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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村裏那唯一的單身戶貧農,沒有人知道他的大名,都叫他瓦罐。土改時全村隻有他沒有土地,所以就給他劃了個貧農。雖說沒有地,他是全村最有錢的。因為家家戶戶的磨盤隔一段時間就得鑿一次,瓦罐憑著一手鑽碨的好手藝(鑽碨wei,陝北話,就是鑿磨盤),整年在外,吃香的喝辣的,偶爾回村住一兩天,就又背著他那裝滿工具的包包雲遊四方。他那包包總是不離身,有人說裏麵裝著大把的鈔票。
一次聽說他回來了,我們就抓緊時機,跟瓦罐座談,向貧農學習。瓦罐從前參加過紅軍,跟劉誌丹打過仗,自己吹噓說當過排長,用歪把子機槍幹掉了十幾個鬼子,負了重傷才沒跟著隊伍走。他指著自己的臉,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嘴還有點歪,說這就是證據。我們打趣地跟他說,要是他沒負傷,跟著隊伍上北京,如今至少是個局長副局長之類。他眨麽眨麽眼睛,好像沒聽懂我們說什麽。我們問他鑽一次碨收多少錢,他還是神秘地眨麽眨麽眼睛,嘿嘿一笑。他真是把我們搞糊塗了,這貧農怎麽也有資本主義複辟的味道。因為他走動於全縣各村之間,耳聞目睹不少知青的事,聲稱知道我們北京知青為什麽到這窮鄉僻壤。“你們打架,罵人,偷東西,不守規矩,都是流氓,北京管不了你們,才把你們送到這嗒(陝北話“這裏”)。”
村裏除了唯一的貧農,還有另一個“唯一”,就是唯一的黨員 - 梁公。他是村裏的牛倌,五十歲上下,多年攔牛(陝北話,放牛),背柴壓得他背駝得很厲害。我在西塬近五年,跟梁公一起攔了四年牛,背了四年柴,結果也落下個殘疾 – 歪肩膀,右肩膀比左肩膀低。我問他是什時候入的黨,他說他也不清楚。隻記得年輕的時候,公社每個月開會,每個村得派一個人去,別人都不願意去,每次都讓他去。結果有一天,公社書記說他的黨費還沒交,他才知道自己已經是組織上的人了。梁公為人極為老實,平時話語不多,對集體的牛關愛至極。有一次,一頭牛的背上長了一個膿瘡,瘡口破了,膿水開始往外流。梁公抓了一把草,一邊用手擠膿包,一邊用草擦拭傷口。膿和血的惡臭我老遠都能聞到,可梁公一點都不在意。膿擠完了,手上的狼藉在地上擦擦,還輕輕對牛說了兩句安慰的話。幾年後鄧小平恢複大學入學考試,語文的考題是寫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體會,我寫的就是梁公給牛擠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