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西

記下心的曆程 紀錄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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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喜歡蹣跚爬行的小男孩

(2018-10-25 07:39:43) 下一個

  乙巳年某月某日,我出生在雪峰山北麓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民家庭。我出生時,上麵已有一個長我兩歲的哥哥。他作為家裏的長子、長孫、長曾孫,應該是被翹首期待的,至於我,父母心裏其實希望是一個女兒,畢竟等他們老了可以成為疼他們的小棉襖。當然,祖母、曾祖父從家族的香火興旺出發,還是希望男丁多多益善。這個老二,也就決定了我以後在家裏的地位。

  我出生的具體時間被認為是寅時,因為那時在鄉下沒有鍾表,計時不準確,隻是認為,在母親生下我之後,等洗理完畢就已天亮,應該是寅時。反正一個時辰管兩個小時,應該不會離譜。但在傳統的中國農村,這對於我又很重要,這是生辰八字,決定我一生的命運,每逢遇到重大事情,都會拿出生辰八字來算一算。比如說親時,就會拿我的八字與女方的八字相合,如合不到,這門婚事就會黃,因為未來是未知的,既然沒有感情基礎,誰也不會冒八字不合的風險。

  我的出生地“官溪”,其名字由來沒聽人說起。但我推測,這與我們家族的傳承有關係。據家譜記載,我們張氏一族是南宋著名理學家張栻的後裔,張栻也因此被稱之為湖南寧鄉張氏的始祖。而張栻之父張浚是南宋著名的中興大臣,曾在宋高宗、宋孝宗兩朝為相,力主收複中原,由於未能完成夙願,臨終前囑咐兒子:“吾嚐相國,不能恢複中原,雪祖宗之恥,即死,不當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因此,他死後沒有按照古人的習俗葬於四川綿竹,而是葬於寧鄉豐林鄉龍塘之原。此後,子子孫孫就為他守墓於此。到南宋理宗時,由於重視理學,將豐林改為官山。官溪的得名,可能就是與官山相對應,以示不忘祖宗。我作為張栻的第28代孫,在安化已居住了20代,在官溪已有10代。

  我出生時,家裏有曾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叔叔、姑姑和哥哥七口人。我們家本是一戶以作坊碾米為生的家庭,這種碾米以水力為動力推動磨盤轉動,達到穀糠和米粒的分離。所以這種作坊的選址都要靠近小河邊,以取得水源。待米粒從穀殼脫離後,用風車將大米和穀糠分開,然後再用吊篩把大米中尚未脫殼的穀粒篩選出來,這是一個既費力又需要技術的活,全家就祖母和母親會這活。每碾兩籮筐稻穀,收取一升米(約1公斤)的加工費。由於這個工價為鄰裏鄉親所熟知,因而,有愛占小便宜的人為此特製兩個大籮筐專門作為碾米用,而其他人在碾米時,也借用這兩個特製的大籮筐,其實就造成了工價的變相下降,但我們家無可奈何,隻得認了。隻是苦了祖母和母親兩人,又要多費很多力氣。特別是夏天天旱時,水力不夠或者沒有了水力,隻能靠人力了。當然,偶爾也有好心人,看到這婆媳倆體力不夠,來主動幫手的,但全村就那麽兩三個,大多數人隻是坐等。也正是這一小作坊,可以維持全家大小的生計,同時又使我們家在土改時隻劃為了中農成分。到了60年代,由於有了蘇聯老大哥幫我們修了被稱之為“湘中紅寶石”的大型水電站,村裏通了電,有了電力打米機,我們的作坊被淘汰了,全靠參加集體勞動掙工分來養家糊口。

  聽說曾祖母病逝於1961年。我們原來的舊居是商住連在一起的,第二年父親就將原來的住宅部分拆了,在此基礎上新建了一棟純木結構的,有4間臥室、1間堂屋和1間廂房的典型安化民宅。1963年,我哥哥出生。

  我出生後,曾祖父還曾用他的拐杖搖過我的搖籃,後來不小心把拐杖搖斷了,他還痛惜得哭起來了。於是,奶奶趕緊找來麻繩,將折斷了的拐杖纏好,能將就重新使用,曾祖父才轉哭為笑,真是老小孩一個。當年農曆七月,曾祖父就以80高齡逝世。由於當時正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破“四舊”,沒有給曾祖父做佛家的道場禮,就草草下葬了。

  還在我蹣跚學步時,有很多在家門口的小河漂流坑木的人,晚上借宿在我家,按現在的說法,我家就是農家樂。當然,我家不可能有這超前的觀念。但農家是實實在在的,至於樂嘛,就靠我蹣跚爬走的保留節目,把他們逗樂了。奶奶說,反正我小時候爬走的姿勢很特別。真恨當時家裏人沒眼光,沒有繼續發揮我的特長,將我培養培養,說不定我也能像趙本山一樣可以開始“賣拐”,從而走上中央電視台,紅遍全國。今天也可以來一個 “陰陽合同”,成為有錢的任性一族。但無論怎樣,從現代兒童發展心理學來說,爬行有利於腦的發育。所以,我想幸虧在蹣跚學步階段練過爬行,否則,我不知笨成什麽樣。

  1968年農曆5月,弟弟出生。在我家堂屋中,我看到同村的一個族伯,用鍋上的黑墨塗在父親臉上,以示喜慶。下半年,叔叔同嬸嬸結婚。為了迎娶嬸嬸,父親專門去買來了一頭豬,以準備酒席之用。我看見豬被宰之後,被屠夫吹得滾圓,然後用開水燙,煺出毛。在婚禮當天,從同村借來很多被子,以備客人留宿之用。母親在忙於婚宴,我就像脫韁的野馬,趁機在這許多的被子上玩起了孫悟空似的跟鬥。事後,母親發現我因此著涼,而生了不少凍瘡。此後每到冬天,我都會或多或少地生一些凍瘡。

  1970年春季,我哥開始上學了,從此我這老二的地位發生了改變,也開始受到家裏的待見。從前什麽事情,家裏第一個考慮的是我哥,理由是他是老大,以後可以輪到我。我還記得學法語時,老師為了訓練我們的口頭表達能力,讓我們分組討論“當老大到底好還是不好”的主題。現在想來當老大的好處太多了,除了基因上有先天優勢外,更重要的是後天老大得到的機會更多。看來,投胎真是技術活,下輩子我一定要早點投胎。其實,當時家裏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大人走親戚時會捎上一小孩。以前都是我哥去,現在終於可以考慮我了。在這上升的地位上,我做了三件記憶深刻的事。

  1971年農曆正月,我終於可以陪著奶奶,嚴格地說是奶奶捎上我,去給太姥爺、太姥姥拜年。太姥爺家住在另外一個鄉,離我們家有約二十裏路,中間要爬一座大山。一開始,我很興奮,總是跑在前頭等奶奶,奶奶由於有一雙“解放腳”,走得比較慢。到爬山路時,我和奶奶已經同步了,還時不時地在石階上坐下來休息。但到最後,盡管我使出了吃奶的勁,也跟不上奶奶的步伐了。到了太姥爺家,我的辛苦沒有白費,太姥姥給了我最喜歡的荷包蛋。叔太姥爺們、舅祖父們,每家都給我們做了一大缽的臘肉,而我每餐都是把它吃了個底朝天。隻可惜,那時我不知道這種臘肉是湖南的兩大名貴臘肉之一,就把它狼吞虎咽地倒進了我的胃裏,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嚐。而我的胃也好似那八百裏洞庭湖,永遠也填不滿。能當家裏的老大,跟著大人走親戚的感覺真好,不光長了見識,還解了饞,享了口福。

  第二件事,就是當babysitter。平時這份活是奶奶幹的,但到了清明前後,正是收春茶的季節,這活很適合婦女幹,所以,奶奶是一定要去參加的,那麽照看小堂妹的活就交給我了。這叫權利與義務的一致,不能隻享受當老大的權利,而不盡義務。我的報酬是嬸嬸每天給我一個雞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土雞蛋。其實,我也沒有吃這雞蛋,而是乖乖地把它上交給了母親。我發現這babysitter並不好當,我堂妹一個勁地哭,無論怎麽搖那個搖籃(其實三四年前我還睡在這個搖籃裏),她就是不睡。所以,每當下午快收工時,我總是檢查小堂妹的眼睛有沒有哭紅、哭腫,生怕有什麽差錯,嬸嬸不滿意,把我那個雞蛋的工錢扣掉。幸好,我擔心的事從未發生。

  第三件事,就是我當家做主的一件事。我嬸嬸同村的一個人到大隊加工廠榨茶油時,由於所帶器皿不夠,到我家借了一個竹筒來盛油。我作為住家的最年長者,做主把竹筒借給他了。可沒想這竹筒有去無還,我嬸嬸回娘家打聽,也沒有找到此人。我則是被實打實地騙了一回。這雖然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騙,但我並沒有因此吸取教訓,以後總是不斷地小騙連大騙。這也許是我的秉性使然,對人少了提訪心。

  1972年過完元宵節,我正式開始上小學,接受文化教育了。之前的這七年的摸爬滾打,應該算是我接受的學前教育。現在的留學生在申請留學時,如果出生在農村的,都把農村描述成山青水秀的美好風景,說是這樣的環境陶冶了他們。我生長的環境,盡管也不缺青山秀水,但我沒有那麽早慧,當時根本感覺不到受到了什麽陶冶,相反,我還向往有著轟鳴作響的機器和冒著濃濃黑煙的工廠的外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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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柳溪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董蘭丫' 的評論 : 蘭丫真是有一雙文學家的眼睛和一個思想家的頭腦,什麽問題都問一個所以然。我想宰了豬之所以要被吹成鼓鼓的,就是為了方便用刮子刮毛。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殺了豬以後為什麽要吹的滾圓?

相像著一頭豬被吹成氣球的樣子,好神秘的感覺!

柳溪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雨女' 的評論 : 歡迎雨女光臨。其實,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特色,故鄉是最美的,那裏有我們的發小,留下了我們童年的記憶,這些又是如此地難以忘懷。
雨女 回複 悄悄話 我一直很羨慕南方同學。因為有山和水可以回憶。當然,北京也有山。但是我們不住在山裏。北方的農村就是塵土。冬天就是一片蕭瑟。像你這樣的人,內心世界很豐富。及體驗過山,又有後來在城市受教育,現在來美國留學,工作生活。雖然山裏以前苦一些。可是那時候哪裏都苦。
過去的人結婚早。所以,你可以跟著奶奶走親戚。可能也是長子長孫吧。我都沒見過奶奶。
柳溪郎 回複 悄悄話 歡迎王妃來做客。你說的就是圍城的效果: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裏的人想出去。
黑貝王妃 回複 悄悄話 這些鄉村生活的經曆也是一種陶冶,我們長在大城市的人就沒有什麽去外地的向往,心也比較浮躁。你家又這麽詳盡的族譜我很羨慕,知道自己的來龍去脈還是很踏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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