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一帶曾是清朝的王公貴族聚集之地,現在保存下來的有著名的恭王府和醇王府, 納蘭成德府。恭王府70年代曾是音樂學院的校址,醇王府和納蘭府比鄰,為宋慶齡故居所在地。除此以外,前海後海一帶住過的現代、當代名人隨便可以羅列一大串:作家蕭軍、老舍、周立波、丁玲、馬海德、楊沫;名人郭沫若、梅蘭芳、葉劍英等等。70年代仍住那一帶的隻有郭沫若、宋慶齡和葉劍英,其他的或已不在世,或已搬去他處。
(網圖:恭王府雪景)
此外,前海後海還住著許多後來特有名氣的大家。上篇說到閨蜜小雪住過的會賢堂舊址-前海北河沿兒18號,這個大雜院裏的四十多戶人家中間有著名的畫家吳冠中先生、李瑞年教授 、吳靜波教授、書法家王景芬;音樂界除了小雪的父親,還有國內的著名古琴家、琵琶演奏家、聲樂教授、小提琴教授,及著名評劇藝術家小白玉霜;另外還有國內一流工業設計教授、國學師、後來的服裝設計師等等,是一個群賢匯聚、人才輩出的大雜院兒。
(網圖:會賢堂舊址)
我知道與這個大雜院旗鼓相當的該數北官房28號美協宿舍,那裏麵住過的美術界大人物包括:著名美術家蔡若虹、江豐,木刻大師顏涵、漫畫家鍾靈,畫家王式廓、西方美術史家吳甲豐先生等。附近還住著著名收藏鑒賞家、書畫家張伯駒和他的畫家夫人潘素、工筆畫家潘潔茲。可以說其中一些人的命運是與我們的成長息息相關的。
但是當我想要寫什刹海的人時,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們,而在我什刹海歲月裏留下另一種痕跡的普通人、甚至醜陋的人。
電視劇《什刹海》中的人物,除了大衛這個老外,其他都是老北京,給人印象好像住在什刹海的都是操一口京片子的北京人。但實際上既便是70年代,什刹海住的也不都是北京人,說話也是南腔北調。遠了不說,就離我家的最近的鄰居,很多來自天南地北、各個階層,形形色色。
文革前我家是獨院兒,66年搬進兩家鄰居。西屋馬家的男人從遠郊來的,一臉橫肉,兩臂刺青,滿口髒話。天天喝酒,酒後打孩子、打老婆,與之為鄰堪稱恐怖,好在他家住的並不長;
東屋給了一戶張姓人家。張奶奶的兒媳彭嬸兒是個極其賢惠、溫柔的溫州女人,因為她解放前做過妓女,又沒有生出兒子,所以總被張奶奶罵“野雞”;
彭嬸兒不是胡同裏唯一的“小福子”,鄰居一個同班女生的媽媽也是做過妓女的南方人,說話口音很難懂。我同學的爸爸是個非常老實的工人,夫妻生有四個女兒。可是這個女人卻一直做暗娼,結果八十年代初被附近胡同裏一個老顧客的兒子殺了;
鄰居孫家二叔二嬸是保定人,三個兒子天天到我家院子裏玩兒。他們家雖然不富裕,但是二嬸知道我們愛吃她做的又薄又脆的玉米餅,就常常拿過來給我們,是非常可親的一家人;
還有個叫做“白骨精”的女人,五十多歲。盡管挨過好多次批鬥,每天依舊披著卷發,臉上塗著脂粉,夏天穿著手繪的木屐,滿身香氣地與樣子文鄒鄒的先生出出進進,她的形象是與我長大的環境和時代最違和的一個,我卻始終敬仰她執意做自己的勇氣。。。
在電視劇《什刹海》塑造的北京人形象中,莊老三的形象體現了一些北京老爺們的精神特質:不務正業,好高騖遠,用他爸的話說就是“幹嘛嘛不行、吃嘛嘛香”。當年的什刹海胡同裏這樣的“糊塗車子、廢物點心”特別多。文革讓他們一代人荒蕪了學業,無所事事,我的表哥們多屬於這一類。那時每個胡同口都時有一群嘴上叼著香煙,流裏流氣的小混混,對過往的行人或攔截打罵,或調戲侮辱,有的還搶人家的東西,十分令人厭惡。
住在那一代的怪人也不少。
在電視劇什刹海中,長住北京的德國攝影師大衛一日在後海采風望上銀錠橋,看到一個沐浴在春風中的東方女神,於是按下快門。那美麗知性的女子正是他未曾謀麵、但心儀已久的莊家女兒莊靜。但是我小時候可不敢在橋邊東張西望,因為那附近住著“老楊”和“小腦袋瓜兒”。這兩個人讓我和妹妹小時候害怕到隻要一提起名字,就可以立刻停止啼哭,耍賴,矯情。
(劇照:銀錠橋上)
後來讀雨果的《巴黎聖母院》中對卡西莫多樣貌的描寫:“奇醜無比、麵目猙獰。。。有幾何形的臉,四方形的鼻子,向外凸的嘴。上帝把一切醜陋都給了他。。。”,讓我第一時間想起了老楊。
老楊住在我家胡同口一拐彎的一個大雜院兒裏,是個有嚴重佝僂病的人:嘴歪眼斜,不能直立行走,身上沒有一處就位的骨節。他無冬立夏破衣爛衫,一身汙垢,總是推著一個髒兮兮、臭烘烘的四輪木箱,右腿不能彎曲受力,靠身體拖著,行如蜥蜴;骨瘦嶙峋的雙手黑黢黢不能伸曲。
老楊每天推著他的小破車,或者說是那小破車拖著他,穿過周圍的胡同撿拾垃圾。大概因為他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車上,鋼鐵車輪與柏油路碾磨發出刺耳聲響,那聲音很獨特,一旦從遠處傳來,兩個妹妹就會哭著往家跑。
小腦袋瓜兒是另一個相貌奇怪的老頭兒,他和一個原先的太監住在銀錠橋和煙袋斜街往左的拐角上,我很少在銀錠橋駐足就是怕見到他。他瘦小的身體比例嚴重失調,頭奇小,沒有頭發,而更嚇人的是在他那拳頭大的臉上,所有的五官都畸形錯位。我無法具體形容,因為從沒敢正眼看過。大人說小時候隻要見到他我就會嚇得渾身發抖、大哭不止。
如今想來很慚愧,特別是想到他們的人生一定有常人不能想象的辛苦和艱難就更加愧疚!老楊一輩子麵朝黃土,估計都不知道天的顏色;小腦袋瓜兒每次聽到孩子們被他嚇壞的哭聲,心中不知會多麽難過。如果追朔惻隱之心的由來,我的惻隱之心肯定與這兩個人有關。
在《什刹海》電視劇裏有一個居委會主任大媽的形象,我發現自己對這個形象有心理抵觸。文革前後的居委會幹部大多是目不識丁的家庭婦女,素質參差不一。雖說這些人中不乏善良之輩,可偏偏我認識的沒有善茬兒,她們構成了我對什刹海最醜陋部分的記憶。
那時有兩個居委會主任住在我們一條胡同裏,都是四十多歲的家庭婦女。居委會的主任不是什麽大官兒,但在當年卻是有生殺權力的。她們對很多人家開過殺戒,我家是之一:爺爺、奶奶被揪鬥,家被抄被封,東西被搶被分,還差點兒把兩個老人逐出京城。
去年我回家收拾爸爸的遺物,偶然翻出一封文革中爸爸寫給部隊領導的檢討信。檢討的原因是因為街道的兩位主任告狀說:奶奶受父親縱容在街道散發“反動”言論,解放多年仍然稱呼那些地富反壞右為“先生,太太”,在鄰裏之間造成惡劣影響等等。父親因此檢討自己對母親教育不夠,解釋奶奶沒有文化,覺悟低,喜歡串門,言詞不當,表示以後要加強管教。
我看了以後心中五味雜陳,委屈、心痛、憤怒、惡心。。。因為我清楚記得她們那些年是如何欺負敲詐奶奶的。逼奶奶借錢給她們,少則五塊、十塊,多則十五、二十,月月借,從來不還。奶奶不敢告訴我父母,自己沒錢的時候就去向她們討債,有時候帶我們姐妹一起去壯膽兒,去多了還被侮辱恐嚇一番轟出來。。。
停!
關於什刹海,本來我還想寫更多,可寫到這兒不想再寫了。記起父親生前我曾要他把家裏的一些往事記下,父親搖頭說:往事不堪,何須回首。。。我突然了解了父親的心情。
無論如何很慶幸有《什刹海》這部電視劇,也慶幸這個區域會保留下來成為老北京文化的一個窗口。再過幾十年,估計沒有人會記得70年代的什刹海什麽樣子,住過什麽人,發生過什麽事。這幾篇文字至少可以證明些許真實。什刹海邊上住過皇親國戚,文人墨客,但更多是走南闖北的普通人。他們並不都像莊老爺子家人那麽講究禮數,人與人的關係也不都那麽單純美好,胡同裏沒有許多書卷氣,孩子們簡單快樂的生活背後也有成年人的心酸和艱辛。。。
唉,我的什刹海。。。
嗨,什刹海啊!
等王妃更新!
胡同裏的市井俗人令人生厭。但這就是生活。它讓我們感恩,知足,珍惜當下。
北京女孩子都有高個情節,我交往的男生沒有1.78m以下的,雖然我是個挫靶子。這就是北京人土的原因之一,個子高有什麽用?漂亮臉蛋兒能長大米嗎?哈哈!
讀你的文章很心酸,寫得很形象,可以想象那個年代的北京應該就是那個樣子。
北京的人有一種傲氣,有一種懶散,有一種玩世不恭,又有一種執拗。在國內的時候,很喜歡聽北京話,出了國,怎麽越來越覺得它很鄉土。
不過娘娘,現在咱住在澳加寬敞大屋裏,有從前的市井人生可以回顧,也是一番風味呢。不然人生豈不太平淡!:)
王妃這個係列寫得動情,讀到後麵我的心都沉重了起來。
前些時和幾個好朋友聊天兒,她們記憶中的過去也一如王妃筆下,各種酸甜苦辣。比較起來還是現在更好。
妃娘娘已經中招,但是也讓大家看到一個很有內涵的北京。 ”
魚兒、魚兒,哈哈哈,你這幾句一下把茶兒從王妃那五味雜陳的回憶深淵裏拉了上來,給逗樂了:)
妃娘娘已經中招,但是也讓大家看到一個很有內涵的北京。
居委會大媽太惡霸了,簡直作惡多端,魚肉鄉裏的戰鬥機!
非常細膩的分享!頂級讚^_^
王妃的什刹海係列也可以拍一部很棒的電視劇了。今天這篇裏麵有好多故事,覺得gobucks博友看了會很高興。:)
上次去北京去了中央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