。作為在猛邦長大的“公主”,珊泉更喜歡呆在自己熟悉的家園。每年除了帶女兒到蟒山看望車一龍外,珊泉大半時間都呆在猛邦。她是車一龍部在猛邦的主管,除了照料車一龍部眷屬的生活外,還負責接待各路走私集團,負責與軍方接洽安排護送事宜。在父親的鼎力支持下,擁有自己私人衛隊的珊泉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猛邦之主。

車一龍的二太太張曉萌生了一個兒子。她負責管理蟒山貿易市場,接待各路走私客。由於有父親張老板和宋老板等走私客的捧場與支持,張曉萌很快就成了蟒山赫赫有名的老板娘。

林萍萍和周秀秀在段景瑞的商貿公司,以老板娘的身份分管銷售與采買。也是泰北名聞遐邇的美女老板。

隨著自己方麵勢力的發展壯大,車一龍需要給自己的部屬正名。緬甸是個實行“社會主義綱領”的威權國家,少數民族叛軍林立。山南支隊的名稱可以魚目混珠,並不惹人注目。泰國盛行地方自治,是個實行民主製國家。各種黨派,地方自治組織林立。車一龍把自己部隊的名稱改為“蟒山保路黨”,給人們一種地方自治組織的印象。車一龍本身就成為了保路黨黨魁。搖身一變成為了泰北的地方“政治家”。段景瑞的商貿集團則更名為泰國瑞龍商貿集團。車一龍為董事長,段景瑞為總經理。林萍萍為泰北銷售部經理,周秀秀為駐曼穀的采買部經理。張曉萌是瑞龍商貿集團蟒山分公司總經理。

在緬甸境內,車一龍借助曼南家族的勢力成立了臘戍曼林貿易公司。曼南是掛名董事長,趙哲林為執行總裁。南星黃建軍的山貨店,孟威小胖的山貨店都是曼林公司的分支機構。在曼南家族的支持下,曼林公司迅速發展壯大,在景棟,密支那,曼德勒都設立了分支機構。生意遍及整個上緬甸。規模遠比在泰國的瑞龍商貿集團更大。因為瑞龍商貿集團在泰國的後台隻有蟒山保路黨這種地方勢力。而曼林公司在緬甸,內有曼南家族和軍方的支持,外有各路走私勢力的捧場,生意當然所向披靡。(未完待續)

紫竹聯係電話:北京13693081570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