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博秋對張蒙的印象還不錯,當年他跟在神俊飛揚的成功後麵,出謀劃策卻隱忍恭謙,申博秋覺得自己眼光不差,張蒙有智謀,和成功的關係特殊,前途無量,倒沒想到居然年紀輕輕做到了丞相一職。可張蒙在他眼裏到底是後生小輩,申博秋希望張蒙仍會尊他一聲師相,這樣他今天來能占些上風,為寧田多爭取一些利益。
大成的丞相張蒙並沒有出來迎接,請他入帳的偉岸侍衛不僅擋住大半個入口,門簾也沒掀高,申博秋隻好彎腰側身擠進去。
一抬頭,幾乎撞到站在門內的張蒙,申博秋睜眼打量,張丞相已不是當年那個罹弱的布衣,隻見張蒙高冠峨帶,短髯白麵,眼角略有細紋,雙眼微眯,目光犀利,嘴角淺笑,沉著自信。
申博秋仰臉望著,氣勢弱了些,拱手先施禮,“張丞相。”
張蒙也躬身還禮,“申相,別來無恙?”
兩人分賓主坐下,張蒙笑問,“申相來大成何幹?”
申博秋道,“老母微恙,主君幽王特準三月回家侍孝。博秋家就在鄰縣,聞得丞相巡視,特來拜會。”
張蒙問候了申母,知道隻是個借口,轉題問道,“幽王聖體安康?”
申博秋歎口氣,“聖上年邁,倒無大病,隻是精神不似從前,現在國政多是太子主理。”
“荀溪?”張蒙撚指想了一會兒,“太子仍是荀溪吧?在邘都時見過幾麵。”
申博秋有些不情願,“荀溪太子多次提到大成皇帝善待,感激不盡。”
張蒙哼了一聲,“新年時獨不見寧田朝貢,皇帝問起,我還替荀溪擋了下來,感激這詞,嗯,我記不起來了。”
申博秋幹笑了一下,“太子新近親政,諸事繁雜,如有疏忽怠慢,我定會上本稟諫太子親往邘都謝罪。”
張蒙哈哈一笑,“謝罪一說太過了,聖上怎是這般心胸狹隘之人。”
申博秋見張蒙就此打住,心胸狹隘幾字在帳中回旋,哈哈一笑,“豈敢豈敢。老夫所言是實,”
尚未接下去,張蒙開始咳嗽起來,先是刻意壓抑,竟一發不停,咳得頭上青筋凸起。
門口掀簾兒的那個侍衛急衝衝進來,手裏提著水囊,另一個侍衛端了個盒子,兩人扶著張蒙,輕輕在背上拍打,從盒子裏捧出一隻青玉小瓶,鏤金絲的把手和蓋子,侍衛打開,用個小金匙舀出一勺淡黃色稠漿,張蒙吃了,又喝了兩口水,漸漸平息下來。
申博秋躲出去不妥,留在帳內也尷尬,還好,那兩個侍衛有意無意的遮擋在張蒙身前,申博秋盡量朝角落邊挪了挪。
張蒙半靠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略有些歉意,“濮州氣候惡劣,在那兒的幾年傷了元氣,還好,西域有這種奇藥,吃了一陣子,好多了。”
申博秋麵上露出憐惜,“丞相身體欠佳,老夫不便久擾,恕我開門見山吧。”
張蒙點點頭,“請講。”
申博秋道,“張丞相此番出巡揚州涿州,大成的意圖很明顯,呃,恐怕寧田危在旦夕。博秋上承寧田三代帝王垂青,委以輔國重任,在此存亡關頭,老夫願為寧田,乞求張丞相,可有回旋餘地?”
張蒙欣賞申丞相這般直截了當,“不瞞申相,當年熙常叛逆,幽王流亡邘都,請求大成保護,皇帝聖上可是親帥征東,為幽王奪回了江山。其實寧田若是跟從其他四國,附屬大成,或許還能延續幾朝。若說幽王麽,還算感恩,荀溪就太不知好歹了。我再想遮瞞也瞞不住,聖上此番可是誌在必得呀。”
申博秋很理解地點點頭,“大成帝有此野心不假,幽王這麽多年委曲求全,與其他屬國無甚兩樣,隻不過徒為留住寧田其名罷了。可丞相不必定要至寧田於死地啊。”
張蒙微微揚眉,“你是說我和聖上有二心?”
申博秋搖頭,“當年第一次見到丞相,老夫就知道你是智謀超群,雖然那時官階低下,但絕不肯久居人下。”
張蒙微微一笑,毫不謙遜地接受了恭維。
申博秋接著道,“有誌之人,為國而不為君。大成國與寧田國和平相處,對大成利多於弊。”
張蒙右眉微挑,“哦?說來我聽聽?”
申博秋擺出前輩的樣子,諄諄教導,“難道一個年年上貢穩定自給的寧田,對大成國沒有益處?”
張蒙搖頭,“寧田國成為大成的寧田縣以後,也會穩定自給。”
申博秋臉沉了沉,寧田一國在張蒙眼中不過一個縣置的分量,“寧田龜縮一隅,實同一縣。成國兵戈相向,雙方必定都有傷亡,百姓塗炭,幾載難得複蘇。丞相回首衛國蕭國,便是借鑒,為大成為寧田,張丞相三思!”
“我為什麽要幫寧田呢?”張蒙略帶譏諷問。
“張丞相又不隻為一國之相。”申博秋伸出小手指,朝那青玉小瓶戳了戳,“以你的智謀,拜六國相,指日可待,寧田也可以算一個。”
張蒙見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匈奴為國師,有些吃驚,哈哈一笑遮掩,“何來拜六國相一說!申相不知,平西公鎮守濮州在明,聖上那時還是太子,命我暗中出使,本不過是權宜之計,以免戰火紛起,出仕入相隻是錦上添花而已。”
現在輪到申博秋吃驚了,“這是皇帝的旨意?”
張蒙不屑地揮了揮手,“聖上的深謀遠慮豈是你我能猜透的?”
申博秋拉攏威脅都落了空,沒什麽指望了,黯然地搖了搖頭,“勢已至此,寧田氣數已盡,我回去勸幽王舉國投降,還望皇帝和丞相善待。”
張蒙微笑著點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也希望兩國不動刀戈。”
見申博秋布滿皺紋的臉越拉越長,張蒙眼珠一轉,“不過,”
申博秋抬眼急問,“不過什麽?”
張蒙沉思地道,“皇帝並不欣賞不戰而降。蕭國苦戰多日而降,其幼主在邘都封侯。耆國不戰而屈,耆王一家死在進京路上。戴王,”
申博秋明白了,進退兩難,“丞相是在暗示寧田非打不可了。”
張蒙歎口氣,“申相,你是受幽王之托還是荀溪之命而來?”
“幽王。”事已至此,申博秋隻好承認,攤牌提出條件,“我寧田可以俯首稱臣,大成保證幽王一家性命無礙。幽王年邁,不想車馬勞頓,更不想客死他鄉。”
張蒙點點頭,“荀溪呢?他不是主政嗎?”
申博秋猶豫了一下,“太子年輕氣盛,自然不會輕易俯首稱臣。”
“好。”張蒙頗為讚賞,“以寧田國力能撐多久?”
申博秋沉了臉,“張丞相不肯接受寧田封臣,老夫自然不能相告。”
張蒙笑道,“寧田軍八萬,精兵一萬,良馬兩萬,應該全力退守都城。”張蒙看著臉色越來越灰白的申博秋,“那麽再算算你能守多久?十萬兵馬,加上城中兩萬四千民眾,以現在的儲糧,恐怕撐不過三個月。”
申博秋不再說話,大成對寧田國力掌握的這麽清楚,真是誌在必得啊。太子再頑強抵抗,也是以卵擊石。聽張蒙的口氣,大成不肯善待投降的幽王,與其受辱,不如拚死到底。
老丞相決心已定,不再猶豫,慢慢起身,向張蒙施禮告辭,“既然大成不施仁慈,寧田人也不是貪生怕死之徒。老夫但有一口氣,也會親自披掛血戰到底!”
張蒙也不起身,對申博秋狠話的無動於衷,沉吟道,“嗯,不行不行,困守都城是下下策。”
申博秋沒聽明白,愣愣地站著,“你說什麽?”
張蒙邊想邊說,“寧田缺少的是天然屏障,應該速戰速決。正好,北可以借兵契丹,南邊麽,”他抬頭問申博秋,“你可以去南邊蕭國遊說。”
申博秋狐疑地看著他,“張丞相何意?”
張蒙不說話,示意他細想。
申博秋點點頭,“在你大成重兵壓境之際,寧田怕是別無選擇。可是,蕭國已亡,哪裏有能力援助寧田?契丹?”申博秋苦笑著搖頭,“寧田曆來與大成聯手共抗契丹,如今他怎會援手?”
張蒙麵上略帶失望,“申相急昏了頭腦?國與國之間多是利益所驅,哪有永久的敵友!”
申博秋歎了口氣,“不等我到契丹,恐怕寧田已被大成撚滅。”
張蒙微笑著搖頭。
申博秋更是不解,轉瞬似乎明白了,張大了嘴,“張丞相!這不會還是皇帝的深謀遠慮吧?”
張蒙不回答,笑眯眯地說,“你我乃交戰雙方,我無可奉告。”
申博秋也笑了,拍了拍額頭,“當然,當然。”從袖中取出錦卷,雙手捧著,“幽王聖上親書,奉張蒙為寧田師相。”
張蒙也不接,朝案幾努努嘴,申博秋隻好躬身放下。
張蒙道,“我已下令契丹五萬精騎待命,一旦大成兵馬進入寧田境界,他們就可以從兩翼襲擊。”
申博秋問道,“師相,既然各國都為利益所驅,契丹要什麽?寧田能給什麽?”
張蒙道,“契丹垂涎燕魯已久,所以可汗要在寧田屯兵十萬,時機成熟時,從寧田出兵,占領燕北。”
申博秋看了張蒙半晌,“師相是為什麽利益所驅?”
張蒙不屑回答,揮了揮手,“契丹不僅僅能幫助寧田守住疆土,還能助寧田擴張。比如福州周勝達一直無法完全平息蕭國內亂,大成要是失去耐心放棄的話,寧田可以趁機奪來。”
申博秋搖搖頭,“大成都無法平息,以寧田之力何以做到?”
張蒙笑道,“我自有法子。但你要先找到蕭國舊臣,據我所知,有不少就躲在寧田。你肯幫他們回家,以後的事就好說了。”
申博秋低頭尋思一番,“師相真是年輕有為,大成,匈奴,寧田,契丹,都在你的股掌之上。”歎了口氣,又說,“我是老朽了,想不明白你這盤棋要下多大,不過,”他又歎口氣,“野心太大,當心引火燒身啊。”
張蒙微笑著答謝申相的諄諄教誨,慢慢的將幾個蕭國老臣,有太後的兄弟,有太師,太保,等等人在寧田的隱身之處講給申博秋。
申博秋也把寧田的具體兵力部署展示給張蒙,兩人商議何處增派契丹騎兵。
申博秋出了帳,頭腦發暈,一時還沒有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原本來拜訪張蒙的目的是為幽王一家的性命,可現在居然拿到契丹的援助,還能為寧田擴大疆土,太難以置信了。申博秋一定要問清楚。
張蒙見申博秋回來,並不驚訝,撫掌笑道,“知道申相會轉頭,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見申博秋啞口無言使勁點頭,張蒙笑道,“大成軍多年沒有打過大仗,沒有碰到強敵。寧田是個絕好的機會,練練兵。”
今天經曆了這麽多,再聽到什麽奇言申博秋也不驚訝了,“可寧田如果有契丹蕭國援助,大成注定要失敗了。”
張蒙沉了臉,“申相,難道你不想寧田勝利嗎?”
“當然。”申博秋搖著頭,“大成挑起戰事,契丹彪悍,蕭人頑強,寧田也不示弱,一旦交手,必定有死傷,無端殺戮,隻為練練兵?”
張蒙眼中放光,“不錯,而且大成不會以兵力取勝。我們十五萬對你們十五萬,戰場上見!”
申博秋盯著案幾上幽王給張蒙的聘書,“作為寧田的師相,你,”
張蒙臉一沉,眼裏似笑非笑,“申相,我是大成人,大成丞相。”
申博秋看著張蒙,有些無奈,幽王為了百姓不被戰亂塗炭,甘願稱臣,而大成為了擴張練兵而不惜殺戮。想想即將到來的戰爭,申博秋渾身顫抖,可是戰也被殺,不戰也被殺,那寧田人寧可戰死。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凶虎入軍不被甲兵
道德經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