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入睡之前一直在想,進了大樓之後,怎樣?怎麽去我的辦公室?辦公室在二樓,應該是樓道出來右手邊,最裏麵那間。開門的是一個黑色的感應器。辦公室邊上是休息室。休息室和辦公室之間一麵牆都是公告牌。
進了大樓怎麽上樓的?我不記得了。
那是我第一個工作的地方。
每天早上我坐在擁擠的地鐵裏,隨著人流下車,再往前走不到100米就到了單位大樓。那是一座占地麵積很大的,古老的紅磚樓。我工作的範圍隻在二樓和三樓。三樓是單位總部所在,我們二樓那個辦公室隻是一個小部門。
四樓和五樓是一所私立大學。中午10點時候,三樓的休息大廳裏有人推著餐飲過來賣。有時候我也去買個夾肉的麵包。賣吃的小姐姐是結實的小個子西班牙人,她告訴我她老公是英語老師。那時候我好喜歡搭訕。見誰都要聊幾句。後來辦公室的Anja 說要給她女兒請英語私教,我說樓上賣餐的西班牙女人的老公是教英語的,我幫你去問問。Anja 驚訝的看著我,說:“你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
我其實真是一個害羞的實習生。真的。
Maria 是市議員。那時候38歲。她有一頭細細的螺絲卷黑發。好多,好長,從後麵隻看到長發,然後是翹起來的屁股,然後是兩條腿,腳上常常是一雙細高跟鞋。前麵呢,隻看到好大的胸!總是露出來肉乎乎的半個。她臉上有雀斑,笑起來很嫵媚。她有一次告訴我,老板要她加班,坐得離她很近很近。
那年夏天,她去度假的時候收到了解雇信。她打了好多電話來,老板都衝我搖頭,要我把她打發走。
老板說她是一個做事沒有頭緒的人。
Anja家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她老公是攝影師。他們的孩子都在私立學校上學。為了多掙錢,他們還開了一家賣電子自行車的店。她每天到辦公室都很疲憊的樣子,臉色不好。
Anja 不是很喜歡我。至於原因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太討厭了吧。也可能是她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意,沒有精力去喜歡身邊的人。
相對於Anja, Illona 簡直是討厭我。Illona 也是一頭螺絲卷發,隻不過是金色的。她很胖,年紀大概是50加。她不喜歡我,因為我是中國人。她說她不知道我們亞洲人到底想什麽。我說我說的什麽就是什麽,你管我想什麽幹什麽?從此她看到我都把頭抬很高。還有一次開會的時候,老板要我負責一個任務,她立刻打斷說,這個任務可是至關重要,不能出錯的。說完,又把頭抬得很高看著我,我看到她那兩個鼻孔,黑乎乎的。
我說,如果出了錯是我出錯。你急什麽?
Michaela 也五十多,也是個很直接的人。很多人不喜歡她。但我喜歡她。有一次一個客戶一口咬定給我打了電話請求處理某件事。所以最後沒有被處理不是他沒匯報,而是我沒聽懂或者我沒記下來。老板當然一眼看出來是他在胡說,甚至都沒有和我提起來這件事。午休的時候Michaela來安慰我,我才知道來龍去脈,她告訴我她其實是法國人,她知道這種委屈。
我們單位還有兩個網管。他們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指甲們。是兩兄弟。那兩兄弟長得一點都不像。一個胖一個瘦。我們住得很近,回家的路上經常在一起聊天。我去三樓總部辦事情都會去他們辦公室聊一會兒。
當時我們一起實習的還有Tamara. 她好可愛。又矮又胖。那一年聖誕聚會我們倆坐在一起,喝了好多酒,到最後隻要我開口她就笑。我沒說什麽好笑的話,是她喝多了,覺得什麽都很可樂。肚子笑疼了還要笑。
我們趕最後一班車回家。她一邊跑一邊還在大聲的笑。
那天我穿了紅色的針織裙,她穿的是黑緞紅花裙。那是我印象裏最後一次看見她。
後來還來了一個實習生Anna。希臘人。她抽煙抽得厲害,身上總是散發出嗆人的煙草味。有一次她借了我5歐元去買煙,第二天沒來。再也沒回辦公室。據說是抑鬱症發作。她的確不怎麽愛說話,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她也是黑頭發,梳一個辮子,經常擦古銅色的粉底液。
我還記得兩個大美女。一個來自塞爾維亞,一個來自俄羅斯。她們是某個部門的秘書。我經常看到她們。心裏想,真是美女啊。好漂亮啊。越發覺得自己像一隻沒長成的蘿卜頭,在她們麵前暗淡無光。
好了。記下來那麽多,我還是沒想起來,進了大樓,怎麽去我的辦公室的?
辦公室的冷氣很好。熱的時候我根本不想下班。冬天透過窗戶能看到一座橋。夏天,草木繁盛,看不到橋。每當季節交替的時候,我都會說:“Jörg, 看不到橋了。”或者:“Jörg, 橋又出現了。”
他會扭頭看一眼,越過電腦朝我長歎著說:“真的。又到這個時候了。”
Jörg 是我老板。他女兒和我生日差不了幾天。
我已經離開那個樓好幾年。那座橋依然在草木中隨著季節的更替時隱時現。
沒有蛋糕。你那邊蛋糕好吃嗎?美國的大部分都太甜 = =
我在一邊吃土豆一邊聽音樂一邊看你的文,一邊想這心形土豆是自然的還是人工培育的。今天打開一袋土豆,發現長的大多是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