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社會上流傳了不少老海歸佚事,頗為有趣,有的無從考證。講幾個小故事,算是“幾分真實,幾分諷刺,幾分牢騷,幾分警示”吧。
(1)1972年尼克鬆訪華,車隊從長城參觀回來遇到雪天路滑,一輛美方新聞廣播車被一輛解放大卡撞了一下,僅蹭掉一點漆,沒什麽大事。可是狡猾的尼克鬆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偵探一下中國的科技水平,叫人通知中方,廣播車上的儀器受損,請中方派人來檢修。周總理馬上召集會議,詢問國內最棒的電子專家是誰。幕僚們回稟,應該是黃敞,因為他是1959年才從美國回來的哈佛大學電子工程博士。周總理說,明天把他請來。幕僚們回道,黃敞目前在幹校呢。周總理馬上派飛機把他接回到了北京。黃敞指甲縫裏還帶著幹校的泥土,蹬上了那輛廣播車。他一邊翻閱著說明手冊,一邊搬動各種開關。美國技術員故意在儀器上動過手腳,讓黃敞糾正過來了,最後用流利的英文告訴車上的技術人員,儀器沒有問題。中央情報局馬上報告尼克鬆,中國的技術水平並不像原來估計的落後美國25年。
(2)美中建交後,中國教育部收到美國科學機構的來信,內容大概是一位著名物理學家去世,他培養的弟子們紛紛寫紀念文章,唯獨差他的一個得意門生,五十年代回中國了,希望能請他也撰寫一篇紀念文章。教育部很頭疼,因為信中的名字是舊韋氏拚音,縮寫成了C.Y.Chiang。到底是哪幾個字呢?請來語言學家,把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所有的著名高校的物理教授的名單翻了個遍,就是對不上。後來擴大搜索範圍,終於在雲南師大找到了這個人。但此人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加上文革10年,基本上就沒正經上過課,業務荒廢了,更沒有出什麽成績,名字早就不在學校教師編製中。教育部立即命令雲南大學恢複此人職稱,分了新房,並說的很清楚,給導師的紀念文章中不要提他自己回國後的經曆。
(3)四人幫剛被打倒,四川醫學院就迎來了幾個美國專家做專題報告。1949年後首次有洋人來訪,學院很重視。不料報告開始後才發覺翻譯不給力,很多專業術語翻不出來,想臨時從台下找人替代,卻沒有自告奮勇者。一個多小時了,講座還無法正常進行。學院領導焦頭爛額,一籌莫展,感到這個臉丟大了。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清潔工老頭問能否讓他試試,大家都很吃驚,但情急之下也隻好讓他試試。哪知道他翻起來得心應手,大部分的術語都能翻,跟美國專家對答如流,全場震動。後來一問才弄明白此君是個五十年代回國的留美醫學博士,1957年劃為右派,文革中更被分派去做了清潔工。
(4)1971年,文革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北大教授李正理(伊利諾依大學生物博士)在江西鯉魚洲幹校接受勞動改造。5月間,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教授高爾斯登作為中國建國後第一位外國科學家訪華,要求會見當年的同事李正理,而且要求去他家訪問。李正理接到周恩來“火速回京”的電函,心裏七上八下。到了北京,總理握住李教授的手說,“要為國家做好人民外交的工作,相信你能做好的”。
“可是我家裏…”李教授忐忑不安地說。
“不要擔心,這個我們已經安排好了”,總理保證道。
李教授家住中關村,一套公寓四間房,已有另外兩家人搬進去住占了兩間。國務院連夜將這兩家安置到了別的地方,將室內重新粉刷布置了一番,請來北京飯店廚子掌勺,等候客人的到來。
會見順利進行,客人滿意而歸。廚子收拾鍋碗瓢盆離去;地毯、窗簾、花瓶等裝飾物留在原地沒動。那兩家人興奮地搬回“新居”,李教授被允許留在北京,住在“新居”自己的半個家裏,妻子沈淑瑾還留在幹校。
這樣的事例不少,但結尾並不都像李正理這樣完美。清華大學的周壽憲也接到通知回北京。經過幾年文革,他有些精神失常,大概任務完成得不理想,回到幹校遭軍宣隊加倍的體罰。周壽憲終於崩潰了,不久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曆史學家何炳棣1971年訪華要求見同學羅應榮(當年借給他花呢大衣去約會),可是羅在勞改的采石場“受傷”,未允許會麵,幾個月後去世。劉子健、牛滿江等科學家訪華,受到周恩來接見。此時老同事趙綿在農村喂豬,在炕頭上給科學院吳有訓副院長寫信,請他轉達對這些老朋友的問候。夫妻博士曹天欽和謝希德被隔離分開關押四年,1972年,國際友人訪華點名要見曹天欽,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過問下,曹天欽夫婦走出了牛棚,一對相親相愛的患難夫妻再度重逢。外賓走了,曹天欽又去幹搓煤球之類的粗活。
(5)文革結束,百廢待興,大學開始招生,科大研究生院也招收了文革後第一批研究生。全校的英語教學由李佩(兩彈元勳郭永懷的夫人,1956年回國)主持。她決意聘請最好的英語人員,想到了人大的許孟雄教授。許孟雄40年代就在重慶為黨翻譯各種文件,並在國外刊物上發表,是第一個將毛澤東著作譯成英文的翻譯家。可惜50年代被打成右派,從此離開人大講台,失去人身自由,度過艱難漫長的30年。80年代獲得平反以前,隻能在海澱一個英語業餘補習班講講課。李佩三顧茅廬,恨不得答應每天車接車送,才把許孟雄請到了研究生院。第一天上課,許孟雄站在教室門口,指著牆上的領袖像說,“他在裏麵我就不進去。”全班同學都傻眼了,班長是班裏唯一的黨員,站起來,欲勸說老教授,老教授隻把臉一轉,搖著頭說“No”。
班長急忙搬來一把椅子請老教授在門外坐下,就跑到教務主任吳唐的辦公室求救。吳唐是老革命,見過敵人的槍彈,可沒見過一位老知識分子翹著二郎腿如此橫眉冷對,趕來也是白搭,隻好叫班長去找李佩。李佩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看著班長十分不明白地說,“把主席像拿下來,下課以後再掛回去,不是很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