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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曼哈頓遊子何棲身 會摯友雖喜卻也悲

(2019-03-15 19:37:40) 下一個

(曼哈頓,1996)  

  1. 摯友

上回說到,費盡千辛萬苦,路生終於在1996年1月初的一個傍晚抵達了紐約。

當他從位於曼哈頓中心的長途總站走到大街上時,城市裏開始亮起了璀璨的燈火。天陰沉沉的,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遠遠近近的高樓大廈如舞台上的天幕一般展現在眼前,顯得古老而神秘。這一切他曾經在那個風靡全國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中見過,似曾相識,又很陌生。

出站前路生已經給在紐約的孫彥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孫彥答應很快就來接他。路生站在出站口外高高的台階上,冒著零星飄落的雪花,極力搜索著眼前車水馬龍的大街,擔心錯過了朋友的車。

說起來孫彥還是他的一位遠房親戚,按輩分應該喊他表哥。兩年前受他所在公司的派遣,來美國辦事處工作。路生來美國後曾經跟他聯係,電話中得知他那裏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妙,礙於情麵,也不好多問。不過,當路生談到希望他幫忙辦身份並要來紐約小住時,他還是滿口答應了。當然,路生明白,凡來美國的華人都要麵對很多的壓力,除非萬不得一,盡量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即使親戚也不行,否則會增加對方的負擔,損害彼此的關係。

不一會,一輛黑色的福特車就停在了路邊,後車箱蓋也打開了,隨即下來了一位年輕人,向著路生招手,不用說,就是他了。路生趕緊來到車前,在他的協助下把行李放到車上,鑽到了車裏。孫彥發動起車來,帶著他離開了路邊,匯入到了滾滾的車流之中。

路上,孫彥關切地詢問路生一路上的情況,路生歎了口氣說:“一言難盡,沒想到來紐約比從大陸來美國還難!”

 “怎麽了,出事了嗎?” 孫彥奇怪地問。

路生就把自己如何買車,如何在來的路上拋錨,以及賣車,轉乘‘灰狗’的經過大體跟孫彥描述了一番。孫彥聽罷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你太急躁,幹嘛這樣著急先買個車,還這樣遠一個人開過來?你哪裏知道,即使你能把車從德州開過來,也進不了紐約市區。你看這紐約的交通狀況多複雜!沒聽人講嗎,“能在紐約開車的人,到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開車”。“

“是啊,真沒想到會這樣複雜!”路生也意識到自己把事情考慮的過於簡單化了。

“如果你在上次電話中提到你要開車來紐約的話,我一定會阻止你的,除非你是在那邊用車,不是準備開到紐約來。”孫彥繼續說道。

“好了好了,不提那破車的事了,咱說說上次我跟你電話裏提過的事吧。”路生把話題轉到了簽證延期上來。

“早已交上去了,估計這幾天就該有消息,待我明天問問律師。”孫彥也是個爽快人。

“好吧,拜托你了!”路生最焦急的正是這件事。

說著話,孫彥和路生來到了他的住處,皇後區75街上的一幢二層小樓。孫彥停下車,打開門,幫路生把行李搬了進去。房子挺大,上下兩層,底層前麵是客廳,後麵是廚房和餐廳,上層有四間臥房和洗手間,房間裏的家具古香古色,雖然有點舊,卻也配備齊全。路生心裏想:“這小子不簡單哪,一個人租這麽大一棟房子!”

孫彥指著樓上的一間臥房說:“你住這間,先收拾一下,衝個澡,樓下廚房裏我給你買了塊匹薩,你自己熱熱吃吧。冰箱裏還有啤酒,你願喝就喝點。其他的,等我回來咱們再談。”說完急匆匆地就要離去。

路生有點納悶,忙問他這麽晚了要去哪兒?

孫彥說事情很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等他回來再說吧。說著跨出房門,駕車急駛而去,把路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在那裏老半天。

“唉,都怪我粗心,剛才在車上隻顧講自己的事,怎麽就不問問人家怎麽樣呢?”路生很後悔地責備著自己。

收拾完了床鋪,路生來到樓下廚房裏,從冰箱裏拿出孫彥買的匹薩餅,放到烤箱裏烤了烤,又熱了一杯牛奶, 坐下來吃著,一邊打開電視,看看當日的新聞和天氣。

他注意到茶幾上有幾份當地的英文報紙,也有華文的,便隨便翻了翻,發現有一些工作信息廣告,於是仔細看了看,覺得有些職位自己可以去申請一下,於是一一做了標記。

正在查看著報紙上的廣告,房門一響,孫彥回來了,路生這才注意到已經是夜裏12點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路生的眼裏充滿了疑惑。

“唉!”孫彥先是談了口氣,又去取了一杯水,坐在路生的側麵開始跟他解釋究竟怎麽回事。

原來,孫彥他們公司在紐約有個辦事處,也算是駐美國的分公司吧,總共有五六個人的樣子,大陸的許多貿易公司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在美國搞業務。兩年多來,他們對美國的貿易也算風生水起,甚至還在世貿大廈裏租了一間辦公室。哪知半年前出了一個紕漏,美國方麵竟然控告他們搞“非法轉口”,不僅扣押了他們先期運抵紐約港的幾個集裝箱貨,還要追查他們公司的幾個業務人員。出於種種原因,他們公司不方便與美國海關對薄公堂,隻好放棄這邊的業務,讓相關人員撤離,隻留下孫彥守在這裏,觀察事態的發展。

這所房子實際上是為辦事處人員居住而租的,因租期未到,孫彥隻好繼續住在這裏。可是,公司的業務早已停止,賬戶已被查封,孫彥的經濟狀態也不允許他空耗下去。為了自保,他隻好到一家中餐館去打工,做前台接待,掙點生活費還是沒有問題的。今天他正在上班,請假兩個小時去接路生,這就是他回家後趕緊離去的原因。

路生聽到這裏覺得十分抱歉,沒想到孫彥目前的狀態會是這樣的?更沒想到自己的到來還給他增加了新的麻煩。可孫彥平靜地說道:“你沒有必要抱歉,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實際上來美國的華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麻煩,遠沒有國內人想象的那樣風光和瀟灑。可是,為了安慰家裏的人,或者不願給其他的朋友造成不好的印象,都不願把真相講出來罷了。”

孫彥繼續講道:“現在你已經來到了美國,也大概知道美國是怎麽回事了,我們就不必隱瞞了。你有事情需要我幫忙,我凡能做到的,一定會全力去做。如果不能做到的,也會直言相告。當然,如果哪天我有事求到你那裏,想必你也一定不會推辭。”

路生見他講的如此懇切,十分感動。他直言不諱地跟孫彥說:“感謝你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幫我,真不知怎樣說什麽才好!”孫彥道:“客氣話咱就不講了,告訴我還需要做什麽?”

路生說:“那我也不可客氣了,除了簽證延期的事,我這次來紐約主要是為了找工。你說,怎樣才能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孫彥答道:“這個既看人,也憑運氣。具體方法嘛,那就是看廣告唄,也可以委托幾個職業介紹所,那樣比較快。你看,我已經為你收集了幾份報紙,還準備了一張紐約地圖,你明天查查看。”路生這才意識到,孫彥早已為他設想到了。

他倆談話到很晚,直到倆人都哈欠連天,眼也睜不開了才回各自的房間去睡覺。

窗外又開始下雪了,到處一邊白茫茫。有人說下雪天睡覺踏實,可路生卻難以入眠。也許是坐了三十多個小時長途車的緣故吧,渾身酸痛的利害,翻來覆去的,兩條腿不知放哪裏才合適。昏昏沉沉中,腦海裏顛三倒四地出現連綿的群山,灰蒙蒙的雪霧,擁擠的街道,黑壓壓的人群。。。直到快天亮時,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2. 受挫

第二天早晨,路生醒來的時候大概已經八點多了,可他聽聽樓上樓下沒有動靜,估計孫彥也還沒有起床,因此路生想自己也不要起的太早了,免得打攪了他,畢竟昨晚睡的太晚了。

直到九點多了,才聽到孫彥的房間有動靜,原來他是早晨衝澡呢。於是路生也趕緊起床,去洗刷間洗漱過了,穿好衣服走下樓來。不一會兒,孫彥也下來了。

他對路生說:“冰箱裏有麵包,黃油,肉片和牛奶,你自己吃早餐吧,我去餐館吃。幹餐館就這點好處,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己操心。冰箱裏的東西我隻是為休息日準備的,可能不太多了,你需要什麽外出的時候就順便買點吧。”

他指著桌子上的電話說:“這個電話你可以用,但是不要打國際長途哦,太貴了。還有,外麵來的電話不要接,除非是你熟悉的電話。”

臨出門前,他又留下了一把開門的鑰匙,並叮囑路生不要忘記關燈,檢查爐灶。見外麵在下雪,路生叮囑他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孫彥走了,路生趕緊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首先,他草草吃了點東西,在報紙上找到了昨晚標出的兩個工作;一個是機械設計師,另一個是電焊工,覺得比較適合自己,又在地圖上找到了具體位置,先給對方打電話約好了見麵時間,然後穿戴整齊,帶上相關資料,冒著紛紛揚揚的小雪上路了。

這是路生第一次在美國自己找工作,盡管天氣比較冷,街上濕滑,可他心裏卻燃燒著一團火。雖然他不確定今天的求職能否成功,但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隻要有一雙勤勞的手,就一定能養活自己,爭取經濟上的獨立。

紐約的公共交通還是很便利的,早已習慣西方交通方式的路生乘地鐵先到了中城,找到那家需要機械設計師的公司。其實這是一家電器公司,設計師隻是為一些電器殼子做設計。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輕西人,看樣子是技術部門的主管。他翻看了路生的簡曆,又詢問了路生一些設計方麵的問題,似乎比較滿意。然後摸起電話來,好像是要跟上麵匯報。突然,他停下電話,問路生有沒有‘H1-B’簽證?路生說自己正在申請,還沒有獲取呢。那人搖搖頭說:“很抱歉,我們隻能聘用具有合法身份的人。”唉-,路生隻好歎了口氣怏怏告退。

接著,路生又趕往第二家公司。那家公司位於法拉盛區,是一家廣告公司,他們需要一個會電焊的技工,主管是一位華裔女士。她聽了路生的自我介紹,要他現場展示一下技術。路生二話沒說,穿戴好防護手套,戴上護目鏡,調節好機器,手腳麻利地焊接了一截鐵板。女主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你猜路生怎麽會焊接?那還是在德國工作期間學的呢!

可是,當路生填登記表的時候又出麻煩了,他沒有“社會安全卡”,還是沒法合法打工。女主管滿懷歉意地說:“沒提前問清楚就讓你來了,可我們不能接受你的申請。”

路生很失望地走到了街上。這兩次申請的失敗表明,眼下對他來說在美國合法打工這扇門是叫不開了。怎麽辦呢?他有點迷茫。

雪還在下著,路上濕滑難行。他望著遠處曼哈頓連綿起伏的高樓大廈,聯想起自己眼下的處境,正應了大詩人杜甫的兩句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一邊走,耳邊似乎回響起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中劉歡的那首歌:“千萬裏,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並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的夢裏,在夢裏你是我的唯一。 。。。。”

他在法拉盛的華人店裏買了一點蔬菜水果肉類和食品,拖著疲憊的腳步,頂著零星小雪,一步一滑地趕回到孫彥的住處,天已經完全黑了。

  3. 落差

路生惆悵地回到了住處,感到心身疲憊。他燒了點熱水,泡了一杯茶,坐在沙發上打算眯一會兒眼,哪知糊裏糊塗地睡著了。

一陣電話鈴響把他驚醒,他查看了一下電話號碼,是孫彥從餐館打來的,於是接了起來。孫彥在電話中告訴路生,簽證延期批下來了,而且延了一年,這對路生是一個極大的振奮,壓在心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接著孫彥還詢問了路生外出找工的情況,路生如實相告。孫彥說別泄氣,繼續找,等他回來談此事,然後掛了電話。

簽證延期批準了,也就是說一年之內他在美國是合法的,這讓路生又看到了希望。他從沙發一躍而起,去廚房用剛買的食料煮了一大碗意大利麵條,說起來這是四天來他吃到的第一頓熱氣騰騰的飯。

然後他給新澤西哈瑞森的友人劉雪梅撥了電話。得知他到了紐約,劉雪梅很高興,希望盡快見到他。路生說自己正在找工,待有點頭緒再去哈瑞森,並談到今天求職碰壁的經過。

劉雪梅說:“碰壁是難免的,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不過不要灰心,繼續找,一定能找到的。”

接著,劉雪梅建議路生不要眼盯著那些所謂的正規職業,不妨放下身段,做做非專業工作,也就是所謂的“黑工”。這些工作不需要什麽“身份”,更不需要什麽“工卡”,而且拿現金,不用交稅,比如說去中餐館作前台,送外賣等。好多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偷渡者,甚至訪問學者等,都是走的這條路。隻要肯吃苦,在美國生存下去沒有問題。

劉雪梅的話點醒了路生。俗話說“條條道路通羅馬”,幹嘛一條道走到黑?根據她的建議,他準備明天去找職業介紹所,讓他們幫忙,加快找工的進度。

晚上孫彥回來了,帶回了路生的護照,上麵有蓋章的延期簽證。不過,孫彥解釋道:“這個簽證隻是糊弄別人的,它不是‘H1-B’工作簽證,隻是個身份證明罷了。不過,它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憑此申請一個“社會安全卡”。你知道嗎,在美國如果沒有“社安卡”是很麻煩的,連個銀行戶口都開不成。當然啦,如果要想在美國找到工作,那還需要另想辦法,這種簽證不行。”

路生準備改變求職方向的打算也得到了孫彥的讚同。他說:“即使去餐館打工又怎麽樣?沒聽說嗎?許多中餐館老板在跟別人吹牛時往往這樣說,“早有碩士掌勺,也不缺博士端盤。”多少在國內牛皮哄哄的人,到了美國為了求生存也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你看, 我在中餐館不也幹的好好的嗎?”

得到了朋友們的鼓勵,路生第二天上午直接去了曼哈頓下城區中國城的“東百老匯”。那裏有好多家職業介紹所,的確有許多工作信息,但基本都是介紹去餐館,自助餐,餃子店,車行,製衣廠,冷庫等行業的。當路生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躋身於這些行業,與那些越南難民,中國福建偷渡者,墨西哥偷渡客等為伍的時候,心裏不禁升起一陣悲哀。更為悲哀的是,即使路生自認為高貴,想擠入這個行業,人家還不是那麽願意接收呢!

路生接連走入了幾家職介所,那裏的人聽了他的自我介紹和所希望的職業要求,得知他是大陸來的,而且是生手,英語一般,也不會講廣東話,都把頭搖的貨郎鼓一般,甚至都懶的瞅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就象趕一位叫化子似地說:“Go,go,go ! 這裏沒有適合你的工作,去別家吧。”弄得路生斯文掃地,灰頭土臉。

從上午到下午,路生奔波在東百老匯附近的幾條髒兮兮,亂哄哄的街上,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饑渴,滿腦子思考的都是工作,工作,還是工作,可工作在哪裏呢?這麽大一個曼哈頓,難道就容不下他一個人嗎?

正當路生的精神幾近崩潰的時候,終於一家叫做“奔達”的職介所讓他看到了曙光。一位來自福建的陳先生聽了路生的自我介紹很感興趣,答應給他介紹工作,條件是介紹費60美元。路生翻看了一下錢包,怎麽隻帶了40元?全付了也不夠,再說還要餘出回程的車費呢。陳先生見路生的窘相,笑笑說:“沒關係地,小老弟,先付一半好了,事成了再付另一半,如何?”路生點頭同意了。

從“奔達”出來,路生的包裏、肚子裏都空了,隻是心裏又有了希望。

   4. 苦與樂

路生在曼哈頓中國城奔波了大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家願意幫他找工的職介所,交了一半的介紹費後疲勞不堪地回到了住處。苦和累都不足惜,他隻希望第二天能聽到好消息。

晚飯後,他又跟劉雪梅通了電話,講了自己找工及碰壁的經過。劉雪梅說:“這也難怪,在大紐約地區象你這樣剛來的大陸人,墨西哥人多了去了。這裏的餐館,製衣廠從不缺勞力,哪一個老板也不想找一個沒有經驗的新手,因此你還要準備碰壁,或者去外州還有機會。可你願去嗎?”

路生說自己不怕吃苦,現在就如同人們所說的:“吃不到苦的苦,比吃苦還要苦”。明天如果有去外州的機會,他也會考慮的。

孫彥晚上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來了一張電話卡,讓他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路生問多少錢?孫彥說三塊五塊的就別計較了。 美國至中國的長途電話費很貴,每分鍾三五美元的樣子,因此華人都買這種廉價的電話卡,可以打十幾分鍾,算起來已經很合算了。

美國的午夜正是大陸的中午,路生試著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太太小汪沒想到這個時間會接到美國的電話,激動的不得了,趕緊詢問路生的近況。路生當然不會講自己從德州到紐約一路的艱難,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都很順利,目前正在找工,等安定了就會給家裏寫信。他還詢問了女兒的情況。小汪說女兒已經放寒假了,今天去了奶奶家。現在人們都在準備過年,可她一點過年的心思都沒有,說到這裏竟然抽泣起來。。。

路生可沒時間聽她絮叨,趕緊問公司有沒有又來催小汪退房子?小汪說沒有,也許要過年了,誰也顧不上這事了。還說路生的好朋友辛文經理到家裏來過,送來了一些年貨,說是希望知道他的近況。路生想,他們哪裏會知道,在美國創業會如此艱難,不用說掙大錢了,連立足都很難。

話尤未盡,長話卡的時間就到了。路生十分感激心細的孫彥考慮的如此周到,為他提供了這樣一次跟家裏通話的珍貴機會。

第二天上午,路生哪裏都不敢去,坐立不安地盯著桌上的電話,擔心錯過了職介所的來電。眼看到了午後,才盼來了一陣鈴聲。急忙抓起來一聽,果然是“奔達”職介所陳先生的電話。他在電話中賣弄說,整個上午他都在打電話,幾乎動用了他在美東地區的所有關係,終於為路生爭取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對方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論輩分是他的外甥,叫托尼,在佛羅裏達新開了一家小餐館,急需一位前台,陳先生就推薦了路生,對方答應了,並要他明天就去見工。因此,陳先生要路生立即到百老匯來,當麵跟他交待去佛州的相關事項。

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路生既高興又悲哀。高興自不必解釋了,悲哀的是剛來到紐約,屁股還沒坐熱呢,就馬上要奔佛羅裏達了,那裏比德克薩斯還遠呢! 大冬天的他這是來回折騰什麽呀?

去百老匯的途中路生的心裏真是百感交集,不知用什麽語言形容。餐館前台自己能勝任嗎? 那老板好伺候嗎?佛州氣候怎麽樣?生活能習慣嗎?自己準備在那裏待多久?萬一被辭退該怎麽辦?

帶是一長串問號的路生來到了“奔達”職介所。陳先生很熱情地接待了他,解答了他很多問題。路生補交了另一半介紹費,陳先生又幫他在附近的一家旅行社預訂了次日去邁阿密的機票,最後接通了佛州餐館老板的電話,確認了抵達時間及接機的具體事項。就這樣,路生來美後第一份自己找的工作就安排妥當了。

當路生離開“奔達”職介所時大體計算了一下這次找工的開銷;介紹費60美元,去佛羅裏達的單程機票84美元,再除去這兩天的地鐵票等費用,約計180美元左右。聯想到來紐約的路上因為車的損失和長途車票,以及辦簽證延期等的開銷,自己來美國三個月來的所得基本都消耗盡了,如今兜裏還剩16美元!

必須立即開始,他盤算著。

    5. 喜與悲

看天色還早,路生急匆匆趕往紐約地標之一的世貿大廈,他要從那裏乘地鐵穿過曼哈頓海峽,去對麵的新澤西州哈瑞森拜訪友人劉雪梅。自從1991年夏在德國分手後,已轉眼過去了四年半。如果今日不去的話,下一次見麵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路生回憶起初次見到劉雪梅的經過;那是1990年的10月,路生與一幫進修的同學去德國北部的漢諾威參觀一個大型國際機械進出口博覽會。那個博覽會之大,展廳之多,水平之高,讓路生等初出國門的學子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國製造業與世界工業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 

參觀中路生與同伴們走散了, 暈頭轉向中迎麵撞見了一位華人模樣的女生。隻見她苗條的身材,小圓臉,姣好的麵容,身著十分樸素。路生看她,她也看路生,倆人相視而笑。

還是她率先開口:“是大陸來的嗎?”一張口露出兩個小虎牙。

“是啊。你哪?”路生問。

“我是無錫的。也是來進修得嗎?”她問。淺淺地一笑,雙頰一對小酒窩。

“是啊!”路生答道。

就這樣,倆人聊上了。

她就是劉雪梅。

原來,她也是與同伴們走散了,正到處找呢,沒想到遇到了路生。那時候大陸各省都選派了一些中青年人到德國進修相關技術,漢諾威博覽會正是他們觀摩學習的好機會。

漢諾威認識後,他們各自返回進修機構繼續完成自己的學業,期間彼此也有書信和電話聯係。一年後他們的學業結束了,多數人選擇回國,也有少部分學員轉往美國求學,其中包括劉雪梅。

前往美國前,路生在慕尼黑接待了她。一位年輕女子的突然來訪讓同學們議論紛紛,都笑稱路生要跟這位漂亮的南方妹子“私奔”。路生笑而不答,隻是把她安排到了女生宿舍。

劉雪梅在慕尼黑隻住了一天。在陪她遊覽中路生跟她交談了很多,得知劉雪梅的先生尚在國內,那時他們還沒有孩子。德國進修結束後,她麵臨一個重大的抉擇;她先生也希望出國深造,而她本人則希望回國團聚。幾經爭吵,最終劉雪梅為了先生的學業做了妥協,暫不回國,而是轉往美國,在那裏為先生辦好相關手續,然後他們在美國團聚。一個人要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這對一位新婚不久的女子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然而,劉雪梅準備勇敢地麵對了,同時,也勸說路生不要回國,與她同行到美國一起求進退。可惜路生沒有這種勇氣,還是打算按時回去。第二天路生送她去慕尼黑機場,告別之前,路生握住了她的手,祝她一路平安!他注意到,淚水在劉雪梅的眼中閃爍,可她盡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回程的路上路生一直後悔,告別時沒有跟她擁抱一下,其實他的確有那種衝動的,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覺得那樣做或許玷汙了兩個人純潔的友誼。

據說劉雪梅隻身來美後一直在餐館打工,吃了很多苦,靠打工把先生擔保來美國留學,支持他讀完了碩士,正在讀博士。說來慚愧,幾年後路生還是步了她的後塵。

(Harrason 地鐵站,1996年)

從曼哈頓到哈瑞森很近,從入口塞一美元就可進站,幾站路就到了。在車站路生給劉雪梅去了電話,問清了去她家的路,出站後沒走多遠就看到正麵走來一位女子,戴著眼睛,一邊走一邊向這邊張望著,走近了才認出是她。幾年不見,彼此變化都很大。路生感覺她老了許多,身體也略微有點發胖,也許是生孩子後在家沒去工作的緣故吧。

轉了幾個彎就來到她的住處,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另加廚房和浴室,家裏的陳設和家具很簡單。劉雪梅說除了彩電外,其他的都是街上撿的,對此路生有點驚訝。

劉雪梅的先生王強比較瘦小,典型的南方人身材,不善言談,也戴著深度眼鏡,像個文弱書生。可劉雪梅說別看他瘦小,身體結實著呢,還經常踢足球,打中鋒。王強仍在讀計算機博士,還沒完成論文,目前在一家工廠打工。他們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是個女孩。劉雪梅說自己奶水不好,難怪孩子看起來很瘦弱。這孩子一頭烏發,雙目炯炯有神,不哭不鬧,怯生生地盯著新來的客人。

路生和劉雪梅幾年沒見,話題自然很多。從德國的經曆聊到大陸,又從大陸聊到美國。劉雪梅埋怨路生當年不聽她的話一起來美國,否則的話,他的狀態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也許博士也快讀完了呢。可世事難料,誰又能看得透呢?

當路生談到要去佛州打工的事,劉雪梅既高興也悲傷,因為路生既是來見麵,也是來告別的。不過,她說去哪裏倒無所謂,隻要能立住腳就好。等熟悉了,經濟上許可了再回來,那時大家還是可以在一起的。可是,無論路生混的怎麽樣,她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協助他,請不要斷了跟她的聯係,這話說得路生心裏暖暖的。

在他倆談話的時候,王強鑽進了廚房忙碌著,很快就端出了幾個菜,其中有一盤青菜炒烏魚味道好極了。路生忙不迭地稱讚王強好手藝,可劉雪梅卻說她忘不了當年路生在慕尼黑接待她時做的水煎包。路生還跟王強說他有一位好太太,她當年獨身一人闖美國,那勇氣不讓須眉!王強也深知劉雪梅所受的苦,這也是他四年就攻下碩士和博士學位的動力。席間, 也許是太餓的緣故,路生毫不客氣地扒了兩大碗米飯。

飯後,路生不敢久留,因為明早就要飛往佛羅裏達,他要趕回去整理行裝。劉雪梅和王強把他送到街上才戀戀不舍地告別。

當乘地鐵在曼哈頓換車時,路生有意識沿大街走了幾個路口,欣賞一下沿街景色,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有機會回到這裏。環顧四周,世貿大廈,帝國大廈,無數高樓鱗此皆比,到處彩燈閃爍,燈火燦爛,顯得十分豪華壯觀。這就是讓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世界大都市了!可這裏卻沒有他立足的地方,他必須離去,也堅信會回來的。

欲知路生去佛州順利嗎?請看下回。

 

2018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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