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大江大河》之所以引起無數觀眾的關注,是因為劇中主人公宋運輝大學畢業後的經曆基本上如實地反映了那一代大學生的人生,所以才得到大眾的共鳴。盡管有的人評論說,該劇誇張性地拔高了宋運輝,因為一個初出大學的年輕人,不可能在六七年這樣短的時間裏,得到那樣的重用和提升。是的,藝術作品難免有誇張和戲劇性的描述。但是,做為一個77屆的大學生,我也可以自身的經曆證明,我們那屆畢業生的確是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裏,在各自的崗位上獲得了極好的鍛煉和提高,同時也在老一代知識分子的關懷和指導下,迅速地從一些初出茅廬,懵懵懂懂的年輕人,成為所在企業的技術骨幹,甚至中高層的掌門人。
下麵談一下我個人的那段經曆;
在前麵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經說過,自己在大學畢業後被分到了一個幾百人的小廠裏,一年後那家小廠因產品結構調整而下馬。該廠的L書記為了不耽誤我的前程,特地在該廠即將倒閉前夕放了我一馬,讓我轉到了一家國營工廠工作。
那是一家大型國營造紙廠,有五千多職工,年產值和產量在我們省同行業中名列前茅。我之所以願意去那家企業有兩個原因,一是在計劃經濟時代,那裏的待遇比大集體強很多;二是這個廠雖然是造紙,但有許多大型設備,需要很多工程技術人員,我到那裏有用武之地,不算完全改行;第三條也很重要,我父親從1948年建廠開始就是那裏的首批職工,並從那裏調到了機關。還有我母親,弟弟,弟媳,以及好多親戚朋友都在那廠工作,另有許多叔叔阿姨我也很熟悉,那裏我有良好的社會關係。
廠裏有兩個重要的技術部門,一是工藝科,負責造紙工藝;另一個是設備科,負責設備維修。我進了設備科技術組,具體負責該廠二車間的設備維修。我們組有六名技術人員,其中一位是與我同年畢業的校友。技術組長是位女工程師,她潑辣開朗,是一位嚴肅和藹的阿姨。她在廠裏已經工作了二十多年,具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大家都喊她“Y師傅”。最初的一兩年是她手把手教我搞設備維修的。
那時候的技術圖紙都是用手繪製,每人麵前都有張繪圖板,每天不是查圖,改圖,就是畫圖。圖紙畫完之後還要用透明紙描繪出來,曬成藍色的圖紙後才能拿去加工或者現場使用,因此組裏還有描圖員和曬圖員。圖紙檔案的管理是一項非常細致複雜的工作。
我們廠的機器都是大型機械,一條生產線就要上百米長,由幾十台/套設備組成。這些設備老舊不堪,維修工作既繁瑣又細膩。Y師傅領著我幾乎每天都要帶著圖紙和測量工具深入到車間和工段,把實際使用中的機器零部件跟圖紙查對一致了,才放手去更改動或者製作,一絲一毫都不得馬虎,絕對不敢相信任何一張舊圖紙,Y師傅的言傳身帶培養了我一種嚴謹的工作作風。在技術組工作的兩年多時間裏,我參與了廠裏的多次大型技術改造和設備安裝,維修項目,在實際工作中增加了才幹。廠裏有一台從聯邦德國進口的超級紙張整平壓光機,有三四層樓那麽高,一隻壓光棍就有六米多長,直徑半米還多,表麵是大理石的,價格極其昂貴。維修時,為了方便技術人員查閱相關資料,我把該機的幾大本英文說明書全部譯成了中文,深得時任設備科長S科長的讚許。她是文革前畢業的老大學生,已經在廠裏工作了二十幾年。
1985年,我國開始提倡“革命化,知識化,年輕化”,原來的設備科S科長被提升為廠長,她也是我們廠曆史上的第一位知識分子女廠長。不久後廠裏成立技改科,全麵負責廠裏的設備更行換代和技術引進項目,我被任命為副科長。那時我才28歲,進廠三年,成為廠裏最年輕的基層幹部之一。
廠裏的多數設備已經使用了二三十年,早已破爛不堪,不適應現代化生產的需要了。S廠長交給我的任務就是瞄準世界造紙業的先進水平,結合我們國家的技術現狀和經濟能力,把國內外先進的設備與技術引進來,讓這個老廠煥發青春,我信心十足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這項工作之中。我爭取一切機會,到處查資料,找數據。還去兄弟廠參觀學習,參加貿易博覽會,技術交易會,多次參與和主持與國外廠商的談判,反複比較各種報價,論證不同的方案,最終選中了從日本引進5000噸高檔衛生紙生產線,從意大利引進高級餐巾紙壓花機,以及從西安造紙機械廠購進萬噸文化紙連續造紙機等項目。
那時的中國的企業還是在“計劃經濟”框架之下,國營企業要想搞一點改造,簡直比登天還難,需要經過許多部門的層層批準。我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不斷地寫技術改造報告,可行性研究報告,進口項目外匯審批報告,以及七七八八的論證材料,送交局,市,省直至國家輕工部,國家經委,計委等各級部門審批。在三年多的時間裏,我不知去過多少部門,出了多少次差,跑了多少路。本來不愛言談的我,為了工作,不得不厚著臉皮,不厭其煩地到處去請求,解釋,匯報,有時還得通融關係,送禮請客,做了好多違背自己意願(但不違法)的事。
由於特殊的工作位置和性質,我實際上成了廠長、總工的助手、秘書兼翻譯,不僅在廠裏得到了工人們的廣泛矚目,也熟悉了從市到區、省、乃至國家部委的許多部門的領導。那時,與國外客商的聯係由我負責,接待由我出麵,參加了無數次的迎來送往和大小宴請活動。一些人羨慕,一些人嫉妒,更多的人稱我為廠裏的“外交官”。其實我自己清楚,這不是我的本能,這是被工作逼的,也是需要。我最不擅長也最討厭的就是拉關係,走官場,可為了工作,為了企業的發展,我不得不這樣做。
經過三年多的努力,我們廠綜合改造項目終於取得了國家輕工部,經委,計委,中國銀行,商業銀行等多個部門的批準與認可。1987年春天,我陪S廠長在青島跟日本廠商簽訂了引進高檔衛生紙機的合同,陪同總工與意大利廠商簽訂了意大利餐巾紙壓花/印花機的合同,陪同副總工赴西安簽訂了購進萬噸造紙機的合同。經過三年多的奮鬥,我終於走出了大學畢業後的人生低穀,不僅成為一家大型國營企業的中層技術負責人,還兼職廠管理部門的工會主席,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1987年春在青島同意大利客商簽合同)
(1987年春在青島同日本客商討論合同)
(1987年春在青島八大關賓館參加對外談判後跟廠長及總工的合影)
在造紙廠我前後待了五年多,那是我人生中最順利和舒心的一個時期。由於得到了廠領導的信任和支持,使得個人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發揮,從而成就了我人生路上的一次輝煌。
我的經曆說明,一個年輕人,如果遇到一個事業心強,有眼光,正直的好領導,那是一生的福分。正如電視劇《大江大河》中宋運輝遇到的水書記一樣,我也遇到了這樣的好領導。她們一位是我的Y師傅,另一位是我的科長,後來的S廠長。她倆對技術一絲不苟嚴肅認真的態度影響著我,促使我在技術上不斷進步。她們給我提供了機會,逼迫我提高,給我鍛煉的舞台,讓我迅速充實與提升。一旦我犯了錯誤,她們也會及時給與警示,讓我反省,有改正的機會,使我在挫折中奮起和成長。我這一生都會永遠感謝我那時的師傅和廠領導。
01/30/2019 多倫多
《大江大河》中的宋運輝進廠不久就發現技術引進中的錯誤我也認為有點牛,那麽短的時間連廠裏的情況還沒熟悉過來呢,對全國乃至西方國家的先進技術怎麽能了解的那樣透徹?再說啦,那時候沒有互聯網,了解西方國家的技術裝備狀況全憑查資料,參加博覽會等,是不是準確還很難說。
看來你對輕工部上層還是很了解的,不過那時候部級領導還是很廉潔的,去過幾位領導的家,完全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越往上越容易打交道,比基層部門的小官員容易溝通的多。
1。5000人的造紙廠是處級單位,技術人員100—200人,設備科技術人員不會超過30人。
2。造紙行業是個小行業。
3。你是進廠3年後在引進中起主要作用。
宋運輝和你的不同處:
1。金華是幾萬人大廠,正廳級,金華有上千技術人員;
2。化工部有300多萬職工,是大行業,專家極多;
3。宋運輝一畢業進廠就否定了部裏專家的方案,行掃廠裏千餘老知識分子。
那時的輕工部部長於真,副部長曾先林(原大連機床廠廠長),副部長胡明(原大連市委書記),家父都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