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棟筒子樓。破舊不堪的四層樓。我家住在二樓最最裏麵。樓裏住著各種各樣的人,托家帶口的有,單身漢也有。白天不見人,一到傍晚,都穿著拖鞋睡衣出現了。男人東家串到西家,女人們在樓道炒菜,孩子們樓上樓下瘋跑,熱鬧極了。
一個叔叔姓馬,大家都叫他老馬。他長得也有點像馬,臉比較窄,皮膚有點黑。鼻子長長的,兩隻大眼睛,在鼻子兩邊。我覺得他姓馬是世界上最有邏輯的事情。
馬叔叔和我爸爸一樣,愛穿那種布鞋。不用係鞋帶,直接套進去的黑布鞋,鞋底是黑色軟塑料。
他們倆個頭體重差不多,走起路來聲音也很像。以至於我在屋子裏玩,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立刻汗毛炸立,以為是我爸爸回來了,扔下手裏的東西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爸爸。
抬頭一看,臉那麽窄,鼻子那麽長,不是我爸!是馬叔叔。
馬叔叔先是一愣,然後笑著向我伸出手。我呆立在原地,準備哭。
這事發生了還不止一次。馬叔叔一本正經的說總有一天要把我領回家。我想象了一下給陌生人家裏做孩子,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很多年後我和我媽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阿姨。她帶著一個大男孩。兩個中年婦女寒喧半天,我媽指著那男孩說,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呢。
我們一臉蒙蔽的看著對方。一點不記得了。
等他和他母親走了後,我說這是馬叔叔的兒子老婆吧。
我媽問我怎麽知道的,我說看他兒子的臉,窄窄的,鼻子也長長的,我就知道了。
我們家一邊住著張叔叔。另一邊則是男女廁所。有好幾次我在家玩,聽到有人在廁所喊救命。聲音來自男廁所,是樓道朱阿姨雙目失明的母親。她想上廁所,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裏去了。我媽要我進去把她領出來。我很喜歡幹這件事。因為能幫到老奶奶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很有用,不亞於給社會做出了傑出貢獻。
說回來張叔叔,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大冬,一個叫小冬。都比我大很多很多。張叔叔二婚後,大冬留在跟前,小冬送回老家讀書,倒是二婚妻子帶來的一女一兒,跟著張叔叔一起過日子。
我不聽話時我媽就教訓我,你是想要把我氣死啊?是想要找個後媽啊?後媽就跟小冬後媽一樣。把你當累贅送走!
印象中張叔叔很瘦,他經常把我抱起來放在高高的窗台上,我嚇得尖叫,他的二婚妻子這時候就會拿著掃帚出來打他,幫我解圍。她還教我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勇敢的朝他吐口水。
這讓我覺得後媽其實也挺不錯的。
張叔叔和他新妻子也吵架。吵得很厲害的時候還分家。張阿姨帶著自己的孩子住一間房,張叔叔帶著大冬住一間。各做各的飯。有一次我去找張阿姨家的女兒玩,看到張叔叔抽著煙,嬉皮笑臉的對坐在床沿上的張阿姨說,借個衣服架子用一下吧。張阿姨眼也沒抬,氣乎乎的隨手拾了兩個衣架子,朝他一扔。啪的掉地上了。張叔叔也不惱,厚著臉皮諂笑。
我爸和張叔叔經常一起喝酒到深夜。我們都睡了,迷迷糊糊聽到爸爸踉蹌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傳來呼嚕聲。
我媽曾騙我們說那是外麵老虎的聲音。誰家小孩要是哭鬧,就會被扔出去喂老虎。還說那誰家的孩子就因為晚上哭不停,被喂了眼睛像兩盞燈的野豹子。一口就沒了。
你說這個親媽嚇人不?
小冬寒暑假會從鄉下回來住幾天。他向我媽哭訴,說鄉下的日子可苦了。連手紙都沒有。要我媽替他在他爸跟前說好話,讓他住回來。他不會添麻煩。
小冬吃飯時總是抱著碗滿世界跑。吃完就找個水龍頭隨便衝一下手裏的碗筷。還有一次我看到他扒拉完最後一口,順手把碗筷扔到了草叢裏。擦擦嘴回頭看到我,狠狠瞪了我一眼,警告我不許說。
他家有條狗。樣子我都不記得了。隻記得有一個傍晚,小冬瘋狂的從屋子裏跑出去,再回來時聽到他傷心欲絕的哭了很久。
小冬後媽的兒子繪聲繪色的在我家飯桌前講,張叔叔把他們自己家的狗用繩子勒起來,打死,吃了。
不知道是我聽了吃不下飯。還是本來就不餓。在飯桌上磨蹭,一碗飯吃到天快。黑了也沒吃完。
小冬後媽的親兒子對我說,你吃完,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玩。
我信以為真,三口兩口吃完說,走。我吃完了。
他卻顧左右而言其他。到今天也沒帶我去好地方玩。騙小孩的把戲連小孩子也會!
我們那層還住著一家姓蔣的,家裏四個孩子。三個大女兒,一個小兒子。大女兒的叫雲雲。二女兒叫二婆娘,三女兒叫三八婆,四兒子叫四寶貝。蔣阿姨很凶,隻對大女兒和四寶貝好。中間兩個女兒每天又打又罵。
有時候一大早我還沒起來就聽到女孩子尖叫聲,咒罵聲。大家都說造孽啊,這麽柔弱的女孩子往死裏打。但那是人家自己孩子。誰也管不著。
二姐姐結巴,結巴我也聽明白了,她掉著眼淚說她媽把好吃的也鎖在櫃子裏不給她們倆吃。
我以為是因為二姐姐和三姐姐一個結巴一個聾才會遭到親媽嫌棄。後來又聽說她們倆本來好好的,是被打成殘疾的。
真嚇人!
三姐姐也經常背著她媽和鄰居阿姨講述遭到的虐待。不用她們說,那樓裏的人也都知道。南方天氣熱,這兩姑娘穿得單薄,傷疤,身材都暴露在外麵。我媽說讓人看了直擔心。但也從來沒人說什麽。
蔣阿姨喜歡我。一次我生病,她做了一碗肉丸子特意端給我吃。我不明白她為什麽對自己的女兒那麽狠心。聽到樓道裏的阿姨們說這可能是前世的仇,該著這輩子被暴揍來還債的。
她家裏也有個男人。雖然很胖。但像個隱形人。我對他沒有什麽多餘的印象了。
很久以後我向我媽打聽蔣家的事。我媽說隻知道那個寶貝四兒子盜竊坐牢了。那些姑娘呢?
不知道。
那會兒我很小。小到不能上學。我媽有時候忙,我一個人在家裏。她告訴我,別去馬路上就可以。我在家裏帶著弟弟坐在小板凳上看會兒畫冊。看完了好幾遍,我媽還沒回來。我覺得很憂傷。對弟弟說我們出去找媽媽吧。
剛出門就看到任爺爺。他是個廚師,臉上總是油油的。有時候路上看見,他會給我們好吃的臘腸。我們問他有沒有看到我媽。他笑著說,你們的媽媽被和尚拐跑了。
和尚?拐我媽幹嘛呀?盡管不相信他說的。我們還是很害怕。憂心重重。我們不敢去馬路上,手牽手圍著樓一圈一圈走,直到媽媽的身影出現。
最最頂層住著一些單身漢。也不知道都從事什麽職業。有一個東北人,他喜歡下象棋。我經常在邊上看他自己和自己玩。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
他有時也嚐試教我下棋。但我不想學。我隻想把他的棋子搭得高高的,變成房子。
有一次他說他要把他的象棋送給我。但是要我親他一下。倒不是因為他醜,他好像也不醜,但我從來不親近外人。給我象棋也不行。我扭頭就跑。那樓裏沒有樓梯,是平的坡,我跑得著急,把腳扭了。摔在地上哭。他把我送回家。
我媽又把我送回奶奶家照顧。
等我再回來,我們又搬家到了別的地方。
前段時間我問起那棟樓,我媽說,早拆了。
通向那樓的路我還記得。瀝青馬路,也許很寬,印象裏是很寬的,馬路邊上有泥土堆成的堤。長滿了青草,能走人。爸媽在後麵走,我們在前麵跑。跑的時候背一首唐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背完站住回頭看他們笑,等著被誇獎。那時候我爸媽應該很年輕。
艱苦和野蠻的現實其實政府是需要負責的。所以就有人專門粉飾太平,歌功頌德。
寫出真實的記錄,沒有什麽對不起的。
直至現在,中國都沒有社工專門管製這種父母對孩子的虐待。若在西方國家,兒童局的工作人員登門,早就剝奪了蔣姓阿姨和她老公的監護孩子(至少老二老三)的權利。
在中國,沒有保護兒童的機構,導致鄰居發現有父母虐童,也沒有相關維護兒童利益的機構可以報警,
眼睜睜看著兒童被虐待。
說新冠隻有老人感染和死去是誤區, 就和很多愚民還在相信新冠和美國大流感是一樣的也是極大的誤區。
黃泉路上無老少, 拚八字吧。
今天的消息, 新冠, 我這裏全線失守了, 淪陷, 就在我所在的County, 無處躲藏啊。
這個世界上, 再有名望的人, 女人或者男人都離不開精神上的無往不勝, 內心的強大精神的富有才是你此生用之不竭的寶藏; 當然, 也不能窮到一定的份兒上。:)
這是我的一點拙見, 見笑了。
那時候就有手機了?
同意。那麽小的孩子,能犯多大的錯誤。而且傷的那麽重,以後影響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