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北京,一個氣勢磅礴的大城市。在那裏有我二十年的記憶。
小時候,天是蔚藍色的,我常仰望天空,細數那些千奇百怪的雲,鯉魚跳龍門,獅子滾繡球,甚至和合二聖,天女散花。夏天的夜晚躺在樓頂的竹床上看星星下的絲雲。冬天的早上隔著窗子看日出映照下的五彩祥雲。我指著天空興奮的要奶奶陪我一起看,告訴她這個像什麽那個像什麽。奶奶看不出,我就找來紙筆畫給她看,她總說不像,我便吵著要奶奶畫。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沒有之一。
奶奶畫兩樣東西最美,一個是彼岸花,另一個是蝴蝶。我到現在都可以默畫下來奶奶是如何畫彼岸花和蝴蝶的。她說年輕的時候眼睛和手都好使,繡了好多,隻是一件都沒有留下來。
我是我們這輩最小的,奶奶帶我的時候已經七十歲了。所有的哥哥姐姐都說自己是奶奶最愛的孫子,我也深信隻有我才是她最心疼的。我們的自信來自奶奶的公平和公正。家裏無論有什麽好吃的,總是每個孩子都有一份。我們誰要是和誰吵了架去奶奶麵前說那個人的不是,必定被罵。奶奶不允許背後議論別人,要求我們麵對麵解決問題。
可是我知道,奶奶也是有偏愛的。我的父親排行老三,他隻在世上生活了四十四年,那時我還很小,隻記得有一次見奶奶掉眼淚,她說哪個孩子都不及老三。每每想起這句話,一次比一次傷感,直到多年後,了解了無常的道理,才逼著自己放下了。
奶奶出身富貴,家有良田千傾,因父母早逝,兩個弟弟年幼,所以十幾歲就當家作主。快三十歲時才嫁給比她年輕三歲的爺爺。奶奶說他們因為是親戚的親戚見過幾次麵,她堅持要自己選丈夫,這在那個年代實屬罕見。奶奶說決定嫁給爺爺是因為有一次見到他邊打算盤邊記賬的樣子。
老照片都是小小的,看不清楚,隻能辨認那個瘦高的人,總是站得筆直。我從未見過爺爺,總是在追問奶奶時試圖捕捉他的樣子。現在想想很內疚,不懂事是一種殘忍。
爺爺家在文革時期被定性為官僚資本家,祖輩從清朝就開始做官經商,祖宅在北京通州,後來搬進城裏。爺爺家教極好,為人謙虛善良,一口流利的法語和英語,他的母親曾經留洋法國,回國後教過洋人中文,也管理過家裏的進出口貿易。
爺爺並不喜歡做生意,一切都有兄長做主。年輕時家境好,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後來被親戚坑得所剩無幾,和奶奶,帶著五個孩子搬進一座小四合院,由於沒有收入,爺爺隻好放下顏麵去做翻譯,我想那時的他們一定經曆了很多艱難。
爺爺與世無爭,奶奶勤勞樂觀,我從來沒有從她嘴裏聽到過抱怨。文革被抄家,爺爺去世後,家境大不如從前。奶奶繼續帶領著全家老少度過了風雲變幻的年代。她是我見過的最有智慧的人,無論路上多少坎坷,她都能扛過去。“知足常樂,能忍自安’”是奶奶的口頭禪,她還常說,“瓦舍千間住一間,走過北鬥端一碗”。
我從小就是那麽愛看雲朵,現在住在加拿大,習慣仍舊不改,周末有時可以一個小時什麽都不做,隻望著天空發呆,回味著記憶中的那些片段。聽說故鄉會根深蒂固的影響我們的一生,此話不假,小時候愛過的人更是賦予了我們生命以及世界觀。我在雲朵裏無數次尋找奶奶的影子,隻願她在天堂裏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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