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哥的故事 (3.2)- 鄭哥蔫了
發了嗎?打個餐館,就發了,那倒不會。止不過錢是人的膽。自從打鬆篁樓這份工,我的收入是日漸穩定。房租、飯票、學費不費勁就掙齊了外,還買了一部三年新的二手本田。比那些拿著一月千一百多點的助教、助研不知道要強多少倍。咱那部簇新的棗紅色的本田停在學校停車場,不知有多拉風!因為這部車,鄭哥預言我至少三年內找不著對象。可不是嗎,真讓他說著了。開這樣的車,小富婆子一個,用現在話說,整個一白富愛美,誰還敢追?
因著餐館大,餐館生意最忙的周三、周四、周五三天的中餐一共要十六個Waiter、Waitresses才照顧得齊全。都到齊了,要站兩排,聽沈老板的開工訓話。所以近年來回國看那些服務業的小老板也這麽著讓員工來排隊,對員工訓話,也就見怪不怪了。隻是想當年,這種訓話的場景,那時間隻在電視劇排球女將裏看過。戳那兒聽沈老板訓話,頗有小鹿純子的感覺。
那時間和我打“公”場的小淩總愛說,我定了定睛才看清楚。那時間的鬆篁樓廳堂,鋪著厚重的深紅色地毯,老式烏木色的桌椅,有數的幾盞水晶吊燈,特別的昏暗沉悶。所謂的“公場”,就是侍應生分片包幹,在一塊分工合作,有在廳堂伺候著客人點菜的,有在廚房下單出菜的,大家共享小費。和我一起打公場的有太太在讀書的陪讀小淩,上海人皮特,還有隻打周三至周五中餐、和周末加晚餐的廣東人胖子漢森。
真不知道美國像鬆篁樓這樣規模的中餐館能有幾間?鬆篁樓廚房十個灶台分三組,大廚、二廚、三廚各帶兩炒鍋。每組又有兩個油鍋師傅。還有做點心、蒸餃、湯麵、外帶煮飯的蒸鍋師傅。鄭哥給二廚打下手,抓碼並掌二號鍋。三號鍋是個小師傅,隻管炒飯、撈麵、和一些汁濃芡稠的菜。三個師傅五個爐頭,忙起來了那架勢比吳建豪的功夫廚神還好看。
鬆篁樓的油淋雞、油淋鴨是招牌菜。為啥好吃?那是掌勺師傅真正用熱油淋至金黃色、油澆熟的。可不是普通小餐館下油鍋裏炸了撈出來的。所謂“抓碼”,就是備料,把一道菜的食材備齊全了,給炒菜的師傅下鍋去炒。那麽忙的午餐時間,同時抓三隻炒鍋的菜碼,還要炒菜,還要不時拎雞脖子、鴨脖子做油淋雞和鴨,那可真是要有千手千眼的神通。
鄭哥強,鄭嫂也不弱。鄭嫂給蒸鍋師傅打下手,蒸魚、蒸餃子,得了空洗米煮飯不算,還要包餃子、包餛飩。鄭嫂侄兒小陳,自己封自己為機動部隊司令,不過是個光杆司令,手下一個兵都沒有。哪裏忙,他就要到哪裏去。午餐時間他要穿著waiter的製服,白襯衫黑褲子黑皮鞋。如果有大的Party,比如有公司團體聚餐,他也要幫忙送個湯,上個菜,但是不能分咱們的小費。
不過帥哥Peter和小陳倒也拎得清,總帶小陳去些不該去的地方。皮特和誰都拎得清,可是不知道為啥,他就怕鄭哥。皮特私底下說,他看到鄭哥汗毛就豎起來了。奇怪的是鄭哥也很少開口和皮特說話。
皮特的確是個帥哥,濃眉毛,大眼睛,高高的個子,梳著個大背頭,臉上一個坑一個坑的,都是青春留下的痕跡。皮特是個聰明人,1977年恢複高考的第一屆大學畢業生。1984年,他拿著香港姨媽給的一條金項鏈,倒倒外匯,換了本護照,就真敢跑去美國領事館申請簽證。據他自己說,拿了本黑市換來的彼得森(美國大學名錄),就衝進領事館去了。
皮特說,什麽F1,J2都勿曉得。阿拉指著彼得森對簽證官說,美國朵習交關格多,阿拉隻要一樹就好格啦。簽證官一句埃烏沒港,就歡迎儂到美國先看看,參觀考察,再讀書,就這樣來到了美國。
皮特對美元特別有研究,大概是因為倒外匯的緣故,考察結束了,也找到了大批美金來源的渠道,於是成了中餐館職業侍應生。現在去中餐館吃飯,看那些waiter、waitress大概生意清淡的緣故,都是一英尺見方的tray(托盤)出菜。就是這樣一點大的tray,幾杯水都托不穩。東倒西歪的很難看。現在很少見有人托著本姑娘也扛過的,兩英尺半長的big tray出菜了。
皮特是professional,他可以同時用兩隻big tray出菜。左手的大tray抗在肩膀上,右手前伸平抬起第二隻大tray。左腳很踢一腳,蹬開彈簧門,腳尖踮起,抵著不讓門往回彈。然後身體右轉,躲開回彈的門。本姑娘那時練到爐火純青,不用人幫,也能同時抬起擺滿了菜的兩隻大tray,可就是過不了彈簧門這道鬼門關。
皮特人際關係拎得清,做事也清爽。那時間隻要他在啥事我們都不要操心,隻管數鈔票往兜裏揣錢就對了。他非常地照顧我和小淩,聽他安排,我隻需要專心對付那些囉嗦又難纏的客人。我們的“賬房先生”小淩則與他搭檔,前麵後麵地隨他跑,聽吩咐,照顧皮特兼顧不了的事兒,外加算賬、收賬單。
做過Waiter,Waitress的你們也許要問,我與小淩一個在哄客人開心,一個掌櫃的賬房先生,皮特是出菜的神行太保,那誰為客人點菜呢?當然是皮特。
皮特說在紐約打工時候,江湖上人稱“神行太保”。你看他忙的時候,高高瘦瘦的身軀,雙掌托起雙tray,腳底生風,飄忽無定,真當得起這個綽號。
一溜十幾張桌子,上完了菜,那廂空tray丟下給busboy拿到彈簧門放好,這廂隻見他,一手收菜單,一手放背後,挨桌點頭哈腰的點菜。他口裏念念有詞,重複著客人要的菜,背後那隻手的拇指哥不停地在另外四個手指頭上劃動著,佝僂著長長的蝦米腰,活像個算命先生。
三五分鍾搞定!點好菜,對我一聲長嘯,席丫頭,下單!尼秏台三好春卷蛋花,發秏台發秏吐司酸辣,掐秏台憂鴨憂雞餛飩……。真奇怪,怎麽著記性那麽好?那麽忙的檔口,那麽些桌客人,每桌人頭又不等,隻見他就是春來茶館的阿慶嫂,神情自若,不慌不張也不亂。他講他記性不好,都靠手指頭幫忙。好奇他手指頭在背後都怎麽掐掐的,都掐掐些什麽,他講那是他的不傳之密。
鄭哥和皮特一樣高,都是186公分的大高個。一個賽一個瘦。我們對皮特是五體投地的崇拜,可是鄭哥對皮特的評價隻有兩個字,“廢物”。
我的車(賣車前的紀念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