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r有一個最潮的iPhone。他說那是今年父親送給他16歲的生日禮物。
“你和你的父親聯係多嗎?”
“不多。他總是很忙。”Amir 看著我說。
“他做什麽工作?他搬出去一段時間了,你沒想過去你父親那裏嗎?”我問他。
“他有一家清潔公司。他現在很忙,很多事情要處理。他說他不能照顧我。”Amir在提到他父親的時候語氣平和,滿是理解和關切。接著他又給我講了一個關於他父親的傳奇故事。
那是在阿富汗,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他父親在他們放養羊群的土地上看到了一隻狼,為了保護羊群不受侵犯,他不顧生命危險,帶著狗去將羊群驅趕回來。狗在與狼的博鬥中倒下,夾著尾巴奪路而逃。那匹狼把凶惡的目光盯在了他父親身上。他父親沒有懼怕,捏緊拳頭迎難而上,經過一場惡鬥,年輕的阿富汗男人戰勝了惡狼。直到今天Amir 都無法想象他父親是如何以血肉之軀戰勝狼的尖牙和利爪的。但是他確認這個故事真實發生過的,他父親背上的傷疤可以作證。
Amir撲閃著大眼睛,眉飛色舞的給我講述這個故事,毫不掩飾對父親的崇拜。
就像他們手裏的iPhone, 父親的傳奇故事是我遇到過的許多阿富汗少年的驕傲。
他們身體裏流淌著這股從父輩身上流下來的熱血,誓死捍衛著他們的尊嚴。
“所以當你麵對一個比你高兩個頭的成年男子,一拳將他鼻子打斷了,是他侵犯了你嗎?”
“是他太弱。如果太弱的話就不要出言不遜。”
“那麽,你知道你要承擔什麽後果嗎?要麽你的父親要為你付一筆賠償,要麽你就得去做義工作抵消賠償。這隻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如果必須這樣的話,我願意去工作。您知道,我7歲開始就在市場販賣物件,那些從中國運過來的各種小商品,還有牛仔褲。”他摸著自己的褲子對我說。
“好的。那麽你得和青少年管理中心的法律援助工作人員聯係。噢,他們會在開庭之前先聯係你,你要配合他們的工作,好嗎?”
“好的,謝謝您。”Amir 很有禮貌的站起來,向我微微鞠躬,然後轉身離去。
走到一半,他又回過來,語氣變得激動,他說:“您不要相信我繼母說的話。我來的時候已經12歲了,不是9歲。她根本就不關心我。她隻會在外人在場時才會表現得很關心我,當你們一轉身,她就立刻變了一個樣。”
“這讓我很遺憾。但是,Amir, 這不能成為你傷害任何人的理由。”
“我知道,我隻是受夠了那個女人的虛偽做作。還有,我的弟弟妹妹一點都不害怕我,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天知道他們對我來說有多重要。Lidia 總是不戴頭盔在外麵玩滑板,我隻是警告她,我沒有打過她。”
“好的。Amir,我相信你所說的。據我所知,你的繼母已經和你,還有有關部門商量好了,你很快就可以搬到一個集體宿舍,開始新的生活。”
“是的。但那不是我的願望。隻是,她把我拒之門外而已。”
Amir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我能感覺到他所受到的傷害。但同時,我也為他感到高興。既然他不願意離開,那至少說明他在繼母那裏過得還算不錯。
Amir走了,桌子上留下一個文件夾。是他留下的。我打開來看,裏麵是他工工整整的文字。他回答了我上次留給他的三個問題。
Amir用一種比他年齡更為成熟的文字寫下了他的故事,還有他的願望。
他描述了他的家鄉,對他來說,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尤其在他來歐洲之後,他每一天都在渴望回阿富汗,但不是永遠呆在那裏,隻是作為遊客回到阿富汗,用歐元能買到一個小孩所奢望的許多好東西。他還能見到他的母親,他的弟弟。
Amir 的母親在他筆下簡直就是聖母,她年輕,溫柔,苗條,美麗。他讚美母親頭巾下黑色的長卷發,充滿了光澤,他的母親是他父親第一個妻子,無論誰也不能取代他母親的位置。
2018年,他父親甚至將他母親蹍轉經過伊朗接到土耳其,打算下一步接到歐洲來。當他的德國籍繼母知道這個消息後大發雷霆。盡管她和他父親已經在一起生活多年並生了兩個孩子,她依然將他所有衣物打包扔出了門外。所以,Amir 陳述說他的繼母在撒謊,他的父親從未主動離開他們,是她拋棄了他。沒過多久她還帶一個陌生男人回家吃飯。吃完飯,繼母要求Amir 洗碗。Amir 說可以,阿富汗男人會為自己的家人做任何事,但是這個男人的刀叉盤子,他絕不會洗。繼母睜大眼睛看著他,命令他要麽老老實實去洗所有的碗,要麽就從她家裏滾出去。
Amir寫道:從那一刻起他才明白,那個家根本不屬於他。那個女人隨時會把他扔出去,就像對待他父親一樣。他憤恨的給父親打了電話。
他父親很快就趕到,他進門一句話沒說,直接走到那個男人眼前,那個男人挑釁的看著他父親,一副你想要怎樣的表情。他父親也沒和他廢話,兩隻手鐵鉗子一般的抓住他的衣領,將他從沙發上提起來,一拳打在他臉上。他倒退好幾步,捂著臉摔下來,把客廳裏立地燈也扯翻在地,繼母尖叫著上來拉他父親,他扭過頭,在她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罵她是個敗壞家門的恥辱。
隨後繼母報了警。由於繼母和繼母的客人均被打傷,他的父親被通知不可出現在繼母五十米範圍內。
這一切不僅Amir,就連Amir的父親也覺得不可思議。Amir寫道:“父親用他在工廠賣苦力的錢買了這幢房子,他還在繼續繳納房貸,他的妻子在他辛苦打造的房子裏邀請別的男人共進晚餐,要自己的兒子為他洗盤子,這是任何一個阿富汗男人不能容忍的。”
更令Amir痛心的是,他的母親在土耳其帶著弟弟等著他爸爸去接他們。這期間,繼母萬般阻礙,再加上外婆生病,母親帶著弟弟又回到了阿富汗。要知道一個女性在那片土地上帶著一個小孩長途旅行是多麽不容易。Amir 朝思暮想全家團聚的日子被無限期擱淺。
他的學習也越來越差。本來上文理高中,被勸退到普通中學。對於學習他已經提不起一點勁來。他的繼母每天都在挑他的刺,Amir 收拾房子,Amir去花園除草,Amir你為什麽不清理烤箱。Amir你要給你弟弟妹妹做榜樣,不能挑食。豬肉是可以吃的,我們都吃豬肉。
Amir 偷偷對弟弟妹妹說:“不,我們的父親是穆斯林,我們不能吃豬肉。”
第二天繼母就帶著青少年管理中心的人員回家,在他們麵前哭訴,Amir 威脅弟弟妹妹要信穆斯林教。
管理人員問他的妹妹是這樣的嗎?6歲的小姑娘看了一眼Amir, 點了點頭。
Amir哭了。他覺得他的世界在一點點消失,他已經沒有地方呼吸,沒有地方歡笑了。
他想念他的父親。想念他們在阿富汗,父親帶著他走進清真寺,一起禱告跪拜的日子。他們在阿富汗生活並不完美,但至少每天出去幹活,回家母親會張開雙臂擁抱他,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進餐。
有一天她繼母又把那個男人帶回了家。Amir不想理會他,背著書包一言不發的上樓。那個男人站起來,衝他喊道,“小阿富汗孩子,你和你的父親一樣永遠學不會文明禮貌嗎?”
Amir 怒火攻心,他覺得那個男的就像是侵占了他們領土的那匹狼,他個頭高大,麵目猙獰。他想到了父親背上的傷疤,他從樓梯上返回,堅定的走向那個男人,一拳朝上打在那個白人男子的臉上。他捂著臉,鮮血從鼻子裏流出來。Amir聽到繼母的尖叫,夾雜著弟弟妹妹的哭喊。
半小時後,警察出現在他們家裏。記錄下了一切。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在繼母,也許許多歐洲文明人眼裏,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暴力野蠻。但他不後悔所做的一切。
他希望聖誕節的時候,他能和父親一起去阿富汗度假。那裏有他們真正的家。一個無怨無悔永遠接受他們父子的阿富汗女子,他的母親。為了保衛家園,他願意像父親一樣身負傷痕。那是阿富汗男人的勳章。
讀完Amir 的文字。我很不安。人們需要走過多少歲月才能知道我們到底為什麽而驕傲,為什麽而戰?
結尾讓我想起Bob Dylan 鮑勃 迪倫的Blown‘ in the wind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