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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我

(2019-09-08 15:55:46) 下一個

魯迅伴隨我的年月不能不說很長。

自從學了三味書屋這篇課文,我在我的課桌上也歪歪斜斜刻了一個早字,又拿著小刀在同桌的課桌上刻了一個,這還不夠,回家家裏飯桌上刻,書桌上也刻。要是有人問我是不是手癢了,我就理直氣壯的告訴他們我這是在向偉大革命先驅魯迅先生學習!

當然還有百草園。每天到處找桑葚,找能彈琴的蟋蟀,還有吃了能成仙的何首烏。最好是能找到一個一樣一樣的百草園,我也想要在裏麵玩一天。

可惜這是當年魯迅帶給我的唯一的樂趣。

魯迅也沒少給我們苦受。他的文章很難讀好嗎?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語言說不上流暢,又因為建立在曆史背景之上,更難理解。就好比韓愈評價《尚書》佶屈聱牙,年幼的我也曾經認為魯迅古奧難懂。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魯迅文章經常是學習重點,有的章節還要背誦。我懶,我討厭背書。當然也曾怨恨過魯迅,幹啥不好,非要寫文章,害我們要抄要背。

魯迅好像預感到了我的疑問,早就單獨為我預備好了答案。在呐喊自序裏他寫道:

“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隻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

魯迅先生想要通過文字改變國民的思想。這幾天我頻繁出入醫院,看望一個年輕中風患者。每次去我都給他按摩癱瘓的手腳,拿字母表要他嚐試朗讀,醫生看到最初也不做評價,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對我說,問題不光在手腳,在腦子。腦子裏的神經壞掉了,所以那邊不能動。

我想這大概就是魯迅先生所要表達的意思吧。腦子壞了,即使四肢健全,也不能正確行動。

在致許廣平的信中魯迅有更為具體的描述:

此後最要緊的是改革國民性,否則,無論是專製,是共和,是什麽什麽,招牌雖換,貨色照舊。

民智不開啟,即使是先進的體製,怕也是沒有用的。

說到底,一切根源在於民眾自身。我不是一個尖銳的人,相反我是個包子,沉默於哀傷,時常獨自舔噬傷口。魯迅教育我們要痛打落水狗,不能聖母心。可我並不是熱血勇士。

魯迅在一篇文章裏說: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

勇者我肯定不是,但怯者也不能算,因為我並不會像阿Q一樣欺負比自己更為無助的小尼姑。

我想大多數的中國人都是我這種,做好自己分內的事,盡可能善待身邊的人,並沒有更多的餘力挑戰權貴,為我們內心向往的正義理想和未來去戰鬥。

這兩年我的生活充斥著工作,工作上的得失,也許因為真的太忙,忙碌切斷了那些敏感的觸覺,生活僅僅隻是眼前的一日三餐,一天的工作任務,隨之而來的是用無止境的物質欲望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我們生活的時代更像一個龐大的機器,將每一個人精密的嵌入它的體係中,資本的鞭子揮起來,這機器本身就不會停下,我們一個個都不得不低頭做好一個個零件,在屬於你的位置上轉動。這個機器給我們製作出豐富的物質,我們忙於工作,忙於消費,不需要對生活深入思考,也不用關注天空四季的變化。在這樣看似輝煌的時代很難再有第二個魯迅出現。

莫言說,世無英雄,使豎子為英雄。

我們的時代大街小巷,人手一部智能手機,知識與信息沒有邊界,隨手可即。這也是一個個體思想可能走向貧瘠的時代,我們在新媒體的漩渦裏不能自拔,耗盡我們的時間和體力,以至迷失方向甚至失去我們的靈魂。

其實我不是憤青,也不是魯迅,就時代之症發無端憂憤向來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隻是個熱衷於無用之事不得誌的廢物,膽小,八卦,愛講黃段子,不思進取。

可我終究是個學習過魯迅的好學生。總有些什麽在我的腦子裏殘留下來,影響著我。

魯迅在論人言可畏中寫道:“小市民總愛聽人們的醜聞,尤其是有些熟識的人的醜聞。上海的街頭巷尾的老虔婆,一知道近鄰的阿二嫂家有野男人出入,津津樂道,但如果對她講甘肅的誰在偷漢,新疆的誰在再嫁,她就不要聽了。”

我不懼怕在時間中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我也不擔憂“老無所成”,我真正害怕的是內心創造力的枯竭,我害怕有那麽一天,我也變成魯迅筆下一個熱衷於八卦別人醜事的人我的眼睛再也捕捉不到那些細微處的光影,再也不會對生活充滿好奇。

魯迅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裏寫道,雷峰塔之所以倒掉,是因為鄉下人迷信那塔磚放在自己的家中,凡事都必平安,如意,逢凶化吉,於是這個也挖,那個也挖,挖之久久就塌了。

我害怕我也會變成這樣的人,按社會給予的標準做著大眾所認為值得做的事情,過著他們所認為應該過的生活,這是我最懼怕的。

最後我還記得:

《評心雕龍》裏,魯迅先生有寫過這樣一個段子—

甲:A-a-a-c-h! 

乙:你搬到外國去!並且帶了你的家眷!你可是黃帝子孫?你為什麽要說洋話?敝人是不怕的,敢說:要你搬到外國去!

如果我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也不過是對我自己的質疑和批評,並不妨礙我對現狀歌功頌德,也不妨礙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故而也不值得成功人士上綱上線。

最最後在《公理之所在》中,魯迅有這樣一句話:“我的話已經說完,去年說的,今年還適用,恐怕明年也還適用。但我誠懇地希望它不至於適用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倘這樣,中國可就要完了,雖然我倒可以自慢。”

魯迅的偉大在我離開校園之後終於逐漸領悟到了。他的話不僅20年後還適用,100年後的今天還有現實意義。所幸的是,雖然如此,中國仍舊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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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5)
評論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藍色的小溪' 的評論 : :)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東風再起' 的評論 : 你放心,我還要討生活、沒有功夫學魯迅。
藍色的小溪 回複 悄悄話 我真正害怕的是內心創造力的枯竭 - 難得的豪氣,讓多少男兒自歎不如,或不知所雲。
東風再起 回複 悄悄話 別擔心。小娃心裏有很多向往。有向往的人是不會創造力枯竭的。
而魯迅,是血淋淋的社會衝突和民族危機給他的創造力。因此他喝下去的是墨,噴出來的是血。
致敬魯迅,不過希望小娃不要學著吐血。
帶娃是持久戰 回複 悄悄話 下午好。
帶娃是持久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uliwa' 的評論 :

是的。這麽年輕。。。。
simply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uliwa' 的評論 : 嗯嗯,我知道啊。“這麽愛講黃段子,講一個”,“黃段子,我剛講了”,“小騙砸”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illar' 的評論 : I lived my life certainly.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帶娃是持久戰' 的評論 : 想想很悲傷的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implyu' 的評論 : 可是那不是真的
wuliw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qtsx' 的評論 : 同幸哦
Pillar 回複 悄悄話 "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ished to live deliberately, to front only the essential facts of life, and see if I could not learn what it had to teach, and not, when I cam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 Walden by Henry David Thoreau

I guess, to live the life you desire to live, then when the time comes, you can say I have lived my life.
帶娃是持久戰 回複 悄悄話 這篇寫的真好。

腦中風確實是腦子裏的神經壞掉了。不知道壞了多少。SIGH。 腦神經是幾乎沒法恢複的,不像其他地方。。。
simplyu 回複 悄悄話 整篇很仔細的看了一遍,到最後隻記住了愛講黃段子:)
qtsx 回複 悄悄話 都在各自苟且,故而仍舊未亡。好在夢也快將實現了,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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