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喜與憂
第二天早上路生起床以後才得知,客廳裏的客人是李冬冬的弟弟,叫李嘉佳,電氣工程師,剛從大陸來美國,已經獲準了加拿大技術移民,準備下個月去多倫多登陸。本來路生住的那個房間是為李嘉佳留的,讓路生占用了,他來了沒地兒去隻好睡地鋪,這讓路生很不好意思。
李冬冬倒覺得沒什麽,說誰住都一樣。她又跟路生商量,弟弟來美國住不了多久,想到處看看逛逛,可他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沒時間陪他,便問路生可否抽空陪他走走?說來也巧,路生剛好辭了工,也想放鬆一下,於是答應了。
不過這天他首先需要去移民局辦理自己的新社會安全卡,這可是他等待了許久的事情。
上午早早出門,按照李冬冬的指點,開往紐瓦克市中心。地圖上看起來很簡單,可在紐瓦克市區開車相當麻煩,再加上路不熟,在街上不知亂繞了多少個圈子,才好不容易找到了那裏。據說五分鍾左右的路,他卻用了近一個小時。
進移民局大門要先過安檢,好像要上飛機似的。那裏的工作人員個個凶神惡煞,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好像抽掉了笑的神經。還好,辦理社安卡的地方人不多,路生取了一個排隊的號碼,又急匆匆去填寫完申請表,恰好叫到他的號。
遞上表格和L-1A簽證批準書及他的舊社安卡,一個位非裔女工作人員一聲不吭,隻是在那裏敲打電腦鍵盤,幾分鍾後,遞出來一份電腦打印的文件。路生一陣緊張,以為被拒絕了呢,仔細一看,原來一切都妥了,隻須回去等兩周,新的社安卡就會寄來。從此,路生可以正式工作和交稅了,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順利!
這天實在是一個可喜可賀的日子。經過一年多的折騰,路生終於獲得了半張美國綠卡。他決定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太太小汪,讓她也高興一下。
不過話說回來,所謂的“工作”是子虛烏有的。這個“L-1A”簽證是憑借那個剛注冊的虛擬的“公司”申請的,有了簽證隻不過是獲得了在美國合法居留的許可。要想在美國獲得真正意義的“工作”,要麽是以注冊公司的名義做進出口貿易,要麽是設法改變身份,以另外的名義獲得在美國的工作許可,比如說“H1-B”。
晚上,路生跟小汪通了電話,把自己獲得了L-1簽證和社安卡的事告訴了她,說準備立即把幾份文件寄回去,讓她和女兒憑此立即去申請因私護照,小汪聽了十分高興!路生解釋說,隻要她倆獲得了護照,即使加國移民辦不成,也能憑路生在美國的工作許可申請來美國探親,全家就可以團聚了。
可是,小汪高興之餘又充滿了憂慮;這家和房子怎麽辦呀?扔下不管了嗎?那可是他們十幾年艱苦奮鬥的結果啊! 女兒上學怎麽辦呢?她已經上完了初一,馬上就要升初二了呢。還有她自己的工作,那麽多要好的同事,如果要放棄,怎麽能舍得?說真的,此刻路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是想一步步往前走,明天的事明天會有辦法的,今天考慮的太多反而會耽誤明天的事。
不僅太太小汪有憂慮,路生何嚐不是壓力重重?他跟辛文也通了電話,再次跟他討論了今後在美國拓寬業務的事。可是,他感到辛文對美國市場好像越來越沒信心了,至今也沒考慮出個像樣的規劃來。不知他是真想要在美國開展業務,還是隻需要一個“美國公司”的名聲?路生可是為此忙活了半年還多,市場調查,客戶聯係,公司注冊,甚至連公司的鋼印都準備好了,那邊卻依然在猶豫不決,按兵不動,這哪是搞“國際貿易”的勢頭呢?
路生可是實在等不下去了,他也等不起,他必須要生存。既然辛文所謂的“美國業務”遙遙無期,遠水不解近渴,路生就得自個兒去奮鬥。可是,該往哪個方向去努力呢?他有點迷惑了。
不知怎地,路生突然想起了李冬冬經常喜歡講的一句話:“當你找不到方向的時候,祈求上帝吧,相信會保佑你的!”他不知自己是否也該學她們的樣子,虔誠地向上帝禱告?
2. 一日遊
答應了李冬冬,第二天路生陪著李嘉佳乘地鐵趕到曼哈頓,來到中國城,參加了“歐美旅行社”組織的“曼哈頓一日遊”。
雖然是一個小型旅行團,遊覽的項目卻很多,挺緊湊的。這天除了在車上和在景點排隊外,幾乎全是一溜小跑般地走馬觀花。華爾街的“紐約證券交易所”,“華盛頓紀念堂”,“帝國大廈”,“聯合國大廈”,“洛克菲勒中心”,“林肯音樂中心”,“航空母艦博物館”,“時代廣場”,“自然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自由女神島”,“世貿大廈”。唉,可惜每個景點都是蜻蜓點水般地站幾分鍾,聽導遊介紹兩句,連像樣的照片都沒拍成幾張。
盡管有些景點路生曾經來過,有的還是一個多月前送外賣時登著自行車多次走過的,他在這裏揮灑過汗水,可是如今卻以一個遊客的身份回到這裏,物是人非,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最讓他震撼的是站在著名的“世界貿易大廈”頂層平台上四處瞭望。從那裏不僅可以鳥瞰整個曼哈頓市區,還可以瞭望肯尼迪國際機場,紐瓦克,哈瑞森,還有史丹頓島,亞利桑那大橋,布魯克林大橋,華盛頓大橋等景色。天高雲淡,清風拂麵,讓人心曠神怡。哈德遜灣裏的巨輪緩緩移動著,好像水盆裏的玩具模型; 新澤西城“自由女神公園”對麵的那座“自由女神像”,也好像床頭桌上的一尊小雕像,伸手可及的感覺。
這天他跟李嘉佳玩的挺開心。不過,晚上算了一下,一天的全部花銷達60多元,他有點心疼了。他清楚自己的處境,正準備把太太和女兒接來呢,需要多儲備一點錢才是,否則她們來了怎樣生活?
為此,他幫李嘉佳預定了去華盛頓的“二日遊”旅行團。他呢,不玩了,必須立即去打工了。
3. 重上“賊船”
還是老套路,去東百老匯找工,沒費許多精力,就選定了一家餐館去送餐。這家餐館的名字很特別,叫做“幸運(Lucky)”,報價很誘人,月薪1800美元,條件也是除了送餐外還要打雜,第二天就可以去上工了。
餐館位於紐瓦克附近,離哈瑞森不遠,店主很年輕,其他的雇員也很和氣,店麵雖然不大,卻很忙碌。路生先去看了一下,才發現那裏是擁擠不堪的黑人居住區,估計小費很差,也許這就是底薪高的原因吧?
他去試工的第一天送出了400多美元的訂餐,不過小費才得到了18元,是他來美國收入最差的一天。怎麽辦?繼續做下去還是換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路生有點猶豫不決了。
晚上回到住處,李冬冬得知路生找到了工作,首先是祝賀他,然後又提醒他:“你知道嗎,紐瓦克那邊不太安全,按理說不應該去那邊打工的。不過既然答應了去試試也可以,但務必要警惕,萬不可疏忽大意。”
劉雪梅懷孕三個多月了,不能再堅持工作了,現已辭工在家待產。這天她來串門,同樣替路生高興也為他擔心。她告誡說:“紐瓦克那邊社會治安很差,尤其到了晚上,不熟悉那裏的人都不敢開車經過那裏。萬一車拋錨了,或者迷路了就麻煩了,連下車問路都不敢。你要小心呐!”
席珍珍也說:“據說那邊很多黑人沒有工作,無所事事地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馬路邊上,他們還往往喜歡穿深色帶著帽子的運動衣。如果在暗處,隻能看見他們露出的兩個白眼珠和雪白的牙齒,讓路過那裏的人很打怵。”
路生說:“唉,讓你們這麽一描述,那裏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了? 我有點不太相信。 在北卡的時候我也經常在黑人居住區送餐,他們對我都很友好的,隻是小費少點而已。 不過,還是謝謝你們的提醒,我隻去那邊做一個月,下個月就辭退,怎麽樣?”
第二天送餐比第一天好了很多,一天下來小費竟然有40多美元,有點出乎路生的意料。
餐館裏有四個人,三男一女,都是來自福建。打餐館久了,也懂得規矩,那就是互不打聽來龍去脈。幾天過去,除了知道店主姓楊以外,其他的,諸如誰姓什麽,叫什麽名字一概不知。有事情了,互相喊一聲:“喂,那位師傅。。。。”
記得在北卡打工時,有一天跟老板娘談論起“黃樂新”,也就是阿福的事,她竟不知“黃樂新”是誰?論關係,阿福還是她的遠房親戚,應該喊他“舅舅”。在一個房簷下摸勺子一年多,竟然不知道自己舅舅的名字,人情,親情之薄,由此可見!
所以,見多了,也不怪。無論走到哪裏,沒有必要亮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必要去打聽別人,更不必計較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專心做好自己的事。自己是否重要,不管別人的事,別人的事若牽扯不到自己,也與自己無涉。
不過,這個地方的道路的確有點複雜了,街道普遍很短,一截一段的,轉來繞去總走錯。當夜晚訂單湧來,街上又嚴重缺少路燈,在一些黑暗的路邊,的確看到一些人影在遊蕩。找路累的他頭昏腦脹,亂轉圈子,浪費了許多時間。
第三天他隻掙了15元小費。不過他還自我安慰,隻要每天有10 美元小費入賬就可以。
4. 車遭劫
第四天下起了小下雨,路很滑,路生開車尤為小心。晚上七點左右,他開車來到“默特爾路 186 號(Myrtle Ave)”送餐。該詞來源於希臘語,常用於女子名字或地名,意思是“番櫻桃或愛神木”。 這是一條很窄的街道,很安靜,沒有行人,也沒有路燈。為了防止後麵來車撞到自己的車,他把車停在馬路的右側,開著發動機,亮著車燈,然後走到馬路對麵去按門鈴。 連續按了兩遍,沒人接應,他有點著急了。回頭看了一下車,似乎有個黑影從他的車邊閃了過去,再仔細一看,又沒有什麽。心想,也許是自己看花了眼吧?又回過頭去按門鈴。
突然,他聽到一陣汽車的轟鳴聲,大吃一驚,急忙回頭察看。天哪,隻見他的車正緩慢地從路邊移出來!“不好,有人開他的車了!”他急忙轉身跑下台階,衝向小街對麵,但為時已晚,車已吼叫著移到了小街中間,正在加速向前衝去。如果路生緊跑兩步,一定可以衝到車的前麵,但他突然意識到這樣做很危險,會被那喪心病狂的歹徒撞傷的。於是他收住了腳步,站到了街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車被人急速開向遠方,又轉了一個彎,消失在前麵的拐角處。
路生的這輛豐田車是手動擋的,美國人多數喜歡自動車型,很少人會操作這種車的,這是路生當時買這車的用意之一,卻也造成了自己的疏忽,停車後沒有關閉發動機。沒想到盜車賊偏偏也會操作這種車,而且趁路生一回頭的機會鑽進了他的車,這讓路生捶胸頓足追悔不及!
此時186號的人出來了,路生立即請求他幫忙給警察打電話報警,並告知“幸運餐館”這裏所發生的事,希望他們派人來接他。
等了半個多小時才來了一輛警車,慢騰騰地下來一位黑女警官。路生向她敘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希望她們協助查找自己被劫持的車,抓到歹徒。可那位警官說,她們無能為力。因為在整個大紐約地區,每年丟失的車輛成千上萬,找到失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的情況是,丟失的車在幾個小時後,就在附近的某個廢車場裏變成一堆零件了。 他們唯一可以幫助路生做的事情就是登記車輛丟失的時間和地點,為他做一份官方證明。萬一這輛車被偷去做了其他違法的事情,比如說發生了交通事故,造成了他人的財產或生命損失,就與路生沒有任何關係了,僅此而已。
又在這戶人家等了好久,餐館都始終沒人來接他,他隻好自己搭出租車回到了餐館。店主楊老板去送餐沒在店裏,其他的人正忙著呢,誰也顧不上打理他。路生丟了車,更加增加了店裏的忙碌,沒人有功夫跟他閑扯,也沒人前來安慰他,更沒人有興趣去聽他講述什麽“歹徒搶車”的“悲慘故事”,此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餐館一個角落裏,口幹舌燥,打開一杯可樂慢慢地喝著,傷心地回憶著剛才那精心動魄的一幕。。。
巨大的痛苦籠罩著他,他清楚地知道,這車象征著他的工作。沒有了車,就沒有了工作;沒有了工作,也就沒有了錢;在美國,沒有了錢,也就沒有了一切!
回想來這輛車可是費了路生很大的心血,每次修車都要花費很大的精力,一年來大約每個月都要用去上百多元的修車費,好不容易把車子修整的比較穩定了,正在暗自慶幸前途有所好轉時,卻被罪惡之手奪去,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
除了車還損失了什麽呢?車上有一件淡綠色的毛線背心,是太太小汪一針一線精心編織成的,去年剛剛由友人捎來,放在車上,已備夜裏天冷時用,現在與車一起丟失了,這讓他隱隱心痛!
還有一張母親和小汪及女兒的合影,放在車裏路生經常要看的。親人的照片伴隨著他,讓他安心和喜樂。從此後也看不見了,他感到十分惋惜!
另外,還有一些隨車工具。車沒了,那些物件自然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不怎麽值得歎息了。
車沒了,在“幸運餐館”也就做不下去了,當店主楊老板回來的時候,給路生結了賬。出於同情,給他多算了一天的工錢,合計五天,300美元。 臨走的時候,又給了他20美元的出租車費。他們能做到的也就這些了,路生對此深表感謝!
打出租車回到哈瑞森已經很晚了,同屋的幾位聽說他的車被人搶了都十分驚訝,紛紛勸他不要太傷心了。人生哪能不遇到一點意外呢?李嘉佳稱讚他當時沒有充英雄好漢去攔那車是明智的選擇,否則人受傷了更麻煩。李冬冬說車丟了再買,如果錢不夠大家可以幫他,不要發愁,神會眷顧他的。為了安慰他,李冬冬還免去了他這個月的房費。路生對各位的關心十分感激,他很幸運認識了這麽一幫誠心誠意的朋友,尤其是在他遇到挫折的時候,可以得到推心置腹的安慰和鼓勵。
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路生睡意全無,他滿懷悲憤之情,揮筆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樣一首短詩:
《幸運Lucky》乎?
夜黑雨霏偏僻處,魑魅魍魎鬼祟祟,
這邊叩門稍懈怠,座駕即刻被賊噙,
罔顧眾勸曆險境,貪圖高薪是主因,
可知“Lucky”無幸運,“Myrtle ”路上沒愛神。
落款時間是1997年4月X日。
遠處傳來警車的尖嘯聲,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最終消失了。
路生轉輾反側,幾乎整夜未眠。
2018年 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