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

散文, 小說, 詩詞, 美術, 書法。 無拘無束兮如行雲,連綿不絕兮若流水。
正文

九十五 青煙冪處,雪照山城玉指寒

(2018-12-22 14:33:21) 下一個

成就成鏗李辰一行人幾天後到達晏城將軍府,黎將軍及幾名佐將早在府門前迎候,成就回了禮,轉身引見成鏗和李辰。

因為署命書上隻說是成就王率一眾人等,即使黎將軍和成鏗以前見過一麵,雖然看著麵善,哪裏敢認,現在成就明明白白的介紹是成鏗王,驚愕不已,顧不上李辰,上前朝成鏗深深施個大禮。

成鏗不知這是從何而來,也忙大禮相見,早被黎將軍抱住,半擁半推進了府門。

前廳外站著晏城軍的幾十名將官,黎將軍剛剛開口,其中一將大呼著跑上來,一把抓住成鏗的衣擺曲膝拜倒,“殿下!”引得李辰李六李七等劍半出鞘以防萬一。

成鏗低頭一看,不由得也跪下,一把摟住他,“解將軍!”

原來解明分嶺那日逃離囚車後,輾轉到了晏城,因為槍法高強,深得黎將軍喜愛,短短時間已升做中校尉。

隨他一起逃出來的禁軍都尉副將們也都在晏城軍效力。大家都是成鏗拚死救出的性命,認出是鏗王,也都出列長揖在成鏗麵前。

晏城軍眾將包括黎將軍對張蒙假冒晏城兵馬扣押皇帝依舊耿耿於懷。黎將軍被成功囚禁邘都多日,晏城軍重兵圍困皇帝,與禁軍同樣麵臨著被清洗的命運。直到鏗王病故安侯遭貶,成績王等叛逆處死,黎將軍及晏城軍這莫須有的罪名才得以澄清,放歸晏城。

成功仍是不放心,先後派來幾名心腹為黎將軍佐將,實則監視晏城軍。原班人馬頗受擠壓,心中自然有積恨。如今和這一切有關聯的成鏗王突然來到,大家無不欣喜,一是明旨已甍的鏗王居然還活著,無疑對皇帝的威望是個挑戰,二來分嶺一戰後,又有解明等人在軍中,成鏗已被傳得是天神將軍轉世下凡。

登時呼啦啦拜倒一片,解明看見成鏗臉上的傷疤和明顯虛弱的身體,悲喜交加,忙扶起他,一夥人簇擁著和成就黎將軍李辰一起進廳落座。

黎將軍還算知禮,請成就上座,自己主陪,落座之前向李辰賠了禮。李辰不屑這些禮數,請黎將軍不必掛心,看黎將軍盯著自己看,笑言臉上有傷,極其醜陋,不似鏗王,傷疤都透著清秀,不能和鏗王媲美,隻好黑布遮擋。

李辰胡亂編著托詞,自己心裏高興,沒想到成鏗在晏城軍中有如此高的威望,原本以為成鏗要靠成瑞和安邊支持才能得到軍方的擁戴,看來他是自己掙到了。

黎將軍向成就奏報說,“西狄已有小股人馬試探性攻擊過濮州,急報也送到了京城,隻不過皇帝尚未下旨發救兵,太上皇如此安排調動真是及時,我立即上奏請準發兵換防。”

成就告訴他這都安排妥當,聖旨應該馬上就到。因為成就帶來太上皇成瑞的調兵符,黎將軍不敢耽擱,馬上下令調動哪幾部兵馬去濮州以及整備糧草。隻等安穩一到就可以起兵出發。

成就立功心切,一路催著趕時間,幾天都在騎馬,夜間還露宿,李辰還好,成就有些疲累,辭了晚上的應酬,早早歇了。

成鏗不想掃興,一直陪著,直到李辰下了逐客令。到夜間就感覺不好,逍遙痛又狠狠的折磨了他半宿,起來打坐運氣,收效甚微,折騰到醜末寅初尚未睡著,躺著又痛,隻好披衣起來,看著月光尚明,打開門到院子裏走走。

不想,一隻腳剛剛邁出門坎,一柄劍橫在咽喉,一個聲音在背後低聲命令,“殿下請回屋。”成鏗不敢回頭看,慢慢倒退了回去。隨後李辰李六李七脖子上都架柄劍被推進屋來,門馬上被關上。

李辰問,“黎將軍呢?”

成鏗和他四目一對,明白這些是成功派來的那些佐將。

突然腹內一陣刀攪般巨痛,成鏗站不住,咳了兩聲,捂著肚子慢慢坐倒,李辰李七趕忙扶住。成鏗看了看將他們圍在中間的七個人,背後那個剛才叫得還算恭敬,形勢似乎還不太壞,深吸了口氣,“各位將軍這是做什麽?”

七個人相互看了看,對麵的人開口道,“你們沒有皇帝詔書便來調兵,可另有企圖?”

成鏗抬頭,“就王呢?他可安全?”

那人猶豫一下,點點頭。

成鏗點頭,揖手拜了一圈,輕聲道,“成鏗知道各位將軍都是為大成國東征西討的有功之臣。”他向後看了看,“呂將軍還是征東夷的老將呢。”他依稀記得在安穩的聚會上見過他一兩次,也是他剛才喊的殿下。

呂將軍默不作聲,還了一揖。

成鏗回過頭來看著麵前這位。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那人便也揖手,“池衍。”

成鏗點點頭,“池將軍今日早些也在廳上,就王此行再明白不過,增兵,”成鏗一口氣沒喘上來,隻覺眼前發黑,往前傾倒,李辰在背後扶住,替成鏗接下去說,“增兵濮州,保衛大成江土不受侵犯。”

池衍皺著眉,“鏗王不適?”

李辰不滿道,“池將軍難道不知?”

成鏗抬手搖搖頭,咳了幾聲,“濮州原七萬兵馬,現有五萬在京城,濮州空虛,西狄入侵,國有危難。”

成鏗抬頭環顧七人,“今調三萬晏城軍增援濮州,安穩將軍領兩萬正從越州趕來。”

“安穩?”池衍懷疑起來,“安將軍不是獲罪回惠州了嗎?”左右四把劍橫了起來。

成鏗點頭道,“此番安將軍臨危受命,輔佐就王。呂將軍,”成鏗回過頭問,“當年平東滅宋,安穩可是帥才。”

呂將軍看了看池衍,點點頭。左邊一把劍也點頭。成鏗看了他一眼,朝他也點下頭。

池衍遲疑,低頭不語。

成鏗便不理他,問其他六人,“哪位將軍調去濮州?”見六人都點頭,沉聲說,“為了大成國,望諸將軍鼎力相佐就王。”說完,示意李六李七扶他站起來送客。

李辰見那六人都看著池衍,便道,“孫子曰,將之出,君命有所不受。眾將軍效力晏城,當聽令黎將軍。”

池衍見大家都點頭,權衡了一下利弊,七人本來對張佑棄城之舉頗有微詞,對皇帝未調儲備軍不解。濮州吃緊是真,急報入京多日未見聖旨回複,人人都有些惶恐,一旦濮州失守,野蠻西狄入侵的話,晏城便是下個前線戰場。雖然他們七人受成功暗示監督黎將軍,可身為佐將,軍令如山也是真。

池衍目光落向成鏗,剛才一番言語動之以禮,撫之以仁,顯然那六人已被說服,隻是今夜七人犯上偷襲,不知鏗王將如何處置他們。決心已定,劍入鞘,揖手道,“鏗王殿下,適才多有得罪,見諒。”成鏗點點頭,揖手還禮。

李辰見他還在猶豫,便也一揖手,“池將軍請不要驚動就王和黎將軍。”

池衍明白鏗王毫無責怪之意,這才放心,一揮手,帶人悄悄退出。

李辰關上門,回頭看見成鏗搖搖欲墜,忙上前扶住,“殿下歇息吧。”

成鏗慢慢坐下,“京城發生了什麽?”

李辰皺眉,示意李六李七先回去睡覺。低頭沉思良久,問成鏗,“難道是張蒙?”

成鏗點頭,“我想是張家父子,成功的處境不妙啊。”側頭看了一眼門口,“你覺得這裏呢?”

李辰掂量道,“黎將軍原是成瑞的虎賁氏,如果他在皇帝和太上皇之間選擇,我們這邊勝算大些。除了池衍這幾個人,我看其他人還都在他掌控之中。”

成鏗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黎將軍當初沒有發兵分嶺勤王,較大的可能就是配合成功的苦肉計,但是又如何解釋後來被成功囚在邘都那幾天呢?如果他真是成功的人,就不會收留解明這些脫逃的禁軍將官。另一個可能就是成瑞阻止了他,這個前虎賁氏是會無條件聽從成瑞的。

想到此,同意李辰的分析,點點頭,“可我不放心池衍這幾個人。”

李辰作了個砍殺的動作,成鏗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隻要他們不去濮州就不用擔心。”

李辰想了想,說道,“留他們在晏城終究不妥。”

成鏗堅持說,“我不想成功借此來動黎將軍,既然我們押在他身上,就得保他在晏城的穩固。”見李辰不再說話,笑了一下,“叫解明過來。”

李辰看了他一眼,“不急,明天吧,殿下需要歇息一下。”

“也好。”成鏗也覺得累了。李辰扶他去榻上靠著。自己幹脆也歪在邊上,馬上鼾聲就起來。

成鏗到底沒有睡成,腹痛難當,輾轉到天明,又怕吵醒李辰,不敢大動。第二天一早,硬撐著起來,到前廳見到成就和黎將軍已在座。

睡了個好覺休息過來,成就情緒高昂,大聲和黎將軍說著什麽,見成鏗進來,皺了眉,“老十,你怎麽了?”成鏗勉力一笑,“五哥早,黎將軍早。”

黎將軍也湊上前,仔細看了麵上,“殿下病了?”大家都看出臉色不對,勸他休息,成鏗實在堅持不住了,道了歉,一回房吐了幾口血,就一下栽倒。

李六李七趕忙攙上床臥好,李七跑去前廳把李辰叫來,李辰嚇了一大跳,趕快讓李六關門噤聲,隻通告黎將軍等人鏗王需要靜靜休息兩天,一切事務由就王做主處理。

李辰自己略通醫道,寨裏有個江湖名醫倪醫隨行在後麵車裏應該馬上就到。和所有江湖人一樣,李辰懷裏揣著各類丹藥,掏了一瓶救命丹出來,先給成鏗塞了兩粒下去,然後脫衣仔細檢查一番,明白是以前受的傷沒有完全康複,這陣子往來常州越州之間勞累,再加上這次來晏城一路的狂奔顛簸。情況雖然嚴重,但不致於危及生命,傷害是永久的,就算這次挺過來,有些傷痛會跟他一輩子。李辰有點後悔沒有更多關心他的傷勢,不知他傷得這麽嚴重。

解明不信成鏗隻是歇息,死活要見鏗王,李辰見他鬧得實在太過,隻好讓他進來。解明一看人事不知的成鏗,急得大叫,被李六李七按住了,李辰這才耐心勸了半天。

解明不懂,說鏗王受傷時他在場,知道情況,都是外傷,哪會重到昏暈。上前扒開褲子先看右腿,右腿有一大片肉已經剜去,剩下一道長長的深坑,皮肉還在愈合,泛著粉紅色。

解明又去看左肩,剝開上衣才知道為什麽吐血昏迷,腹部兩條很深的刀疤,胸前也有幾處割傷,再翻過身來看背後,一道道的傷疤布滿整個後背,幾道寬的斜穿到左下腰。傷口愈合的不好,坑坑窪窪難看地扭著,紫紅鮮紅粉紅深淺不一。

解明輕輕撫著後背,喃喃道,“怎麽會這樣,發生了什麽,怎麽會這樣?”

李辰伸手過來蓋上被子,“鏗王看來是受過鞭刑。”

解明瞪著淚眼,“誰這麽大膽,皇帝嗎?”

李辰搖頭,“不知道,那後腰幾處象是鈍器所傷,這些當時可能會致命的,腹部的刀傷更凶險,既然他挺過來了,現在不用太過擔心了。”

解明點頭,隻是不肯離開,李辰隻好隨他,解明衣不解帶日夜守在床榻邊上。

成鏗一直昏迷著,偶爾清醒,要麽問下成就,要麽問安穩有沒有到。

兩天後倪醫到了,仔細問了解明當時成鏗受傷的情形,解明說了被黃莫先的重槊擊中前胸,咳過血,不多,沒有過嘔血。

倪醫看見腹部的刀疤,麵上嚴峻起來,又仔細把了把脈。向李辰說可能是刺破了胃,未曾痊愈,這回騎馬顛簸,顛裂了才嘔血。等看過大便才能知道是否有其他更嚴重的內傷。也安慰解明,好在鏗王並沒有發熱,這幾天千萬不要起來走動,雖然舊傷複發確實不很凶險,但要確保此次徹底康複,反複傷害內髒會折壽的。加了幾粒丹藥,針灸幾次,止住了嘔血,剩下的也隻能等著靜養。

又過兩天,安穩率一千先鋒營先於兩萬大軍到了,同時濮州再度吃緊的消息也傳到晏城,等京城成功旨意怕來不及了,成就安穩看這邊黎將軍三萬人馬已整裝待發,糧草齊備,同黎將軍李辰四人商量決定先由安穩率三萬晏城軍即刻出發解救濮州,成就則率兩萬常州越州兵馬隨後增援。

安穩也不敢耽擱,出發前探望了成鏗,這是分嶺後第一次見到,看他閉眼歪在榻上,拉著手卻喚不醒。心中痛惜已極,這個聰明開朗大度的皇子,沒有做錯任何事,隻因是個嫡子,被皇帝如此打壓虐待,冠以莫須有的罪名,在分嶺一役,皇帝就是要置他於死地,如此的不公。可是跟成功皇帝能講什麽公平,自己和父親安境的遭遇豈不是一樣。

自從得知他活著的訊息後就盼著能見一麵,安邊雖然沒有明說,也暗示了安穩要擁成鏗為帝的企圖,安穩當然十分讚成,滿心希望能和成鏗好好聊聊。

看他昏迷著,急得不行,見李辰和倪醫在屋子裏陪伴,安穩問李辰,“殿下隻是在分嶺受些外創,何以病重到如此?”

李辰搖搖頭,“安將軍和殿下在分嶺的經曆,我也聽說了。隻是,隻是殿下從邘都到越州一路兩三個月的時間,不知發生了什麽。不過,”李辰頓了頓,“比起幾天前剛到晏城時,已經大有好轉了,不再嘔血,不再呼痛。”

安穩半信半疑,轉向倪醫。

倪醫點頭同意,並大致的將成鏗的傷口愈合情況及脈相講了講。

安穩看成鏗身邊的這些人除了解明都不認識,極不放心,給李辰揖拜行禮,肯求他好好照看成鏗,李辰讓他放心去,安穩看不到李辰遮住的臉,但從眼中看到堅定,稍稍安心了些。

李辰趁此和黎將軍商議處理了池衍等七人,從濮州援軍中撤了出來,倒是那個呂將軍堅持跟隨安穩。李辰看他一人無助,作主同意了。池衍因為主要責任是監視黎將軍,所以不抵觸留在晏城。明白成鏗李辰的用心,自此和黎將軍及眾將的關係略有好轉。

安穩走了四天之後,成鏗才醒過來,馬上問安穩到沒到,李辰說安穩早已出發應該快到濮州了,連成就王都於昨晨出發了。

成鏗點點頭,沉默一會兒,說,“那咱們也該回越州了。”

倪醫上來相見,勸殿下應該在晏城多修養幾天再說。成鏗謝了他幾天來的照顧,他自己知道,隻修養幾天是不夠的。

緩緩地起來,梳洗了,單獨見了黎將軍,第二天就上路回越州。解明所在的一軍仍在晏城,見他醒來大喜,知他要回越州,馬上又黯淡起來。前來送行,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隻緊緊抓住雙手,一再說珍重,還送他一壺自家的老酒,成鏗也道珍重,後會有期。

回程李辰不敢再讓他騎馬,坐了車有倪醫陪著慢慢走。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道德經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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