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晏城黎將軍傳書進京,詳細講明成就王如何統帥安穩如何輔佐,多少晏城軍多少越州軍開赴濮州,等等情況。成功見濮州有了援兵,心裏踏實一些,這日朝堂上把折子扔給張丞相。
張蒙讀完,鬆口氣,“幸而有成就王請纓上陣。”
成功哼了一聲,“就王恐怕難當重任。平西公,任命朱融將軍為濮州軍統帥,即刻出發。”
張佑皺著眉,“臣以為葛書瑜將軍更能勝任統帥一職。”
張蒙扭頭看了一眼父親,遲疑片刻,說道,“葛督尉統帥京衛軍,鎮守邘都為重。”
張佑一擺手,“糊塗!孰為重?葛書瑜在我麾下多年,對濮州形勢最熟悉,豈不是最佳人選?”
成功道,“朱融有連下四十城的戰績,難得的武將。”
張佑不以為然,“朱融乃宋國降將,連下四十城實是冒進之舉。”
張蒙道,“朱融將軍棄暗投明,聖上又求才若渴,平西公當唯才是舉,矯情任算,不念舊惡。濮州有成就王為主帥,朱將軍身經百戰,是為良佐。”
張佑道,“當年宋國內外交困,身為宋將,朱融彼時降成,臣以為他是個棄主邀功的小人。聖上想想,先帝和太上皇帝都沒有重用他。”
成功點點頭,“平西公多慮了,我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
張佑搖頭道,“聖上有意招攬天下不錯,隻是這個朱將軍當年在兗州一戰殺死我大成七千將士,積怨頗深,恐怕難以服眾。朱融不能服眾,何以禁止而令行?陛下,國之存亡,命在於將,置將不可不察啊。”
成功歎口氣,“也罷,就依平西公。”
張佑又道,“如今濮州有了援軍,無需向匈奴借兵,臣下懇請皇帝下旨,加急追回和親公主。”
大司徒裴鍾旁邊搖頭道,“平西公差矣,兩國邦交,出爾反爾,豈不失信於匈奴。”
張佑瞪眼,嗤了一聲,“大司徒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何來你指點兩國邦交之策?貢爾職,修乃事,以聽王命,安賊便是前車之鑒!”
裴鍾一聽張佑提到安境,嚇得一縮脖,不敢再辯。
溫侍郎嘿嘿一笑,持笏道,“平西公息怒息怒,非是大司徒越俎代庖,平西公節度使張大將軍又平叛又戎邊,實是分身無力,濮州守軍在西狄的多次進攻下,寡不敵眾,失去鬥誌,司馬司也未能及時補救,情急之下提議和親,也是不得已之舉。”
張佑漲紅了臉,“大司寇這般轉彎抹角暗諷,難不成是我一人之錯?”
成功咳了一下,“平西公不必動怒,依我看來,送給匈奴兩個大成公主才是錯上加錯。”
張佑蹬著眼睛看著成功,“聖上,這和親一事,”張佑扭頭去看張蒙。
張蒙微微搖搖頭,垂下眼,一聲不吭。
張佑冷笑道,“聖上下旨,馬上接回公主吧。”
不知是誰接腔道,“平西公有理,接回公主是當務之急。”堂上響起應和之聲。
張蒙見成功沉了臉,掃了一眼支持張佑的一眾人,說道,“西狄隻不過一路強盜,並沒有真正的威脅,聖上的本意是與匈奴和睦相處,此乃長治久安的大計。”
王璨撫掌和道,“聖上英明,和親示恩,增兵濮州示威,恩威並施,英明英明。”
張佑道,“王丞相,我鎮守濮州多年,匈奴懼我大成威武,不敢犯境,如今送出兩個公主和親,豈不是示弱?”
裴鍾道,“對付野蠻匈奴,當以惡製惡,平西公以軍力致勝,實為上策,和親是有些示弱。”
成功一拍案子站了起來,“此事不必再議。”一甩袖扭頭就走,將一眾臣子晾在殿堂。
眼看快到申時,王璨已經餓得發暈,仍不見皇帝的影子,正不知所措,張蒙提議和王丞相進宮請旨。
二人由廖總管接著,進了興頤宮,“兩位丞相大人稍等片刻,聖上昨夜開始就頭疼,剛才太醫灸了,好容易睡著,不過,這時也該醒了。咱家這便進去稟告。”
待廖公公敬了茶退下,王璨才道,“皇帝聖心焦慮,我等愚笨,不能為聖上分憂啊。”
張蒙瞟了王璨一眼,“太師位列三公之首,掌佐天子,理陰陽,經邦弘化,王丞相是三朝重臣了,不必自謙,你若愚鈍,言外之意,豈不是說先帝和太上皇識人不清?也讓聖上為難哪。”
王璨哈哈一笑,“張丞相果然後生可畏,這般咄咄逼人,頗有乃父之風啊。”
張蒙知他諷刺早前張佑在朝堂上和成功爭執一事,毫不在意,笑道,“張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平西公與太師同朝共事幾十載,當知家父頻頻臨危受命,鞠躬盡瘁,其心可表,即便言語急躁,武人真情所致,何必拘泥。”
王璨心想皇帝所慮不差,自己這番點醒張蒙,他都不以為然,張家父子果然狂妄跋扈,功高欺主。王璨點點頭,“平西公征戰疆場,戎馬一生,戰功赫赫,倒是有目共睹。張丞相與聖上是總角之交,此番為聖上重整朝綱,智謀超群,前途無量啊。”
張蒙略施一禮,“太師謙遜了。安境一黨擅權,太師在獵宮時共商大計,又協助立王平定梁州侯之亂,功勞也是有目共睹的。”
王璨執手道,“我竊居太師之職,卻不敢自詡有周公佐成王之賢,況且聖上亦不是幼主,以皇帝的英明睿智,何須我等的籌謀。身為人臣,順從而複命。”
張蒙淡淡一笑,“太師差矣,吾等諫其君者非為己身,將欲以匡君之過,矯君之失也。你我俱為良臣,行事必有益於國,必有補於君,苟無私心。”
王璨撫掌大讚,“平西公張丞相勤政可嘉,能與貴喬梓同堂事君,乃老夫之幸啊。”
二人一來一往低聲交談,像老朋友一般推心置腹,在獵宮時,兩人共同為成功策劃的陰謀,暗中又共同分享那個秘密,相惜相敬,配合默契。
張蒙微笑,心裏明白王璨表麵越是恭維,說明他越是恨不得馬上將張家父子置於死地。正要開口,廖總管出來,皇帝已醒,請張蒙進殿議事,王璨則去傳喻百官先散了今日。
張蒙帶著成功的口喻來拜訪司馬司侍郎平西公,張佑也不施禮接旨,斜著眼聽完,“哼,他堅持和親?”
張蒙歎口氣,“為此事已經改過聖旨,再改,丟麵子不說,十四公主也很棘手,嫁出去算啦。”
張佑又哼了一聲,“他自己不認錯,在朝堂上講什麽錯上加錯?和親反成了我的錯了?”
張蒙更為難了,“父親,他是皇帝。”
張佑怒道,“我就知道,皇帝好軸謀閑欺,你整日高談虛論,不知忠諫。以為我不知道他要啟用朱融的動機嗎?”
張蒙搖頭道,“皇帝有皇帝的難處,也並非如父親所慮。”
張佑吼道,“他有何難處?若是為濮州的安危著想,就沒有難處!”
張佑猛地揚手打在張蒙的頭上,“沒用的東西!”一跺腳,轉身離去。
張蒙受了驚嚇,劇烈地咳了起來,握了胸口,彎了腰,一直咳到嘴角出了血沫,癱坐在地上。
一直在旁邊陪著的張越等他不咳了,朝他伸出手,張蒙愣了一下,扶了他的手,張越攥住,稍一用力,將張蒙拉起來。
張蒙勉力一笑,“越弟,謝,”話音未落,張越一巴掌扇到臉上,學著張佑的口吻,“沒用的東西!”朝跌倒在地的張蒙踢了一腳才離去。
張蒙被張越打懵,趴在地上半天才緩過神來,一時腦子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慢慢的,抬手抹去嘴上的血,站了起來,侍從趕快上前攙扶。
張蒙歎口氣,吩咐備車,返回皇城複命。
成功依舊對張佑耿耿於懷,“跋扈!”繼而想到之所以容忍張佑張蒙父子如此囂張,起因是因為成瑞把握著軍權不放,“張相,下旨成就王,讓他隨時匯報濮州戰況,安穩視戰績立功,才可恢複官爵。隻要他們脫離越州,聽命於朕,此事你親自盯住,我可不想把濮州和西域丟給成瑞。”
張蒙並無異議,躬身答應,即刻起草聖旨。
成功看他疲憊的樣子,賜座於側,“你這些日子辛苦了。”
張蒙愣了片刻,“謝陛下。”
成功轉頭示意廖總管,“給丞相上茶。”
兩人默默的喝一口茶,成功端詳張蒙一陣,心裏掂量著身邊的幾個重臣,輕輕歎口氣,“現在你應該明白我做這一切是為什麽了吧?”
張蒙點點頭,“陛下,臣以為除去了安境一黨,梁侯叛亂平定,如今朝政井然,聖上親臨司馬塚宰二司,又有王丞相精誠盡力,正是對寧田開戰的好時機。”
成功點了點頭,“現在濮州那邊有匈奴合作,可以放心東征了。”
張蒙猶豫一下,“寧田也非弱小,做好充足準備才可開戰。”
成功想了想,“非是我好戰,各國各邦相安,於民於國都是福祉。大成多年無戰事了,將領們沒有實戰經驗,我很擔憂,不如借機打下寧田這小國,至少確保東境平安。不戰何來安寧?”
張蒙大讚,“陛下所言極是。所以此戰一定要穩準狠。揚州有褚遂璋,涿州是趙服奢,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聖上大可放心,不過,”張蒙知道下麵的話會刺痛成功,卻不得不說,“太上皇握有兵符,陛下請另詔書揚州涿州,確保兩州聽令邘都,太上皇那邊再確認也傳旨褚遂璋和趙服奢。”
成功咬了咬牙,“若不是成鏗,”
“陛下,”張蒙打斷成功,“臣已擬好詔書,請陛下過目。陛下可著人越州傳旨。揚州涿州,事關重大,臣願親往。”
成功接過詔書,讀了兩遍,“你說的不錯,揚州涿州萬萬不能出差錯。你能親往,我就放心了。”
成功沉吟片刻,“隨後你去北疆巡察一下成福和成熟,別讓成瑞占了先機,我另有詔書給你。”
張蒙躬身答應了,才慢慢退下。
深夜,邘都左丞相府,張蒙還在書房裏讀書,不時咳嗽兩聲,書僮打著燈籠,帶著兩個人進來,張蒙示意仆人書僮都退下。剛剛進來的兩人躬身行禮,口稱國師。
“冒將軍,曼將軍,請坐。”
二人謝了座,“國師,大汗再三申明趁機拿下濮州的計劃不會因為和親改變。”
張蒙沉吟了片刻,“我攔下朱融就是為了消弱濮州兵力。可是,現在太上皇調去了安穩,情況就不一樣了。”
曼將軍撇了撇嘴,“我們不怕什麽安穩。”
張蒙盯著他,“不是怕的問題。濮州要打,就一定要有必勝的把握才能打,一敗會丟失過去幾十年的疆土!”
曼將軍不再說話。
張蒙咳了幾聲,“回去告訴大汗,用盡量少的兵力攻打西狄,讓安穩去打。我們趁機調整兵力,南下集結,免得大成起疑。”
他又瞪了一眼曼冒兩將軍,“還有,繼續將契丹東逐。”
曼將軍想說什麽,猶豫著不敢。
張蒙咳了一聲,“曼將軍,請講。”
曼將軍道,“契丹如今宛如困獸,最後一役,我軍傷亡慘重,所以大汗才想轉攻南國。”
張蒙點點頭,“我知道。契丹這邊,”張蒙敲著案子,想了許久,“我自有辦法,你們先下去吧。”
兩位將軍躬身行禮,張蒙又囑咐道,“這裏和濮州不同,你們在邘都要處處小心。”
曼將軍冒將軍齊聲答應後,悄悄離去。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
道德經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