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山東中部的濰坊具有悠久的曆史,秦漢之後成為重要的工商重鎮,城池的形成比較早,市內具有許多傳統建築和曆史遺跡。
在原先的老濰縣中心“大十字口”(現東風大街和向陽路口)東麵不遠,麵南向北有一條深深的胡同,人們稱之為“十一宅過道”,據說那裏是老濰縣富戶丁家的第十一座宅院所在地。濰縣解放後這些房子被收歸國有,成了公管房,於是住進了形形色色的人家。我爸爸當年在市府(“現十笏園”博物館)上班,也在“十一宅過道”分到了房子,全家人有幸住進了過去隻有富人才能居住的深宅大院,享受了幾年“冬暖夏涼”“磚鋪大院”的舒服生活。
那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可惜的是早已在上世九十年代中期城市規劃中拆除了,也沒有留下任何照片。後麵的這些圖我是憑著幼年的記憶,參考了許多傳統建築的圖紙和照片,用工程製圖的方式重新繪製而成的。那段生活在我人生中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以至於當年的情景經常會在眼前浮現,夢乎?幻乎?有時自己都說不清楚。
二。胡同裏的大宅院
那是個深深的胡同,從胡同入口到最北端至少有一百多米。進入胡同,東側是一麵高牆,西側由南向北排列著三個院子。最南邊的院是濰坊京劇團的倉庫,最北麵是一個居民大雜院,我小時住過的是中間這個院子。
(因為沒有照片, 這些圖是根據回憶用繪圖軟件繪製的)
這個院子的大門開在胡同的西側。由於胡同的地勢由南向北越來越窪,因此要先上好幾級台階後才能走進大門。
大門是那種很厚重的木製結構,無論門框,門板,門栓,門環的做工都很精細。門前一邊一個傳統的石鼓,門上端是一個高大的門樓。門樓的內部也很寬敞,可以容得下兩個半大孩子。
進入大門是一個青磚鋪就的寬敞過道。南側是前院的北屋後牆,北側是本院的一段南牆。走到西端,再經過一個較小的門樓,就進入了這個四合院了。
這時你的眼前會突然敞亮,呀,好大的庭院,好高的房子!
院子的北麵是正房,一排五大間,木閣子門窗,座落在一個半米多高的台基上。拾級而上是一個寬敞的走廊,沿台基排著六根粗大的立柱,頂著上麵小瓦鋪就的大屋頂,顯得很有氣勢。屋頂脊背長長,兩端各有一個龍頭翹首東西,沿著四角的飛簷向下還有四條龍,最前端是幾組飛鳥走獸的磚雕,據說它們的個數代表著房屋主人的身份。
院子的東,西,南各有三間廂房,其結構略顯簡單,雖沒有大屋頂和飛簷,卻也木門木窗,小巧雅致。東西兩房門側窗前各有一棵石榴樹。到了夏天,火紅的石榴花開滿枝頭。秋後,一個個大石榴裂開了小口,裏麵的石榴籽晶瑩剔透象要鑽出來,饞的院裏的孩子們直流口水。但院裏各家有約定,誰也不能去偷摘。
說了半天還沒說院子呢,那可是那座城市裏少見的最整齊的院子之一。它基本呈四方形,青磚鋪成的地麵平平展展。也許當時這所院子建成的年代不太久遠,地麵磚磨損的程度不大,不記得雨後有積水的地方。寬敞平整幹淨的院子是幾家孩子們每日玩耍嘻戲的好地方。
四合院裏住著四戶人家。北屋是趙叔叔家和我家。趙家有六口人,住著中間和東側的兩大間,計三間房子,另外還用著東北角的一個小柴房,他家是院裏住房最寬敞的一家。也許趙叔叔當時的官比較大,因此分的房子也大一點。
趙家的老大是男孩,名字叫“冬冬”,跟我二哥一般大。老二是女孩,名字叫“燕燕”,跟我同齡。還有一位小妹妹,忘記名字了,不過有件事給我印象很深。那小妹小時候扒翻了鍋,被一鍋熱粥從頭澆到腳,臉部,脖子上布滿了疤痕,很是可憐。
我家八口人,住著西側的兩大間加上西側的小柴房,也算三間吧,相對擠了一點。不過那時兄弟姐妹都小,還不覺的特別狹小。我爸爸沒官沒職的是個普通幹部,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東廂房住著張叔叔家,他家五口人,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三間房也夠用。張叔叔在東關的一家水產店裏當書記,大家都稱他為“魚鱉書記”。
張家的男孩叫“張生”,跟我大哥二哥很要好。老二是個女孩,叫“蘭蘭”,是我姐姐的朋友。他們家有農村親戚,而且那裏是濰坊的鞭炮之鄉。記得有一年過春節,他家的農村親戚給他們送來了半麻袋鞭炮。那年前後他們家的鞭炮放的那個真叫爽啊,多半個院子都沒鋪滿了花花綠綠的碎紙。至今還讓我饞的不行,再沒有機會放那麽多的鞭炮了!
西廂房三間住著吳叔叔一家四口,一男孩一女孩,女的叫“寧寧”。他們家有一架電子管收音機,是全院唯一的電器,孩子們經常湊到他們家聽少兒廣播;“小啦叭開始廣播啦”,緊接著是“噠嘀噠-,噠嘀噠-,噠嘀噠嘀噠—”的音樂,後麵的少兒故事給我們枯燥的業餘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
吳家的女孩跟我小學同班,雖然在學校裏誰也不答理誰,但在院裏玩遊戲時會在一起。多少年後得知,她與我媳婦是同事,而且是電大同學。我倆結婚時她還給我們送過一對大花瓶呢。
不知什麽原因,三間南屋始終沒有人住,整天鎖著門。不過,南屋門前有一塊很大的石板,那是孩子們平時最愛去的地方。什麽踢大鍋,壓杏核,玩冰棍杆,下棋,扇元寶,兒童世界的十八般玩藝都在那裏展開。
還有一個地方值得一提,那就是進院大門後的那個過道。幾十平方米的樣子,前後都有門,不大不小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天地。夏天裏太陽曬不著,小門一關,大院裏基本上也聽不到裏麵的吵鬧,不會影響大人們的午覺,是個玩耍的好地方。孩子們們經常在那裏玩蒙眼摸人的遊戲,有時還會鑽到門樓上去。屏住氣,看著下麵蒙著眼的小兄弟傻乎乎地瞎摸,很有意思的。
四.兄弟姐妹們
我從小寄養在奶奶家一直到八歲。奶奶家當時在南關的周家車門街,我是在那裏開始上小學的。因為那所學校(原武道廟小學,濰坊八中的前身)條件太差,教室裏連桌椅都配不全,學生們要從家裏帶著椅子(當課桌)和小凳上學。第二年我爸爸就給我轉了學,從此後就離開了奶奶,回到了爸媽和兄弟姐妹身邊。
我在原“鄧發西街小學”上二年級,文革中它改名為“東風一小”,是現今“北大街小學”的前身。這所學校的教學質量不錯,我印象最深的是它每年的開學典禮都在附近的新華影劇院舉行,押軸戲是放一場電影,那是最讓同學們興奮的時刻。
(原濰坊市新華影劇院照片)
當時我大哥和姐姐都在北門大街小學上小學。他倆學習很用功,大哥是學校的體育健將,姐姐是學校的少先隊大隊長。學校裏很想培養我大哥,推薦他去少年體校培訓。我媽媽有一次去看大哥比賽,發現別人是穿跑鞋,而我大哥是光著腳參賽。原來,大哥擔心穿鞋跑會很快把鞋穿破,所以光著腳練。母親心疼大哥,又沒有錢給他買跑鞋,於是不再同意他繼續參加集訓,可惜了大哥的運動才能。
大哥小學畢業後就去找工了,剛滿15歲的他在一家鑄造幹翻沙工,以補貼全家貧困的生活。姐姐雖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卻早早擔起了協助母親理家的重任。洗衣,做飯,挑水,縫衣被,看護兩個小弟弟,無一不是她的責任。因此,我們弟兄們從小就敬重她,把她當成了半個母親。
小弟弟出生後,本來很貧困的家景猶如雪上加霜。況且家裏已經有了四個男孩,於是父母有心把小弟領養出去。可姐姐堅決不讓,為此哭的死去活來。最後,爸媽也讓步了。我們兄弟五人加上姐姐,在艱苦的環境裏渡過了童年。
五。挑水的艱難
深宅大院裏一切都好,就是用水十分困難。那時城市自來水遠沒有進入千家萬戶,隻是在街頭上設一些自來水供給點,由專人看管,周圍的人家去那裏買票排隊擔水。就是這樣的供水點分布也很不均勻,那年頭,眾多人家的用水非常不便。
記得我們家離附近的自來水井都很遠,因此不得不去附近的幾個壓水井擔水。所謂“壓水井”就是一個鑄鐵製成的人力水泵,利用空吸和杠杆原理,自己用力把水從地下抽上來。現在除了一些鄉村,城市裏早已找不到這樣的壓水井了(最近查資料才知道,那些水井還都是民國期間增設的, 解放後17年間基本沒增加)。這些個壓水井不屬於市政自來水公司管理,而是附屬於附近那些個院落,因此我們去那裏擔水往往不受歡迎,甚至經常受到驅逐和刁難。
(當年壓水井複原圖)
那時我們兄弟姐妹還小,一擔水大概有六七十斤的樣子,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人挑起來十分吃力,因此經常需要兩三個人一起去挑水,或者抬水。首先要把水從地下抽上來,把兩隻水桶灌滿,然後再一起把水弄回家。從水井到家,最近的距離也要四五百米遠,中間還要上下幾十級台級。遇到下雨或雪天路滑,路上打翻水桶的事時有發生。
家裏有一個大水缸,四五擔水才能把它灌滿,以滿足全家人五六天的用水。那時我才上小學二年級,體質又弱,因此挑水的重活隻有大哥,姐姐和二哥去做,偶而我也同二哥去抬水,他往往要讓我很大一截肩,我還是累的氣喘噓噓。那年頭挑水所付出的艱辛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六。門洞裏的人家
胡同口原為一間沒有大門卻很寬敞的堂屋,濰坊稱之為“過道屋”,兩側有牆,上麵有頂。不知何時起,門洞裏硬生生塞進了一戶人家。門洞裏怎麽住人呢?三麵用磚頭圍成一個狹長小屋,兩米來高,側麵開門,頂部蓋了一些木板,鐵皮和油粘紙等,倒也風雪不漏。這樣一來胡同口就被這家占去了一半,隻留下一米左右寬的走道。如果按現在的標準,這就是一個典型的違章建築,肯定要被城管拆了,可在當時它就那樣頑強地存在著。從那裏經過的人都覺得它挺礙事的,可誰也沒有提出過異議。
小屋麵對大街的一麵是一個大玻璃窗,裏麵擺著一些修鞋的工具和材料。這家主人姓潭,以修鞋為生,人稱潭師傅。這家裏沒有女眷,隻有兩個半大小子,父子三人睡覺時就擠在裏麵的一張大床上。那兩個半大小子整天穿的破破爛爛,到處揀廢銅爛鐵,幫著父親維持生活。四合院裏的孩子很少跟那倆小子來往。不是瞧不起他們,而是覺得他爹挺可怕的。每次擔水經過他家門前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招來什麽麻煩。
那年夏天,院裏的男孩子們去白浪河遊泳,潭家的哥倆兒也跟著去了。白浪河那時候還沒有被徹底汙染,公園後麵那一段河床上全是細沙,水也不深,很適合孩子們玩耍。那天玩的是“摸石頭”遊戲。一群孩子站在齊腰深的水中圍一個大圈,其中一人拿一塊鵝卵石投向水裏,大家爭先恐後地紮入水中去摸,誰摸著了就為勝者,獲得下次扔石頭的資格。
為了搶先摸到石頭,不知何時潭家的小弟潛到了水下,我二哥扔出的石頭巧好落到了他的頭上,頓時頭破血出,一家人嚇壞了,急忙把他送到附近的一家醫院包紮。
我爸媽下班得知了此事,趕緊買了點心到潭家去探望並道歉,十分擔心他家會因此提出些些額外的要求。誰知,潭師傅不僅絲毫沒有難為我們的意思,反而勸我爸媽不要介意,說那都是孩子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從那件事可以看出,潭家盡管貧窮,卻為人善良,是個誠懇的人家。從那以後,兩家的孩子們成了好朋友,相互走動的多了起來。
前麵提到胡同裏的第一個院子是京劇團的倉庫,那裏存放著一些戲裝,道具,舞台布景等。最讓孩子們著迷的是那裏經常搬進搬出的刀槍劍戟,做的跟真的一般。這個院的北屋有幾個大木格子窗是朝向我們院子的,有時候我們會爬上這些窗台,捅破窗戶紙往裏窺探。
有一回我放學回家,看到幾個大一些的男孩子在一個角落裏譏譏咕咕地搞什麽名堂,還不讓我們靠近。越是這樣我們幾個小孩子越是好奇,越想湊上去看個究竟。終於秘密被我們看到了,原來他們在把玩一跟真槍一般尺寸的槍。那槍做的太逼真了,閃著幽藍的光澤,但掂起來並不重,現在想來大概是鋁做的。
(這是用機械製圖方式繪製的駁殼槍透視圖)
盡管我當時尚小,但看過一些戲劇,電影及小人書,知道那是一隻駁克槍,電影裏的李向陽,楊子榮不都是用的那樣一把槍嗎?我敢說那時候的每一個男駭都夢想有這樣一把槍,成為象李向陽式的英雄。這槍哪裏來的呢?不用說,肯定是來自前麵的京劇團倉庫。可它又怎麽到了我們的手裏呢?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大孩子們不告訴我們這些小的,而且很嚴肅地警告我們,絕對不可以告訴家裏的大人們,否則的話,不僅是再也沒有機會摸那槍了,更有可能要挨一頓暴打。
就這樣,一把戲劇用槍在大人們的眼皮子底下在孩子們的手中悄悄地流轉著,把玩著,讓我們好一陣興奮。記得有一天槍轉到我們家了,我大哥帶著二哥和我,來到了濰坊北關的舊城牆上,放開身段痛痛快快玩了一個下午。那段城牆是48年解放軍攻進濰縣城內的突破口,向北的一麵坍塌成了四十五度斜坡,是一個孩子們練習攻防的好的地方。站在城頭上,城下西北方向是當年著名的西北炮台,隻不過剩下了幾段殘牆斷壁。在那些廢墟中我們還曾挖出過一把生鏽的刺刀和一些子彈殼等。
有道是紙裏包不住火,事情終於敗露了。原來,我大哥太喜歡這把槍了,準備依樣用木頭複製一把。大概就在他做槍的時候被我爸爸發現了,挨了一頓痛打不說,那槍也被砸碎了。記得我放學回家,看到大哥躲在外麵的柴房裏哭,麵前守著一堆碎鋁塊,我也很傷心,捧著那些碎塊遺憾了好久。多好的一把槍啊,幹嘛毀掉了呢?
我聽媽說:不砸碎不行啊,萬一傳出去那槍是你大哥偷的,那就是盜竊公物。要知道,當年盜竊是很嚴重的犯罪。即使未成年,也有可能被抓去勞教。真有那麽嚴重嗎?到現在我都不明白。
不過,從那時起我就暗下了決心,以後一定要做一把駁克槍。幾年後。我還真的做成了一把。此是後話。
前麵提到,胡同最深處有一個大雜院,我們很少過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害怕那裏住著的一位瘋女人-“邪巴妮”
“邪” 在當地發音“爺”,“邪巴”是“傻子”的意思。“邪巴妮”在當時是一位很有名的傻子,她姓什麽叫什麽誰也不知道,隻記得她是女的,而且長相不是很難看。
總見到她挎個藍子出出進進的,不知道她的生活來源是什麽。聽大人說她的丈夫是國民黨軍官,解放前跑了,隻留下瘋瘋顛顛的她。
有一回聽我媽說;一天晚上下夜班回家,路過那黑黑的過道時聽到“鐺啷”一聲響嚇了一跳,仔細看原來是“邪巴妮”坐在黑影裏,手裏還纂著一把菜刀。
其實“邪巴妮”從來不攻擊別人,倒是一些壞孩子總欺負她,用石頭打她。有一年過春節,我們外出串門拜年,看到“邪巴妮” 挎著那個藍子在街上跑,後麵有一些孩子用鞭炮追著打。隻見她一邊跑一邊哭喊著:“俺又不是“邪巴”,為什麽要打俺?”那樣子可憐極了!
後來我們家搬到了城東,好多年就見不到這位“邪巴妮”了。誰知許多年後,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又牽扯到了她。
我上中學的時候,學校的黨支部書記姓宮,是一個很文靜的知識型幹部,在老師和學生中口碑不錯。我高中畢業後下鄉,後來突然聽說宮書記自殺了,而且是因為這位“邪巴妮”,聽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聽人說,宮書記跟這位“邪巴妮”私通,而且不止一年了,被人發現並堵在了一個房間裏。那年頭,不象現在的貪官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搞個“三奶”“五奶”的,婚外戀可是件很嚴重的事,在社會上能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況且他還是跟一位瘋瘋顛顛的人。上級因此勒令他停職檢查,交代問題。宮書記是一位極愛麵子的人,從來做事小心謹慎,說話都沒有大聲。跟一位瘋女人私通,該是多麽丟人啊!宮書記大概承受不了巨大的社會輿論,在一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裏,吊死在離他家不遠的一個大水灣邊的一棵老柳樹上。至於那件傳聞呢,誰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說起來宮書記家跟我姥姥家是街坊,論輩份我母親該稱他為“叔叔”。宮書記家在解放前家境不錯,他本人也是那條街上的秀才。讀書,上學,解放後參加工作,好不容易熬成了當地一所中學的書記,卻命喪在一個傳聞上,實在讓人歎息。據一些知情人講,宮書記跟“邪巴妮”解放前夕曾是中學同學,或許還有一段感情糾葛。可“邪巴妮”嫁給了國民黨軍官,宮書記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後來國民黨兵敗,“邪巴妮”因丈夫不知去向而變的神經兮兮,生活都成了問題。宮書記或許出於同情而私下裏悄悄地接濟她,隻是不知怎地讓人抓住了把柄,於是掀起了悍然大波。
人言可畏,宮書記是死於殺人不見血的人言。那“邪巴妮”呢?後來也不知所蹤。
九.文革來了
突然有一天,大街上熱鬧起來了。到處鑼鼓喧天,遊行隊伍一隊接著一對,大人們說“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鄰居家的趙老奶奶突然煥發了青春,臉上塗抹的紅紅的象泥娃娃似的,腰裏還紮著大紅綢緞,說是街道委員會組織老太太們扭秧歌,歡呼“全會的公報”;許多女孩子呼呼啦啦地在街上扭,左右手裏各捏著兩塊竹板,一板一眼地唱著:“一唱呀,文化大革命好,它是咱革命的路一條。。。”
然後就聽人說大十字口北麵不遠處的石頭牌坊被砸了,我跟著大孩子們去觀看。可不是嘛,那麽一座漂亮的石頭牌樓,原先上麵布滿了石頭雕刻的鳥啊,花啊,梅花鹿呀什麽的,統統被打碎了,碎石塊落滿了大街。我還揀了些碎塊,試圖拚成一個完整的,根本沒有可能。當時不懂得為什麽要把它們砸爛,隻覺得很可惜,很失望!
聽老人們說那座牌樓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是當年老濰縣縣衙門前的標誌性建築物。當年哥哥姐姐領著我去北關姥姥家,無數次從它的底下經過,我總要被那上麵那些精美的雕刻所吸引,禁不住停下腳步端詳一會。我想,當年鄭板橋的轎子一定多次從那裏經過呢。那牌樓是祖先的光榮,可如今全毀了,再也沒有了,很讓人遺憾!
我們的四合院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寧。有一天進來了一些個戴著紅袖章的年輕人,他們帶著長梯上了房頂,把屋脊上那些龍頭呀奇獸呀一骨腦全砸碎了,碎磚塊稀裏嘩啦地滾下來,摔了滿院子。出於好奇,我揀拾了一些碎塊,仔細地觀察它們。雖然那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那些磚雕,卻給我留下了終生的印象,一直到今天,我還能想象出它們栩栩如生的樣子。
前院也鬧革命了。一些人從京劇團的倉庫了搬出來了許多花花綠綠的戲袍戲裝,堆在胡同裏點上了火。最可惜的是那些戲冠,上麵綴滿了大大小小亮閃閃的珠子。等火堆熄滅後,我們從灰燼中扒出了許多燒的黑不溜秋的珠子,洗淨擦幹後穿起來,一串串的很好玩。
胡同的東鄰就是原先的城關醫院,聽說造反派們抄了走資派院長的家。我們隨著圍觀的人們趕去,看到一家院子裏一堆大火在熊熊燃燒,一些人從房子裏般出了許多書籍扔進了火裏。最可惜的是其中還有許多黑色的膠木唱片,一疊疊地被人們用腳跺碎,在火中霹哩啪啦燒著,看的讓人心疼!
到處都在鬧革命,學校也不上課了。記得那年冬天我隨二哥到他的學校去(原棋盤街小學),各個教室的門窗都是破破爛爛的,到處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標語。從那以後我二哥就失學了,再也沒能回到教室裏去,小學沒畢業就去幹臨時工了。
文革開始後不久,我爸爸也調動了工作。第二年(大該是1967年),我們全家搬到了東關。我雖然前後在那四合院裏大概隻待了兩年,可那段生活讓我終生難忘。
原作於 10/12/2013 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