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北美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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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憶錄之三》文革中的“野孩子”

(2018-12-03 18:52:25) 下一個

文革中,作為昌濰地區首府的濰坊市到處一片破敗景象,尤其是各個學校普遍停課以後,無處安放青春的孩子們也都鬧上了街。他們三五成群,結幫搭夥,掄著鞭子,滾著鐵環,腰裏別著火藥槍,兜裏揣著彈弓,流竄在大街小巷,呼嘯在公共場所,搶傳單,抓軍帽,奪像章,翻口袋,鬧的這個小小的“老濰縣”烏煙瘴氣。人們稱這些無法無天的半大孩子為“野孩子”,或“街孩子”。那時候家裏有老人的都特別盯緊了自己家的的孩子,經常叮囑他們:“不要到街上去,一個人外出離那些野孩子遠著點,小心他們翻你的包。”

 我們家男孩子多,父母管不過來,也基本上成了“野孩子”,即使如此,還是免不了受欺負。有一次我跟二哥在白浪河東岸的沙灘上玩,見幾個大一點孩子向這邊走來。二哥見苗頭不對,急忙招呼我快走,但來不及了。一個比二哥高一頭的男孩一把揪住了他,問後麵另一位男孩:“是他那天打了你嗎?”那位答道:“就是他!” 隻見那打男孩抬手就要打我二哥,當二哥用手去擋的時候,那男孩卻虛晃一下,劈手撕下了二哥胸前戴的一枚毛主席像章,然後拔腿就跑,二哥跟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絕塵而去。

當時社會上剛剛開始流行戴像章,那種一分硬幣大小的紅色像章很受人們喜愛,二哥也是剛從爸爸那裏得到了一枚,才戴了不到兩天,就被別人搶去了,別提多傷心了!那時候搶像章很普遍,尤其是當出現了新型像章的時候,許多人的像章被奪走的時候衣服上還被扯一個大窟窿。

那時候還流行軍帽,也成了野孩子搶奪的目標,因此戴軍帽上街要時刻小心,尤其是晚上看完電影散場後回家的時候,說不定哪個角落就竄出來一位毛賊,猛然抓下你的軍帽,鑽進人群就不見了,你追都不知到去哪兒追。

文革中各造反組織,紅衛兵到處寫大字標語,撒傳單,花花綠綠的,把城市的大街小巷弄得光怪陸離。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傳單成了人們哄搶的目標。為什麽要搶傳單? 孩子們絕不是對上麵的“最高指示”或者什麽重大新聞感興趣,而是他們發現那些傳單是疊“元寶”的好材料(注1),還可以帶回家去點爐子,於是,撒傳單的人或車輛後麵總是跟著一大群哄搶的孩子。

濰坊市中心有一條白浪河,由南向北穿越市區,河上有數座橋梁,東風橋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文革中傳單最盛行的時候,也是東風橋上下及兩端是最熱鬧的時期。撒傳單的人有時被孩子們逼急了,幹脆站在橋上把整打的傳單扔到橋下去,於是就許多孩子幹脆就在河灘上等著接傳單。霎那間,橋上橋下花花綠綠,彩紙飛舞,煞是壯觀。可這事後來就變味了;有的壞孩子把從牆上撕下來的碎大字報,甚至垃圾也趁著別人撒傳單的時候拋下來,弄的下麵的孩子灰頭土臉,於是,橋下搶傳單的景觀就消失了。

(老濰縣若飛橋照片, 文革中更名為“東風橋”,該橋使用至1973年)

(文革中,1973年舊橋拆除後新建的東風橋通車典禮)

社會上大人開始鬧派仗的時候,孩子們也模仿起來。不過,他們不是成立什麽造反組織去奪權,而是劃地為牢,稱王稱霸。於是乎,以白浪河為界,東邊的俗稱“東關的”,西邊的俗稱“城裏的”,兩邊的孩子一夜間互為“仇敵”,虎視眈眈。

有一回,十歲左右的我帶著六歲左右的大弟弟準備去城裏的大姑家,剛過了東風橋,就被西端一群城裏的孩子盯上了,他們截住我倆,一定要翻我們的衣兜。兜裏有什麽呢?無非是幾張“元寶”,幾張“彩畫”之類,可那也是我們的寶貝,不能輕易讓他們弄去,於是我拽著弟弟奪路而逃,拚命地跑呀,跑呀,跑下了西岸的河堤,下到了河灘上,可那些孩子還是不罷休,一直把我倆趕到了河邊。冬天河水淺,東風橋下水中露出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那是人們用來洗衣服的,斷斷續續可通向東岸。我們倆無路可逃,慌不擇路踏了上去。我個子大一點,很快就跳過了幾塊石頭,可弟弟個小,跳不過去,一下栽倒在了水裏,哇哇大哭起來,我隻好回去拉他。岸邊那群孩子見狀也發了善心,對我們喊著:“回來吧,不打你們了!” 無奈何,我隻好扶著落湯雞般的弟弟回到了西岸。大姑家去不成了,隻好去了附近的奶奶家,給我弟弟烤衣服和鞋子。因為受驚嚇和風寒,弟弟回來就發高燒,我也讓爸媽狠狠地罵了一回。

如果說我的遭遇還不夠驚險的話,更刺激的還在後麵呢;

東風橋北麵還有一座橋叫“大石橋”。文革前,大石橋東端的那段城牆上早就沒有了城樓,隻剩一個光禿禿城門,城門內連著一條東西向石頭鋪成的的街,那就是著名的“魚店街”。橋的西端,原本也有一段城牆,文革前也拆除了,遺址的東側有一條南北向由石塊鋪成的小街,街道兩邊是一些參差不齊的居民房,人稱“北霸崖”。

(老濰縣大石橋東岸,解放前的舊照片)

文革中68年的冬天,孩子們在大石橋上擺開了戰場,我們稱之為“開火”;河東的往西打,河西的向東邊攻,兩邊動用了彈弓,“甩布袋子”(注2),木棍,鞭子等最原始的“武器”,鬧得群石飛舞,亂彈如蝗,橋上橋下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碎磚,爛瓦,行人都不敢從那裏過。

說起來河東的占盡了“地利”,那一段不高的舊城牆成了孩子們便於觀察對岸,進可攻,退可守的“天然屏障”,而河西的卻無險可據。有一天我二哥領著我去大石橋邊的土嶺子上看熱鬧,還專門戴著棉帽子,把兩扇護耳放下來紮緊,以免被飛來的石頭打破了頭。一開始我們躲的遠遠的,不敢走的太近,隻是看著那些大孩子們打彈弓,扔石塊。

也不知是誰發了一聲喊,隻見一個大個男孩抱著一塊大石頭從東邊的城門洞裏了衝出來,到了橋頭把石頭舉過頭頂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啪”地一聲,石頭摔碎了一地,緊接著,一大群孩子也從城門洞裏湧了出來,呼啦啦地往西邊衝去,他們一邊跑一邊撿起橋上的石頭向對麵扔去,頓時在大石橋的西端形成了一陣“石雨”。對麵的孩子哪能經受的住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打擊,紛紛落荒而去,四散逃命。

東邊的孩子們窮追不舍,一直追到北霸崖街上,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也歡呼著隨著過了橋。隻見這邊的孩子們不但繼續用彈弓追打遠去的“敗兵”,還對沿街的住戶展開了攻擊,一些人家稀裏糊塗地遭了殃,門窗玻璃稀裏嘩啦地被打破了許多。一些人家裏的衝出了幾位大人,一邊罵一邊去抓這些搗蛋的孩子,於是戰局有出現了逆轉,這邊的孩子們開始沒命地往回跑,免得被逮住受皮肉之苦。。。。。

說起來,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文革混亂秩序造就的“野孩子”。文革十年,我們書沒得讀,學沒得上,受害最深。如今我們都步入了老年,多數已經退休。在此談論“野孩子”,不是要取笑他們,而是要反思我們的社會,反思我們的人生,希望後一代吸取曆史的教訓。

注1:“元寶”,一種用紙張疊成的或正方,或長方的兒童玩具。玩時用力甩在地上,利用扇動的空氣掀翻對方的元寶而取勝。

注2:“甩布袋子”,用一塊巴掌大的厚布或者豬皮,兩端結兩根半米左右長的繩子做成的投石利器。使用時一根繩子栓在手腕上,另一根抓在手中,石塊包在厚布裏,用手掄起來,達到一定速度時鬆開手中握的那根繩子,布中包著的石頭就會借慣性甩向遠處,可達百米。

原作於 2016年12月4日 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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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流浪北美的螞蟻 回複 悄悄話 回 '高斯曼' : 謝謝鼓勵!我們這一代都有著類似的童年,因此可以喚起共鳴。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又把我帶回到了我的童年時代,寫的非常好,跟讀,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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