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江湖歲月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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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個完整的分手故事

(2020-01-03 13:56:16) 下一個
1
“我已經不愛你了。我們分開吧。”
 
小芳的男朋友攤開雙手,滿懷歉意的對她說,並且要她立刻收拾東西走人。
 
她和他在一起一年多,男友是個因公常年駐紮在中國的德國機械裝修工,這一年裏她辭了職,專門陪伴他,從南到北。雖然他們倆英語都不好,但在她看來,兩個人交流並無障礙。
 
她問他能不能考慮一下,至少等她找到工作和住處。那德國男人也不和她理論,隻是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從櫃子裏往外扔。她隻好拎著背包離了他們居住的旅館。
 
那時候的東北已經零下20度,她身上穿的是在南方買的棉襖,凍得渾身發抖。路上沒幾個人,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在路邊一家簡易的小飯店裏她問老板有沒有房出租。
 
“倒是有,就是小。”老板是個四十多歲,長相尋常的中年漢子,她說沒事,您帶我看看吧。
 
房間的確狹小簡陋,也好過凍死在外麵。交完租金,身上隻剩下三百塊現金。身上沒有信用卡,她一個安徽人,在這嘎達也沒有可以借錢的朋友。想著想著就掉下眼淚來。
 
那一晚上,她整宿沒合眼,尋思著不能就這樣回去。她不甘心,想著還能挽回這段感情。
 
為了生存,也為了接近男友,她終於鼓起勇氣去那家酒店應聘。
 
酒店的人和她很熟,當場就接納了她。工作是當服務員,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經理毫不客氣,警告說再有下次,就請她吃魷魚,鐵板的還是紅燒的隨她選。
 
那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對客人尤其是男客人笑起來風情萬種儀態萬千,可惜小芳不再是酒店客人,也不是男生。
 
她看小芳的眼神總是充滿敵意。小芳不知道做錯了什麽,不明白既然她討厭自己又為何錄用她。後來她覺得,也許她作為一個老客戶突然變成員工,身份轉換是讓經理要踩她一腳的原因所在。當然也不排除經理隻是單純需要一個出氣筒。
 
那家酒店生意很好,作為新人,小芳的任務是打掃房間。
 
清潔是很髒很累的活兒,推著一車子毛巾洗浴用品,再加上吸塵器一個個房間,一層層樓收拾。幹了三天,男友的麵一次沒見著,每天回到家都累得腰酸背疼,她想申請做大堂接待,經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接待不缺人!”
 
小芳說我有經驗。她正眼懶得看她,冷冷的說:“你也得有雙合適的鞋。”
 
小芳腳上是一雙穿了很久的運動鞋,髒兮兮的。過去的一年她沒有工作,男友給她的零花錢很有限,在旅館有吃有喝,她也很少出門,沒有給自己添置過什麽物件。在大堂接待都要穿黑色皮鞋。除了這雙球鞋家裏還有一雙塑料拖鞋,想到這裏她歎了一口氣。
 
她需要一雙皮鞋。刷馬桶的時候她腦袋裏這麽想。有了這個想法她竟然也注意起人們的腳來。媽的,每雙鞋都那麽幹淨漂亮。
 
工作的第一個周末,她特意搶到她男友住的那一層幹活。她知道他周末肯定不上班。無奈房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一直到她下班也沒撤,不見有人出來。她心裏涼了半截。她想起來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周末也是呆在房間裏不吃不喝膩一上午,莫非他是有了新歡?怎麽可能這麽快?難道是先有了新歡才趕我走?她不能停止思考這些奇怪的問題,就像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滴答。
 
下班後,她心裏空蕩蕩的,東北的冬天太冷了,冷得她都不敢再流淚,怕流出來的淚水在臉上馬上結成冰。小芳去了一家鞋店,花幾十塊買了一雙皮鞋。劣質品,刺鼻的皮革味兒源源不絕,好把衣服領子拉起來捂住鼻子。
 
身上還剩下幾塊錢的時候,經理告訴她,前台缺人,她可以去。
 
她說:“你去領一身合適的衣服,頭發要梳整齊,盤在腦後。”
 
小芳心裏高興。坐前台就可以上晚班,上晚班就可以見到男友了。前台的職位也比較體麵,見麵也不至於尷尬。她越想越興奮,分手後這是第一次那麽開心。
 
她想晚上一個人去飯店吃點好的。
 
可是身上隻有幾枚鋼鏰兒。最便宜的飯店,也要好幾十。
 
她真想去吃頓熱氣騰騰的羊肉火鍋。“再來一碟子金針菇,一盤羊肉片!”她一邊擦鏡子一邊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喊。
 
 
2.
 
小芳每天下班回家要經過一個小巷子,兩邊林立許多小飯館,還有理發店小賣部,她在那裏買過一瓶洗麵奶。
 
一到了晚上,巷子裏有很多男人,從那些小店麵裏進去出來。還有女人。穿著人造革皮褲,亮閃閃的高跟鞋,立在巷子裏昏黃的路燈下三五成群的抽煙。
 
每次經過巷子,都有男人上下打量她。
 
我是個正經人。這時候她都這麽想。
 
 
3
 
武漢,也是類似一條巷子,同樣的店麵,同樣的男人和女人,隻是沒有東北那麽冷。她在一家小酒吧推銷紅酒。每賣出去一瓶能拿20塊錢回扣。
 
生活不富足,但她很滿意。住在城市裏,能養活自己,還能買自己喜歡的衣服,她覺得很滿意。那天晚上,上班之前她去理發店打理頭發,進去看見裏麵有兩名顧客。理發師隻有一位,是個光頭的年輕男人。他說他叫Andy。她打了個招呼去門口抽根煙。
 
昏暗的燈光下,她穿著黑毛衣外套,修長的身材倒映在地板上,黑暗裏有個聲音說:“嗨。”
 
嚇得她一哆嗦。定睛一看,是個中等身材的外國人,看不出年紀。
 
他說你好,她笑了。他的中文說得實在太差勁。雖然很黑,但她看得清他的輪廓——有個雙下巴的臉,鼻子很高。
 
“坐坐?”
 
小芳很快明白,是做做。她有點慌,兩隻手在空中不停的擺,說:“不是,不是,我不做。”
 
說著就要邁步,被他一把拉住了。這老外力氣很大,她動不了。
 
她想喊,他看出來她的意圖,急了,拍著肚子問她餓不餓,想請她吃飯,還結結巴巴的誇她漂亮。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後來她問他那天是不是去那裏找女人。他說是,並且找到了。說完湊到她臉上浪笑。
 
她推開他,問他是不是經常去外麵找女人。
 
他搖頭,扭過頭說,那是他的私事。
 
 
 
4
 
小芳回到租住的小房間,埋頭躺在床上,越想越難受。她努力回憶,她父母是怎麽過世的,她是怎麽長大的,在哪裏上學,怎樣離開撫養她的爺爺,又是怎麽淪落到這種境地的。
 
眼淚落了下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聽到有人敲門。她打開門,開飯店的房東正靠在門口抽煙。小芳抹掉淚水,看著眼前這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掩蓋著一張憔悴的臉,也是個被生活遺棄的人。他扭過臉說:“你哭,我抽完煙。”
 
然而那天晚上,他走了再沒回來。
 
直到第二天領班招呼她去領工資的時候,她才醒悟,昨天房東大概是想來催房租的,看她難過,沒好意思開口。
 
她突然覺得心裏一陣暖流掠過。眼淚又流下來。不過這次不再那麽難過。
 
5
 
酒店前台接待的活的確比清潔要輕鬆很多。小芳和德國男友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英語挺夠用的,同事們也以為她英語挺不錯,每當有外國客戶登記都讓她去接待,她才想起來自己初中都沒有畢業,英語水平也就那樣。客戶倒是好對付,手腳並用,再加上圖解總歸能讓他們明白在哪間房,幾點有早餐。同事是最難對付的。東北人有個特點,就是直言不諱。她們圍著她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你和你前男友怎麽交流的呀?”
 
“交流啥呀,上床就對了。”
 
“哈哈哈哈哈”
 
小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無言以對。
 
那天上夜班,她終於遇到了德國男友進大廳,扔了手頭上的活她趕緊迎上去。
 
“Stefan, 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不接?”小芳柔聲問道。
 
Stefan看見她,先是一愣,然後疲憊的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等你啊。”說著小芳伸手攬著他的胳膊。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一股很大的狐臭味。不是每個外國人都有這股嗆人的味道。Stefan 是個安裝工人,每天在工廠調試機器,再加上他體重偏胖,下班都是一身臭汗。
 
他沒有拒絕她。帶著她回了房間。
 
 
 
6
 
他起身去了浴室。她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又重新回到了這個房間,躺在酒店軟軟的大床上,她看著周圍的一切,床頭櫃上一塵不染的台燈,就在前幾天她還撅著腰換床單,吸塵,刷浴缸,馬桶。現在她又成了旅店住戶。
 
她對著鏡子瞅了很久,發現自己長得還不錯,一頭濃密的黑長發,像緞子一樣覆蓋在自己的裸體上。她想象Stefan 會帶她去有城堡和森林的歐洲,他們在那個童話般的國度生幾個漂亮的孩子,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我願意”她穿著白色的婚紗在有著小尖頂的教堂大聲回答。
 
半夢半醒中,他聽到Stefan 在對她說話:“寶貝,我愛你。明天見。”
 
睜開眼,她看到Stefan 背對著她,站在窗戶前,正在和誰打電話。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想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但是憤怒得渾身顫抖,她爬起來迅速的穿好衣服。Stefan 回過頭,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小點聲。她走過去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又一巴掌。他扔了手機,兩隻手抓住她的雙手,嘴裏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咒罵著什麽。隨後把她推出門外。
 
第二天中午,她被開除了。
 
經理說出這話的時候,小芳已經心如死灰。還能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我和他不會再有瓜葛了。以後我好好上班。”
 
“沒有以後了。擅自離崗,騷擾客戶。哪一條都足夠要你卷鋪蓋走人”經理整理了一下衣服口袋裏的圓珠筆,平靜地看著她。“另謀高就吧。”
 
說完她繞到前台,細長的手指頭靈巧的敲敲計算器,從抽屜裏拿出兩百元,又從兜裏掏出五十元放在一起交給她。
 
“這五十是我額外補給你的,其實你挺能幹,可是這裏外賓太多,你外語也不好。”
 
隻是因為語言的問題嗎。
 
“我要是繼續做清潔工呢,你還會錄用我嗎?”
 
她優雅的聳聳肩膀,說。“抱歉。暫時不缺人。”
 
小芳抿住嘴,點著頭。“那好吧。”她深深的歎口氣,拿著鈔票掉轉了身,向大廳大門走去。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目光灼傷著她。她埋著頭往前走,走了很久,最後忍不住痛哭起來。
 
7
 
小芳舉目四望,大街上行走的人屈指可數,沒有人多看她一眼,對於這個城市,她隻是個無關的異鄉人。
 
她在街頭徘徊了片刻。東北的天氣寒冷刺骨。她堅持不下去打了個的士,司機問她去哪裏,她想了想說,火車站。
 
下車的時候,她掏出來那張經理額外給的50塊錢。說,不用找了。
 
她買了一張去武漢的座票,最便宜的,花了大幾百塊錢。身上還有九百多塊錢。這都是她在酒店辛苦掙來的。她想起租住的房子還欠著房租,想到那個沒好意思開口,找她要房租的男人,心裏有點愧疚。
 
比起良心,生存更重要。
 
在候車廳,她沮喪得抬不起頭來,但她告訴自己,要心懷向前。她把所剩不多的幾百塊錢藏在兩個鞋子底下,生活還要繼續。
 
8
小芳從來不信神,她三歲的時候,父母為了省錢,乘同鄉貨車外出打工,路上不幸遭遇車禍,連屍體都沒找到。除了不多的幾張照片,她對他們毫無印象。童年時光是在爺爺身邊度過的。爺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現在老了,老得都不認識小芳是誰。自從爺爺生病了之後小芳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回到哪裏去。
 
走出武漢火車站,她忍不住抬頭凝視天空。天空那麽藍,像藍色的深淵。此刻她全身心渴望世界上有神佛,希望他們藏在天空背後,在某個地方看著她,她多想向他們哭訴自己的遭遇。
 
天空是那麽藍。也許某個神仙發了善心,正借助藍天表達對她的憐愛。
 
9
通過以前在酒吧賣酒的老同事,她租到了一間房,房租按星期算。房東說先交錢再拿鑰匙的時候,小芳腦子裏又浮現出東北那個房東。鑰匙還在她口袋裏。她想給人家打個電話,發現根本就沒有彼此留電話。心裏浮過一陣歉意。
 
買了份招聘報紙,圈了幾個感覺初中肆業生能勝任的工作,去熟悉的漢正街轉悠了兩天。這兩天裏,沒有接到一個錄用電話。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聞到路邊賣熱幹麵的香味,一口氣吃了兩大碗。她大口大口吃麵,辣得眼淚鼻涕嘩啦的時候,想到了Stefan。
 
Stefan 四十來歲,由於他抽煙喝酒生活沒有規律,再加上頭發稀稀落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10歲。他說他剛來中國的時候覺得中國菜太辣了,不能下口。半年後,他不僅熱愛辣菜,還覺得中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甚至超過了他們本國的食物。她想起來他吃東西時候大胡子上掛著的紅油,心裏一陣煩躁,罵了一句,尼瑪幣。扔下了筷子,走出店麵,繼續向前走。她喜歡這座城市,盡管它使人變得很渺小。
 
兩天的應聘和遊蕩,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走投無路,她決定創業--擺地攤!
 
她跑到漢正街批發市場進了一些帶傘的帽子。
 
所謂帶傘的帽子,就是一個可以放大放小的帽子圈,上麵裝了一把傘,可以收放。女人們怕曬怕淋,下雨天出太陽都能有市場。她陪Stefan 去爬長城那天,太陽可毒,她就想買個這玩意,Stefan 拚命嘲笑,說曬黑才美。進貨時她覺得一定會大賣,總共拿了50件。
 
五天後,也就是交房租那天,能戴在頭上的太陽傘還有49件。另一把在她自己頭上。
 
確實很多人感興趣,看著她咯咯笑,卻沒人買。
想想也是,冬天誰買這個?小芳覺得自己可能是傻了。
 
五天來,小芳也嚐試去別的地方找工作。麵試了超市收銀,飯店服務員,都沒有得到確切答複。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房東來要房租的那天,小芳問能不能拿這堆太陽帽子抵押。房東樂了,撿了一把紅底白點的戴在頭上問,你看我像不像個蘑菇?
 
就在房東走後不到一小時,她接到了一個電話,要她在一個小時內趕去上班,是一家賣披薩的店裏做服務。
 
10
她按著地址找到了上班的披薩店。天哪,這也太高檔了,都是奶酪味,雖然不如熱幹麵香,甚至有點臭,但那些餐具都是亮閃閃的刀叉。太洋氣了。
 
店裏放著一個女聲的外國歌,每個座位都坐滿了人,人們吃吃喝喝,不時交談著什麽,每個人都很快樂。
 
小芳也想快樂。經理扔給她一身衣服,要她別楞這著,趕緊去擦客人空下來的桌子。
 
下班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廣場上放著費玉清的歌,零落有幾個穿著鮮豔羽絨服的大媽在跳舞。她湊過去找了個凳子坐下。一個大媽朝她笑,她就掏出手機假裝很忙的樣子,她不想被人看出來她是個被遺棄沒有家的女人。她在手機裏開始編輯文字,想象要發給那個承諾帶她去國外,並且要給她一個家的德國男人。
 
費玉清甜膩的音樂嘎然而止,她抬起頭,發現大媽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她刪了那條文檔,踏著月色起身回家。
 
總能想象出來一些快樂的事吧。白天,戴著小紅帽在披薩店擦桌子,點餐,送餐。她告訴自己,隻要任勞任怨,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在前方等著她。她把長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保持整潔體麵。而一扭頭就聽到經理的訓斥聲:“幹活麻利點,要麻利到讓客人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你就是空氣!”
 
11
小芳可能是感冒了。在披薩店吐得一塌糊塗。經理第一時間把她打發走,他點了點錢,遞給她。又掏出來50塊錢,說:“額外給你,去買點藥。”
 
小芳坐在藥店門口的台階上吃止吐藥。聞到身後一股香煙味,胃裏一陣翻騰,一口吐在台階上。
等她醒來,她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老女人站在她眼前。
 
“我在哪?我怎麽了?”
“您懷孕了8周了。”
 
12
她考慮了幾天。決定賭一把,上了去東北的列車。這一定是個漂亮的孩子。這個孩子能讓她成為一個幸福的母親。
 
下了火車,這時候的東北已經不再像她離去時那麽寒冷。街上的人也稍微多了一點。
 
坐了一夜的車,兩條腿像灌了鉛一般,酒店就在市中心不遠,她決定走路去。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北方的風像刀子一樣,她又冷又餓,抬眼望去,目的地就在街的另一頭,要是在往日,這幾步根本不算什麽,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笨重無比,每一步都像有人在暴擊她的後腰。身邊一個送快遞的男人騎著小電車飛馳而過,她多想變成那輛小電車。一抬頭看見Stefan在一家飯店門口抽煙。
 
她好像突然充了電一樣,邁開腳奔向他,這時候店裏出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Stefan 扔掉煙,和女人上了車。
 
她扭過頭去,看到街邊店麵大櫥窗裏自己的樣子,明顯胖了,蓬頭垢麵,像個乞討的邋遢女人。
 
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刹那,化為烏有。她覺得頭暈眼花。
 
“嘿!你去哪裏了”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她回頭看見同樣一張憔悴的臉,亂蓬蓬的頭發。是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她離開東北之前的房東。
 
13
我從口袋裏的鑰匙打開門。屋子裏的一切還和她走的時候一樣。
 
他說:“你要是想哭就哭會兒,我去抽根煙。”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給她送來一杯熱水。
 
小芳想起來自己欠了人家房租不辭而別,很是愧疚。她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那個,對不起。
 
他白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點根煙,抽了兩口,
說:“一天三十,先給五百,算押金,走的時候退你。”
 
她現在就想走了。可是哪有力氣。
 
喝了口水,燙到了嘴。她抬頭說我明天就走。
 
他停頓了片刻,走到門口,又走回來。
 
“你要是沒有五百塊錢,就把你身份證給我,押著。”
 
她很迅速地拿了出來。
 
14
小芳長了一張很清秀的臉,皮膚很白,細長的眼睛,內雙,小巧的鼻子,嘴巴稍微有點大。身份證上的照片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他接過去身份證端詳了片刻,說,還挺俊。
 
小芳選擇沉默。自從在酒吧上班開始她早就習慣了男人的品頭論足。
 
倒是他,她抬頭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他看著至少四十歲,五官挺耐看,不過太不修邊副。身材不是很高大,有點幹瘦,要是早一百年,可能就是個土匪樣。
 
這個念頭上來,她心裏不由得發毛。在他離開後,她仔細想被他偶遇,並被再次收留這件事,感到十分蹊蹺。也許他有幕後有陰謀,也許一會兒就會出現一夥人,雖然她身上沒有錢財,但是是個女的,可能會被賣到哪裏賣淫,還有,她身上兩個腎還都在,可能值點錢。
 
想到這裏,她去廚房找了把菜刀,心想萬一有不測,至少能拚一拚魚死網破。
 
經曆了這一切,小芳已經虛弱到了極限,渾身發冷,有種大限將至的感覺。緊緊握著菜刀,腦袋剛挨著枕頭,她就睡著了。
 
當她突然睜開眼睛,手裏的菜刀消失了,身上多了床被子。坐起來,看見他站在窗前捏著香煙發呆。
 
窗簾拉著,透著薄薄的光,房間裏沒有第三個人。
 
他回頭瞅我一眼,轉過身來,手上拎著那把菜刀。他問:“你想幹哈呀?”一口濃濃的東北腔。
 
小芳回憶了一下昨天發生的事,覺得自己可能是累糊塗,港台劇看多了,眼前這個人怎麽可能會是土匪呢。
 
她笑著學著他的強調說,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想幹哈啊?
 
“你晚上睡覺不關門,拿菜刀管用哈?”
 
15
妊娠反應越來越重,她好像變成了一條狗,能聞到任何一個物品,白水,衛生紙,桌子等等最細微的味道,並引起不適,開始狂吐。
 
她對自己說,不能要這個孩子。
 
可她在房間裏呆著,無法動彈。
 
她不知道可以做什麽。終日以淚洗麵。
 
太絕望了。
 
也許是營養不良,也許是傷心過度,也許是天意。那天早上起來,她發現自己下身有血跡。開始隻有一點點,隨後越來越多,肚子劇烈的疼痛。她覺得自己要死了,不得已她打了急救電話。
 
當她知道孩子已經自然流產時,還是落下淚來。
她躺在臥室裏。眼淚濕透了枕頭。她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是房東。
 
他進來先是愣了下,嘴角一抹笑,問她餓不餓。小芳捋了下頭發,搖搖頭。
 
他把一杯豆漿和一包油條放在桌子上。小芳盯著豆漿吞了幾口唾液,他說吃吧。
 
他點了根煙,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上,望著門外。小芳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完了。他才轉過臉來,問她為什麽來沈陽,又怎麽淪落到這步田地。
 
她把她的經曆簡單明了的介紹了一遍。
 
他目光在小芳臉上搜尋著,這讓她覺得有點熱。沉默片刻,“你還年輕。”他說,恢複了平靜的表情。“以後有的是機會。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糟了。”
 
“你多大?”
 
“32虛歲”
 
“沒成家?”
 
“和你一樣,我老婆找了個德國來的機修工,跑了。”
 
她深深打量他,點點頭。多久了?
 
多久了?我都忘了。
 
笑。兩個人同時笑。
 
外麵又下起了雪,他們都看著窗外。小芳手裏還捧著那個豆漿杯,盡管已經沒有了溫度。
 
她問:你有想過再找一個嗎?
 
他點頭。
 
想找個什麽樣的?有要求嗎?
 
他搖頭。到了這個年紀,相處不累,有話說,就可以了。
 
她點頭,表示讚同。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大家叫我小火頁。
 
哈哈,好熟悉的名字。
 
16
沒過幾天,小芳接到嬸娘的電話,爺爺重病。她掏出鞋墊裏最後的400塊救命錢。連夜買了車票。
 
走之前她沒有忘記給他打電話,發了一張車票照片給他,告訴他她欠他的醫藥費房租錢以後一定會還上。
 
他說沒事。
 
回到了生長的安徽,家鄉已經進入了春天,枝頭冒出了嫩綠的新芽。
 
爺爺在床上撐到見她最後一麵,當天晚上永久的合上了眼。
 
陸續又發生了很多事,轉眼到了夏天,某天收到他的問候,才想起來欠他的錢。問何時北上,小芳思忖許久,說有緣再會。
 
好久,他發來回複,沒事。祝好。
 
收到那條信息時,她正在大街上發商場傳單,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沒幾個人為她駐足,她抬頭看到滿天繁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和小火頁重逢。在她迷途的時候,是這個陌生人的愛拯救了她,昨夜星辰,今夜依舊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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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大漢唐' 的評論 : 其實,凡是我的真名。但人家都叫我小煩。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anreninus' 的評論 : 小火頁不就是煩嗎:)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妮妮UK' 的評論 : +1恭喜完篇!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ppaloosa' 的評論 : 謝謝你
appaloosa 回複 悄悄話 不常讀網絡小說。這一篇讀完了。還行。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芋頭_2020' 的評論 : 被你說的我好想做武漢人呀!隻能下輩子了:)
芋頭_202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uliwa' 的評論 :
嗯, 一言為定。 我請你吃遍武漢三鎮:)
我給你聯係武漢的民眾樂園來個才藝秀; 書法, 古琴:)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iaomiao' 的評論 : 是啊。除非每天放假,還有人從窗戶外麵向我們扔錢:)新年好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芋頭_2020' 的評論 : 太好了。我背著古琴去。你請我吃包子,我就拿古琴把掌櫃的砸暈,咱吃飽就跑!
xiaomiao 回複 悄悄話 生活真不易啊!
芋頭_202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uliwa' 的評論 :

以後去看看珞珈山的櫻花吧, 還有古琴台:)鍾子期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

我請你吃四季美的湯包:)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owwoman' 的評論 : 也謝謝你。新年愉快:)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妮妮UK' 的評論 : 謝謝你:))過獎了,我還是很高興。
cowwoman 回複 悄悄話 文筆真好,可以出版了。
妮妮UK 回複 悄悄話 真是個小才女,寫的真好!
purpleeggplan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煥華:謝謝你解惑。我怎麽原先沒有想到呢!:)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煥華' 的評論 :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謝謝你。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urpleeggplant' 的評論 : 小火頁這個名字是用鉛筆,沒削的鉛筆寫的:)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芋頭_2020' 的評論 : 嗯嗯,我去過一次武漢。喜歡武漢的吃的。但據說武漢夏天不好受。熱
煥華 回複 悄悄話 小火頁——— 小煩。 意:小討厭。 煩——凡。 煩人——凡人。
個人理解而已。

很有意思的故事。
purpleeggplant 回複 悄悄話 善良的小火頁。
小火頁這個名字在你其它故事裏也出現多次,是什麽地方的用語,有什麽特別含義嗎?比如說北京人說的“小利本兒”“小崔本兒”,就有本身的意思在裏麵。
芋頭_2020 回複 悄悄話 武漢火車站; 漢正街; 熱幹麵:)

小娃你還知道武漢的哪兒?

昨夜星辰今夜星辰, 依然閃爍~

寫的真好。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哈哈,祝快樂開心!!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anreninus' 的評論 : 無處不在。無所不能。是個大寶藏!
Fanreninus 回複 悄悄話 你這小火頁怎麽一下又跑到東北去了? :)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qtsx' 的評論 : :))原諒我詞匯貧乏。想不出別的名字
qtsx 回複 悄悄話 不管如何還有個陌生的小火頁給予的溫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