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北,一處平靜的湖麵,一艘客輪停靠在岸邊,一群人正在登船。所謂登船,是登上從船上延伸下來的大鐵板。摩托車,自行車,人,都能上去。
等所有該上去的都上去了,船上發出巨大的聲音,轟隆隆的排浪而行。
站在船邊上,看著船身與水麵接觸的地方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在藍色的水麵盛開,隨著船行駛的方向一路追逐。
遠處青草堤上有羊。一隻一隻,像髒了的雲朵從天上掉下來,本來是想去湖裏洗澡的,結果落在草地裏,太胖滾不動了。
那地方很多渡口。有的行程很短,騎摩托車上船的人連火都不熄,嘟嘟嘟嘟嘟連人帶車一直在船上哆嗦。
有的稍微長一點,要持續半小時。
渡口很多,卻不一定都有名字。所以坐錯船是經常的。
我有一次去姨外婆家就坐錯了。下了船,走了一段,越走越陌生,覺得不對,立刻往回跑,船還是開走了。我隻好在空無一人的渡口等著下一班船。
沒多久,地平線上出現一個黑影,越來越近,是一個穿著皮夾克的中年男人,他走到我身邊,問我要去哪兒。
我說我去我姨外婆家。
你姨外婆住哪兒?
我仔細看了他一眼,眼睛有點小,臉很黑,皮膚很粗,還有點坑,五官和他臉上的小坑一樣不那麽惹人注意,倒是整個腦袋很方,很厚實。他一臉誠懇,微笑著,看著不像壞人。我就告訴了他姨外婆的地址。
他又問了我姨外婆的名字,問是不是有個兒子。
他說他和我表舅熟。
可我表舅也才隻是個高中生啊。我心裏有點懷疑,他那麽大的人怎麽和我表舅熟。我很害怕,怕遇到人販子被拐賣到大山裏,不給飯吃。
扭過頭我看著一望無際的湖,天色逐漸暗淡,太陽落在了山後麵,什麽時候有船來呢,我心裏直打鼓。
那個人掏出來手機,撥弄了一番,嘰裏哇啦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方言。我更害怕了,心想糟了,一定是叫人來抓我。我緊緊抱著手裏的書包,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
他拿著電話折騰了很久,才又把手機遞給我,我接過去聽到裏麵傳來表舅的聲音。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他我坐錯了船,我現在不知道我在哪裏,我等著船帶我回原來的地方,我再找對的去。天快黑了。船還沒來。
表舅打斷我的話說那個人是他的高中老師。要我放心聽他安排。
那個中年男人又打了一通電話,沒過多久來了一個人開著摩托三輪車,我坐上去,跌蕩了大概半小時就到了姨外婆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姨外婆在灶台前做飯,爐灶的火是唯一的光。她招呼我說,飯很快就好。
表舅滿頭亂蓬蓬的頭發,戴著黑框高度眼鏡坐在角落就著爐火在看一本書,皺著眉頭連頭也沒抬,一點都不想和我做朋友的意思。
我想和他打招呼,他把身子側了一下。
我在她家隻住了一晚。第二天,表舅陪我走了近半個小時路,把我送到渡口,看我上了正確的船,才離開。全程他拎著我的包,一句話沒和我說。
那年表舅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學。家裏人說他靠知識從此擺脫了那個貧窮的村莊。
姨外婆還在那裏生活著,她有一隻腳不方便,腦子也不怎麽靈活,經常說了上句忘下句。媽媽說是她小時候被她公公婆婆打壞的。
姨外婆是家裏的二女兒,出生後就被送到遠方給人做童養媳。一輩子也沒上過學。但她很知足,因為她的兒子考上了大學。
表舅在幾年前加了我的微信。我問他渡口的事,他說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傍晚,村裏一個在外地開的士的富人拿著手機跑到他家找他。說是有個小姑娘在渡口等他。他內心有點驚喜,卻沒想到是我這個笨蛋。
這就是我對渡口的記憶。
和你不一樣,我總是信任所遇到的陌生人或陌生環境,一直。中國期間大學時候一次去一同學家,轉車幾次某班晚點,於是到那裏就黑了,還有段鄉村路,要麽在車站等人來接,要麽摸黑前去回合,猶豫期間旁邊一位外形像豺狼的本地男士簡短問我,我說了情形,他說送我一程,他有手電,我說好,然後我倆就在黑夜裏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全程沉默,半路遇到來接的人,這人沒等人道謝的話說完就回身消失在黑裏了,那裏是出草莽英雄的地方。
站在船邊上,看著船身與水麵接觸的地方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在藍色的水麵盛開,隨著船行駛的方向一路追逐。
遠處青草堤上有羊。一隻一隻,像髒了的雲朵從天上掉下來,本來是想去湖裏洗澡的,結果落在草地裏,太胖滾不動了。
那地方很多渡口。有的行程很短,騎摩托車上船的人連火都不熄,嘟嘟嘟嘟嘟連人帶車一直在船上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