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成鏗去瀑布捧了把水回來給成豫喝,“瀑布快幹了,我們得想法存點水。”
兩人各自渾身搜遍,也找不出個盛水的東西。成鏗低頭發現,昨夜睡的大石上有片坑窪,淺淺的可以存住些水,於是跑了幾趟,接滿水。對成豫說,“從這裏往西不遠便是大路,我現在就出發找人來,或許能碰到商隊,我知道這一帶還有不少尋玉的人,要是碰見他們,也會求他們來搭救。給我三天時間,二伯伯,你一定要在這裏等我三天,就算我找不到人,我也會回來,答應我。”
成豫沒承想他跑來跑去搞水是為這個。喉頭有些哽咽,“好孩子,今天你我爺倆機緣已盡,我們各奔東西吧。”
成鏗搖頭,“你是我的伯伯,不管怎樣,我們到底有著骨肉親情,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我怎麽能扔下你不管呢。”
成豫歎道,“難得那個篡位賊子有你這麽個兒子,心性如此不同。”
成鏗反沉下臉,“豫王伯伯若在侄兒麵前再有對父皇如此不恭之言,就別怪侄兒一走了之了。”
看成豫低了頭,握住他的手,“二伯伯,我找不到可吃的東西,你盡量少動,這裏有水,這頂狼皮帽子是獵戶給的,晚上禦寒吧。”
成豫拿起自己的劍,“帶上這個。”
見成鏗搖頭,隻得放下,頗舍不得分開,心中還略有一絲不詳。摸了摸成鏗的臉蛋,“肋下還疼嗎?別怪二伯伯不知。唉,其實我們上一輩的恩怨,當真不應你們小輩償還,當年你爹心狠手辣,趕盡了我們兄弟幾人全家,老五把你弄去做質子,讓你娘傷心而甍,其實是他慈悲心腸,你以後一旦有機會,饒他一死,算我求你。我罪孽深重,原未指望你留我性命,你是個成大事業的人,切記這慈悲心懷。”
成鏗點頭答應。
成豫還抓著成鏗不肯放手。成鏗說,“三天很快就過去,二伯伯等我回來。”
成豫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遞給成鏗,成鏗打開倒出裏麵的東西,“這是什麽?”
成豫瞪眼說,“你不認識錢?帶上,有人的地方就用得上。”
成鏗經手過大宗的黃金,生意上走賬,真正去市麵上買東西還沒有親自做過,錢幣沒見過幾次,也不知如何用,隻知道辦事要錢,要多少,沒概念。
捏起一塊問,“這有多少,能幹什麽?”
成豫說,“那是大泉,折合那銖幣五十。”
成鏗暗叫慚愧,跟著成熟編律法時粗粗讀過,知道折率,哪裏用過真幣。
成豫接著說,“那五銖幣住一夜店加兩頓飯足夠了。”
成鏗心裏有了數,點點頭,收在懷裏。別了成豫,朝西邊大路走去。
湊巧的是第二天一早就遇到先前見過的那兩位尋玉人李壯和杜受。成鏗說了緣由,兩人見了錢,自然一口答應,跟成鏗折回。
成豫到底年歲大了,受了傷,又餓了幾天,萎頓了很多。成鏗和尋玉人商量著找些樹枝搭了副擔架,第二天一早抬了成豫走回大路。
這兩人知道以後不會再遇到成鏗,李壯不等擔架捆好,早提著他大石後麵兩次了。杜受則變著花樣享受他到天黑才罷手安歇。
成豫看不下去,想說什麽,被成鏗搖頭止住了。成豫知道成鏗是為搭救自己才忍受如此侮辱,心中慚愧。夜裏緊緊摟著成鏗睡了一晚,睡前醒後又給他疏通了兩次經脈。
官道邊上有個小小的客棧,甚是冷清,隻有掌櫃一人和兩個小廝,沒有其他客人,成鏗放下心來,拿兩枚金錯刀謝了李壯杜受,打發他們走了。跟掌櫃要了熱水,和成豫兩人擦洗了一番,客棧養的有雞,叫掌櫃斬了一隻燉了。
吃飽後,成鏗問成豫去什麽地方。成豫說回西域找師傅繼續修煉,恐怕也就老死西域山中了。
“不報仇了?”成鏗覺得二伯伯是因為有腿傷在身,等養好了,哪有不再下山的理由。
成豫果然猶豫起來,“先前有小張蒙謀劃,”他抬頭看了一眼成鏗,“在獵宮擒了成瑞成功,”他又看了一下成鏗,揮了揮手,略帶些遺憾,“時不再來啦。”
成鏗不置可否,低頭想了想,“如果以後還有機會呢?還會有趙蒙吳蒙。”成鏗哼哼一笑,“為了那個皇位,哪裏會有停息?”
成豫眼睛一亮,“你來助我?”突然想到成鏗恐怕也是覬覦那皇帝寶座,目光又黯淡下來。
成鏗搖搖頭,“豫王,你要報仇的是我的父兄啊,而且,”成鏗盯著成豫,“你不是還想殺我嗎?”
成豫訕訕的點點頭,“幸好我機智,沒刺死你。你這孩子,怎麽也不為自己申辯。”
成鏗哭笑不得,“反是我的不對了?”
成豫抓住成鏗的手,“好孩子,如果你是成晏的兒子呢?還想幫我不?”
成鏗真的想了想,歪著腦袋問,“怎麽幫你?”
成豫興奮起來,搓著雙手道,“你也是習武之人,跟我回西域,練就一身本領,咱爺倆一起下山,殺他個人仰馬翻。”
成鏗聽著,一言不發。殺死成功,自己的長劍刺入成功的感受,成鏗連夢裏都夢到過,可報仇隻為那瞬間的快感嗎?
自從發誓那天起,成鏗無時不刻都在念叨著報仇,直到現在才發現那隻是個念頭,具體怎麽報仇,怎麽樣才是報了仇,成鏗還沒有更深的細想過。
成鏗直直地看著成豫,像二伯伯這樣,殺掉成功就是報仇了嗎?成鏗搖了搖頭,同歸於盡還有什麽意義?
成豫見他搖頭,泄了氣兒,“唉,也對,你資質不夠,沒有習武的天賦,若像我這樣,花上十幾年,等你練成了,我也老得動不了嘍。”
成鏗沒理成豫。對於成鏗來說,成功是唯一的仇人,他對成鏗千方百計的迫害追殺,完全沒有任何理由,在成功眼裏,成鏗是沒有生存權的。隻要他活著,對成功就是最大的報複。
哦,當然還有張蒙。成鏗可以毫不猶豫殺了他,一雪鞭打之辱。
可現在的形勢,是張蒙暗中和成功作對,成鏗嘴角掛出諷刺的微笑。
成豫徹底放棄了,“也好,我試過了,盡力了,如果命該如此,我甘心老死西域,不再涉足中原。”
成鏗點點頭,“我陪二伯伯一起。”
成豫開心的笑道,“好啊,好啊。你養養傷,我可以教你練內功。”
成鏗有些心動,或許這樣可以將散心功徹底排除,隱居在西域,養傷,恢複健康的同時,靜觀事態的發展。
可是,旁觀張蒙將成功趕下皇位,自此失去大成的江山?成鏗又搖搖頭,朋友,仇恨,恥辱,君,國,家,兄弟,天下,孰重孰輕,就是他再瀟灑無爭,成鏗也脫不開這個圈子。
成鏗歎了口氣,“我,我應該去越州。”
成豫並不驚訝,“可成瑞在越州。如果他們講和,成瑞不在皇位,是肯定會講和。那在你和成功之間選擇,成瑞會偏向你嗎?”
成鏗點點頭,“我知道。”
成豫看成鏗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決定了,歎口氣,“一定要去越州嗎?你如何知道還能回得去行宮王府?如何知道成瑞會承認你接受你?”
成鏗道,“既然我知道了張蒙的陰謀,我就不能袖手旁觀,無論如何也得讓父皇知道,他那邊也能好做防備。以後嘛,”成鏗低頭想了想,輕聲說,“越州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我唯一的家,就算回不到鏗王府,我知道那兒的山山水水,就能在那兒生存下去。”
成豫也隻好點點頭,“好孩子,”緊緊抓住成鏗的手,“二伯伯幫不了你什麽,隻有一句話你得聽,誰都不能信!你二伯伯活了一輩子剛剛明白,你一定要聽我的!”
成鏗含淚答應,“好,我聽你的。”
成豫咬著牙,“成瑞第一不能信,你聽我的!”成豫也明白自己即使有這滿腔的仇恨,見到成瑞他也下不去手殺人。他過去十幾年一直念念不忘的要殺人報仇怕也成空想。即使人在自己手裏也下不去狠心。比如這個成鏗,他試了幾次也沒有真殺他的勇氣。看來世間險惡,也不是他成豫能駕馭的。放手吧,拋卻塵念,到頭來,哪兒不是空。
成鏗從掌櫃那兒買下唯一的一頭行腳牲口,一頭毛驢,扶成豫上去。叔侄倆道了別,各奔東西。
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
道德經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