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重溫】饒毅 | 當今的中國在批量生產“太監”
編者注:本文於2015年5月首發於《科學畫報》,作者饒毅是生物學家,首都醫科大學校長。麵對中國的抗疫路線之爭,他日前在“饒議科學”公眾號撰文,稱需要知道病毒與人類的基本關係是病毒在先,人類在後,除了考慮人類是否願意與病毒共存,還要思考病毒怎麽與人類共存。
雖然我國百年前已結束沿用時間和規模領先世界的太監體係,但作為文化習俗、個人行為的太監化傾向尚未絕跡。
由於這一問題的普遍性並未被廣泛認識到,反而不時被“發揚光大”,因此太監化問題應該提出來反思。太監化現象太需要批判,因為:在有些時候、有些範圍,太監化過度顯現可以毒害社會的健康,阻礙國家的發展;太監化的人和行為越多,國家發展就越希望渺茫。
什麽是“太監化”?沒有人格、不負責任地討好強權,沒有是非、不擇手段撈取利益,沒有理想、不利國家而寄生於社會,皆是文化習俗行為的太監化。太監化的人格沒有理想,獲得生活資料苟延殘喘就是其生命的意義,無異於寵物;太監化的行為沒有是非,隻有利益之爭,無異於野生動物。
曆史上的太監無需負責,隻要討好強權,多為生活所迫,不得不服務於權勢,似情有可原;現實的太監化也不為公事、公眾利益擔責任,而自願選擇獻媚於強權而牟私利,卻難以諒解。古時太監服務的對象單一,現代太監則頂禮膜拜所有可以一時提供利益者。
目前不少人被公認“成功”且必須“夾著尾巴做人”,其實就是太監化潛移默化的結果。不僅有人自豪“夾著尾巴”成功,而且有不少父母、老師還教育後代應該“夾著尾巴”,不知不覺成為培養太監化的後來人。“夾著尾巴做人”就是不要有想法,寧可人雲亦雲;行為不要突出,寧可少做不做;做事不要做得太好,寧可不盡心盡力;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積極擺出“乞搖狀”,以彰顯無能而不會威脅他人,通過討好人獲得資源掌握者的接納和支持。
有些人一時夾尾巴後,待有適當的職位時確實做事情,可以算是被動的太監化;但不少人夾著尾巴久而久之成習慣後,最後無論獲得什麽機遇、條件,都不能恢複正常做人的樣子,一生將太監化進行到底,還因獲得權錢而洋洋自得,不知自尊何物、羞恥何事。
太監化對社會有多方麵的危害。社會重大問題,本需多方麵積極參與,提出多種方案,在爭論和批評後提煉出實用部分,經過探索而推廣。太監化的做法實際上並不是幫上級的忙,隻是給上級撐一時的麵子,更不為國家長遠著想,隻顧監管、壓製下級,隻顧將責任都往上推,出了事情大家聽之任之,多層麵呈現外戰外行、內戰內行,長期內鬥、熱衷內鬥。
在文學藝術方麵,太監化的現象表現為:一些本來有才華的人變成了不僅自己不出產創造性的作品,還不準許其他人大膽探索;一些本無才華的人成為“藝術家的太上皇”。太監化的作風禁錮了藝術家的想象力,導致藝術質量低下,產出讓全國多數人不滿的幼稚化娛樂。
太監化的問題在科技界算比較輕微,因為國家鼓勵科技創新而未設限。但太監化仍以習氣的方式,滲透進入科技界。一些研究者信仰“夾尾巴做人”,做研究也以看人眼色、拉關係為標準。沒有獨立思想的人,如何在科學上有建樹?“夾著尾巴”如何做創造性工作?
科學創新是每一代新人別出心裁、敢想敢幹的結果,不是聽從其他人指揮、順從大家想法的產物。科學研究,要求在關鍵之處不能四平八穩,而需要力排眾議,敢於堅持自己的探索,有自己的思想,走自己的路。對多數傑出的科學家來說,在創造力高的時期,通常都不是表現出四平八穩,而是與眾不同,不容易調和。如果大家都很快能認識和接受的新穎觀點和做法,一般也就不是很有創造性。在大量與眾不同的想法中,多數可能並非很好,但要允許這些想法大量產生和探討,才能發掘其中的少量真知灼見,讓它們生根開花結果。在不同做事方法中,也隻有少數最終能夠引領社會發展,但如果不能提出新做法(包括錯誤的做法),也就不可能探索出新的道路。
在太監化問題沒有得到根本解決以前,恐怕難以全民動腦筋發掘真知灼見、競相努力做好事情,而且大家不負責任,也就難以使國家變成世界領先的國家。個人恥於太監化,社會摒棄太監化,國家警惕太監化,乃是強國之必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