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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學回憶錄之四,周老師與《白毛女》

(2018-12-05 16:42:29) 下一個

被評為二十世紀音樂經典之一的巴蕾舞劇《白毛女》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劇中《北風吹》的歌曲早已家喻戶曉深受億萬人民喜愛。作為音樂愛好者的我,更喜歡聽《白毛女》中的音樂,尤其是該劇的第四場-《盼東方,出紅日》的一段。不僅是因為這段的音樂形象逼真動聽,更因為每當我聽到這段音樂,便會聯想到一段真實的故事。。。。

那是一個人妖顛倒,生靈塗炭的年代,當時我正在濰坊一中念初中。

我的初中物理老師姓周,是一位知識淵博的中年教師。他授課時用詞幽默,妙語橫生,使同學們在笑語中學到了知識,大家都十分喜愛這位周老師。在當時批判“師道尊嚴” ,“學而優則仕”,學生無心讀書的大環境下,他教的初中物理課卻是我們最喜歡上的課程。然而不幸的是這位可愛的周老師卻戴著沉重的政治帽子—“右派分子”。


當時兼任班裏的物理課代表的我,不僅喜愛物理課,還負責協助物理課老師收發學生作業,有較多的機會同周老師課下接觸。周老師在大學時代曾是品學兼優的學生,由於思想活躍,心直口快而蒙冤幾十載,妻子離他而去,他孤身一人被發配在這所中學教初中。我們當時還小,尚不明白為什麽這樣一位好老師會是一位“受管製的壞分子” ,隻是對他在尊敬之餘更充滿了同情。

周老師性格開朗,心靈手巧,卻不太善於打理自己的生活,他那間宿舍兼辦公室、實驗室的小屋子簡直就象一處廢品收購站,到處都塞滿了七七八八的教學儀器或喇叭,擴音機,收音機,唱機還有鍋碗瓢盆之類。每次我收齊同學們的作業送到他裏去,都要借故多留一回,擺弄一下攤在他桌子上的電器玩意兒,或觀看他在給別人修什麽東西,周老師從不反感。在他的指導下,我還自製了電鈴,電動機,發電機,變壓器,電焊槍等一些小電器,既鞏固了所學知識,又鍛煉了動手能力。

周老師不僅是一位出色的物理老師,還是一位水平不凡的大提琴手,到了晚上,他那間小屋子裏時常會傳出渾厚悠揚的大提琴聲。

那是1972夏末的一個夜晚,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在學校裏忙完了黑板報來到周老師那兒。因屋內悶熱,周老師正在門外拉大提琴。那時,學校裏也學大寨,教室和宿舍周圍的空地上拔掉了花木,到處都種滿了花生,走道兩旁則載種上了一排排的向日葵。那晚,滿月的清輝將向日葵的影子鋪在周老師身上和他門前的走道上,晚風習習中他那悠揚的琴聲伴著沁人的花香飄散,那是一副如詩如夢的奇境!

那天他演奏的是芭蕾舞劇《白毛女》中喜兒“在深山”的一段音樂,那是一首優美動聽的大提琴曲。隨著周老師靈巧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跳躍,輕揉,彈撥,那曲調時爾流暢時爾急促,時爾悲憤時爾激昂。流暢如高山流水,急促象山泉叮咚;悲憤似大海狂潮,激昂如暴風驟雨。將喜兒因受黃世仁迫害而逃進深山後不畏狼蟲虎豹,搏擊風雪雷電,曆盡千辛萬苦,盼望著深山出太陽的意境表現的淋漓盡至,我們的心隨也著琴聲一起在跳動。聆聽音樂的同時,我們似乎看見“喜兒”站在山頭上,向著東方,發出那悲情的控訴:

風雪漫天,喜兒在深山。
懷念眾鄉親,鞭下受熬煎。
恨難消,愁無邊。
心潮洶湧如浪翻。
春夏秋冬來複去,
報仇雪恨誌更堅,
狼嚎虎嘯何所懼,狼嚎虎嘯何所懼,
喜兒,不滅豺狼心不甘,
為報仇雪恨,報仇雪恨,心緒焦急,心情焦急。。。
我盼哪盼哪!盼哪盼哪。。。
我盼望東方出紅日,盼東方出-紅-日。。。

曲終,周老師在那裏沉默不語了很久,我們也深深地陷入了對該曲意境的回味之中。。。。。


又過了六年,“太陽”終於照進了“深山”,周老師及當時一大批蒙難的“喜兒” 終於盼來了“解放”的一天。1978年,在胡耀邦等一大批中共黨內開明人士的主持下,沉冤二十幾載的所有“右派”分子被平反昭雪。據說周老師名譽恢複後婚姻也恢複了,並被落實政策補發了工資,調回到了省城一所大學去教書。。。。。

事情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周老師月下操琴的情景深深地嵌印在我的記憶中,芭蕾舞劇《白毛女》中的那段曲子和唱腔也成了我的最愛,經常會自己輕輕地哼唱。

做為周老師的學生,衷心祝願他晚年生活愉快!

原作於 2002年,修改於2016年11月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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