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州回到越州幾天後,一天傍晚,秦公和童內侍一起來見。成鏗看二人的神情奇怪,示意他們有話直說,秦公麵帶愧色,低頭不語,童內侍隻好上前稟告說,“秦公私自挪用庫房,如今無力償還,特來請罪。”
成鏗萬萬想不到會是秦公,看他一把年紀滿頭白發,伏在地上叩首不已,“殿下,老奴罪該萬死,秦凱這孩子不知,懇請殿下留他一條生路。”
成鏗不明白,秦公一輩子忠於職守,如何晚節不保,還拿秦凱作盾牌,盡量用平穩口吻問,“怎麽回事?”秦公撇了一眼童內侍,從頭說了一遍。
原來秦公老母七個月前病逝,秦公念著母親年輕守寡將他們兄弟四個拉扯大不容易,自己不能跟前盡孝,以前一直出錢幫襯著家裏,老母去世,秦公又拿出半生積蓄,風風光光辦了喪事。不想四弟,秦凱的父親兩個月前也病逝,家裏又要秦公出錢辦喪事,村裏人都知道秦公在行宮裏做主管多年,以為攢了不知多少金子,秦家的事不能馬虎,要比上次風光才是,秦家人好麵子,秦公被擠在那兒,全部積蓄都拿出來還差三百銖。隻好偷偷挪用王府庫中的,然後想再借貸補上,不承想童內侍心細,一下子就發現了,沒有聲張,直接問了秦公。秦公一生勤勤懇懇,從未做過徇私的事,心中慚愧,立時拉著童內侍來請罪。
成鏗想不通如何為了麵子,一生清白栽在這區區三百銖上。想了想,示意秦公先出去,連連歎氣,“是我失察。”
童內侍也痛惜秦公,見成鏗自責,忙道,“殿下在外奔波,如何能察覺。”
成鏗搖頭,“秦公和秦凱的高堂病逝我都不知,豈不是失察。從秦公老母開始,府中上下人等如家中雙親有喪,都有撫恤金,你來按級排排,最高一千銖。”
童內侍動容,替大家謝恩。成鏗問還有什麽。童內侍問守孝一事,成鏗點頭,允許回家一年,月俸減半。童內侍再次謝恩。
成鏗說,“此事你處理得當,告訴秦公,從他一千撫恤金裏扣去三百還賬,他年事已高,做些輕鬆的事吧,月俸照舊。此事到此為止,不要讓任何人,特別是不能讓秦凱知道。”童內侍忙點頭稱是。
成鏗從回來就欣賞童內侍的行事和為人,衛州領地一事辦得也周全,頓了頓,說道,“明日起,府裏有新總管了。”
童內侍點頭稱好,見成鏗微笑不語,突然明白,叩首謝恩,“謝殿下信任。”
童總管退下後,成鏗叫來秦凱,慚愧不知他高堂過世,自己另拿兩千銖賞他,並準他回家守孝。
秦凱一聽,搖頭說已守過了頭七,盡了孝,也不領賞。成鏗奇怪,一再逼問詳細。
秦凱搖頭歎息,說大伯秦公年輕時為養家淨身入宮,一直接濟著家裏。秦凱父親是個遺腹子,祖母嬌慣壞了,靠著大哥秦公,吃喝嫖賭,一事無成,最後欠賭債被債主追趕,自己跳河淹死了。
秦凱低頭沉默半晌,“我娘守了一輩子活寡,如今還被趕出了家門。我自打七歲起就沒見過我爹了。”倒是秦公喜歡秦凱,一直提攜著,想要過繼。秦凱抬頭告訴成鏗說,“我爹是秦公。”
成鏗聽了,歎息不已,更為秦公可惜。告訴秦凱,秦公年事已高,鏗王府將由童內侍總管,堅持秦凱收下那兩千,好好孝敬母親和秦公。秦凱謝了。成鏗又問起秦母,秦凱說接來越州城住了。
成鏗點點頭,“安則為之,既然你已盡孝,”成鏗掂量了半晌,“古有舊製,以日易月。”笑咪咪道,“你該成親了。”
秦凱吃驚地看著他,“殿下?”
成鏗笑道,“你還等什麽?我來給你操辦,不成親就不許和我出門。”
秦凱略有些羞澀地低了頭,成鏗笑得更大發了,撫掌說,“咱這苑裏就要辦喜事了。”
第二天馬上交代童總管去請了媒官,說了七八家,成鏗一一過了目,推掉兩家,餘下的讓媒官去見秦母擇定了女家。
秦公童總管前去下了聘禮。六日後就是成婚吉日,馬上下喜貼,請了上至洪知府越州大戶,下至滿嬸各田莊裏正。大家見是鏗王主婚,哪個不來。算了算有兩三百人,於是婚禮選在鏗王府最大一個院落,位於東北角的騎鶴樓。
秦凱幾天下來早忙得暈頭轉向,說鏗王辦的太隆重了,他承受不起。成鏗絕不馬虎,“古人雲,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昏,萬世之嗣也,何言重焉!”
騎鶴樓封了好幾年,最近剛剛修整一新,因為時間緊,全苑上下一齊動手,兩天就準備完畢。
吉日這天黃昏,迎娶婚車齊備,秦凱著玄色婚服,由秦公送上車,幾名秦凱手下將官也著黑服充作禦者,童總管陪成鏗遠遠望著,都為秦凱高興。
婚車走後,賓客陸續來到,洪知府見過成鏗後就留在樓上側陪,請越州駐軍主帥殷將軍主陪,餘下貴賓則在樓下廳內,由紐襄陪著,其他人等則在院中設席。
成鏗和洪知府因滑坡賑災修壩等諸事常相見,頗為熟稔了。洪知府知道秦凱在王府的地位和在成鏗心中的份量,送禮不敢怠慢,成鏗代秦凱謝了。兩人又接著聊起對越州城將來的諸多規劃。
正說著,秦凱的迎親車輛先回來,依禮在大門外等候新婦的車輛。不一會兒,新郎新婦來到院當中秦公秦母麵前。
成鏗說是主婚,其實什麽也不用做不用說,按童總管安排,站在樓上窗前,抬抬手,表示婚禮開始。和殷將軍洪知府看著一對兒新人站坐拜洗祭種種儀式,然後入新房。
秦凱婚房已經找好,因為時間緊,未能搬入,成鏗就讓騎鶴樓西側殿用作新房幾天。
新人入房後,成鏗又按童總管指示,抬手示意婚禮結束,婚宴開始。這才回到主位坐下,繼續和洪知府殷將軍閑聊。過一會兒,秦凱帶著新婦上樓來拜謝主婚。成鏗見那媳婦沉穩大方容貌清秀,知道家境殷實還讀過書,非常高興。秦凱更是高興,一直咧著嘴樂。
婚宴熱熱鬧鬧快到淩晨才結束。
送走洪知府殷將軍等客人,成鏗興致仍高,還要重新整席自己苑裏人接著慶賀,紐襄跟著起哄,忙著張羅。成鏗隨便他,自己拉著秦凱悄聲傳他幾招床上功夫,聽得秦凱張大嘴紅著臉搖頭。
秦凱的新宅離鏗王府不遠,秦母先搬進去兩天後,一對新人才回家。從騎鶴樓送走秦凱夫婦,成鏗站在空空的西側殿門外,遙想遠在邘都那飄逸的黑發黃衫。
成鏗先前抗洪救災的作為洪知府自然加大上報成功,因此,皇帝詔書嘉獎鼓勵之外,一些賑災之外的差事也到了成鏗頭上,跑來跑去,在越州踏踏實實待著的時間很短,常常是歇個三五天,就又出門。成鏗很照顧秦凱,近處越州郡短期的差事就不帶著他,讓他多在家陪著妻子。再遠些的去處,秦凱不放心,則堅持同行,紐襄很喜歡跟他玩笑打鬧,三人出行倒不寂寞。
福州那邊和蕭國的摩擦升級,越州軍殷將軍屬下已有一萬多人調往福州。李雷卻從福州出來,來越州探望成鏗。並拿出有成功禦批的司馬司調令,原來是讓他輔佐成鏗幾個月去剿匪平亂。
成鏗見到他很高興,沛慈一別之後還挺想念他,喜歡他的性格,有安穩的沉著又有紐襄的灑脫,很願意和他交往,拉著和紐襄秦凱見麵。
在鏗王府見到紐襄,李雷有些驚訝,兩人同齡,以前在邘都就認識,都是那些閑散子弟圈子裏的。成鏗更歡喜了,都是熟人,在一起不尷尬。也不讓李雷去越州駐軍營地,先在鏗王府住幾天。
晚膳上自然說起蕭國的戰事,紐襄說,“那蕭國孤兒寡母的,又是宦官當政,想不到竟敢和大成開戰。”
成鏗和李雷對視,心知肚明,暗中偷笑。幾人聊起和蕭國的摩擦起因,成鏗隻好搖頭苦笑對李雷道,“我教你那麽多法子,你居然用這一招,想想我都臉紅。”
李雷反倒哈哈笑起來,“起作用就行唄。”成鏗看著他,很欣賞他的灑脫,也明白他終究不是成功紅人,戰事一起,就被推到一邊。
紐襄見二人態度曖昧,追問使了些什麽下作招術,李雷笑著解釋詳細。
第二天李雷去殷將軍處交換司馬司行文,詢問剿匪一事。回來告訴成鏗過兩天就有具體作戰計劃了。李雷還帶來福州蕭國前線的戰報。
看紐襄成鏗兩人坦坦蕩蕩的,相互玩笑著毫無異樣,終於有一天李雷忍不住私下偷偷問成鏗如何跟紐襄這般要好。成鏗說起和紐家父子遊玩的往事。李雷聽有紐釗義在,麵上放鬆下來。
成鏗看他的樣子,勾起在邘都的舊事,成功成績的表情,被溫儉良罵的那些人,就問李雷有什麽蹊蹺。李雷說紐襄以前在邘都時是個花花公子,長得又俊俏,借著紐釗義的學館和一幫富家子弟混得滿城風雨,紐釗義見屢教不改,將他趕出家門,紐襄離開京城後,再沒什麽消息了。大成國還是很開放的,官宦商賈有男寵並不是什麽奇事,李雷隻是擔心紐襄和年幼的成鏗有一腿。成鏗這才明白為什麽,想起讓紐襄著迷的那個豐腴的鄉下女子,知道紐襄改了心性,一笑而過。
兩人在鏗王府,看著戰報,分析著戰況,發展局勢竟被二人猜中,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兩人對局勢的正確估計,擔憂的是戰事的前景。小小的蕭國在大成大軍壓境麵前,竟上下團結,全民皆兵,頑強抵抗。大成軍由周將軍統帥,集結福州常州越州兵馬五萬,對付蕭國一萬五千的軍隊和七萬民眾,隻打入蕭國境內五十裏就動不了了。打了半年,大成軍損失一萬,仍未有結果,周將軍被成功催得失了耐心,冒進,被困,向常州越州求援。李雷坐不住了,向成鏗討了薦書投奔安邊,隨援兵到福州,一路立功,幾個月後,領兵占領了蕭國都城。滅了蕭國後因功升至福州軍左將軍。念著成鏗從一開始就有鬼主意,作到今天的位置和他的幫助分不開,再有兩人很多想法一致,很談得來,於是常來越州看望成鏗。這是後話。
正為福州局勢擔憂,越州駐軍殷將軍送來司馬司命書及成功的手喻,原有庫國境內有山賊叛亂,派成鏗領兵去剿滅,殷將軍可以調動五千兵馬到成鏗麾下。成鏗領命,和李雷紐襄商議,因為叛匪聚山,在山林作戰,成鏗需要知道從殷將軍處調多少戰車,多少騎兵,多少步兵,武器配置,等等。李雷說山林作戰不宜用戰車,多調駑馬拉輜重糧草武器,騎兵步兵各二千五百。
成鏗問,“為什麽各半?”
李雷道,“山賊頭領程金,手下從匪二千人,馬匹三百。我五千兵馬圍剿,勢必全殲。二千騎兵踵敗軍絕糧道擊便寇,圍住所有下山路徑,一騎追一人可夠?餘下五百騎兵和二千五百步兵配合,一騎佐五卒,五卒護一騎,步卒弓弩為表,騎兵戟盾為裏。山林作戰,應以疾戰為主,步卒靈活易變,當為攻山主力。”
成鏗點點頭,“我軍以數倍之數疾攻,似乎勝券在握,若叛軍多貧窮憤怒欲快其誌者,乃必死之士,如以一抵三,我軍也不占優勢,好比現在蕭國的形勢。”
李雷點頭,“殿下所慮極是。殿下可以答允優待降兵,動搖叛匪鬥誌,這是法一。強弩伏兵,用騎士引敵入伏,小股殲滅,法二。用火攻,法三。”
成鏗想了想,“有道理。”回書殷將軍,列了所需人馬和輜重,還說要去軍營練兵幾日。
秦凱一看成鏗這次是去作戰,擔憂起來,成鏗因他新昏,不許他去,隻帶紐襄李雷,先到越州駐軍營地。殷將軍撥了五千優秀騎兵和步兵聽命成鏗王。三人借營地中一小山丘假作剿匪戰場,演習攻山之法。
成鏗看了兩天,很滿意,但隻擔心一點。指著演習的騎兵,“林中我軍如何聯絡?吳起曾說,凡戰之法,晝以旌旗幡麾爲節,夜以金鼓笳笛爲節。麾左而左,麾右而右。鼓之則進,金之則止。一吹而行,再吹而聚。可是山林當中旌旗看不見,金鼓難辨敵我。”
紐襄李雷也過來和成鏗一起看,聽他如此問,都點頭,確實是個問題。李雷問,“紐公子熟知樂律?”紐襄點點頭,不解地看著他。李雷轉頭又問成鏗,“殿下會蕭,笛子可行吧?”見成鏗點頭,李雷抿嘴一笑,不再多言。紐襄成鏗對看一眼,馬上明白了李雷的意思。紐襄和成鏗用笛子和胡茄編了一套簡單的進退攻守之令。山林之中作戰,白天看不見旌旗幡麾時以茄笛為令,夜間則配以金鼓。
這一日五千兵馬整裝齊備,出發直奔有庫。
這山賊程金原是個市井潑皮,在鎮子裏欺市霸良,有幾家被欺得狠了,請人把他暴打一頓。鎮裏呆不下去了,程金和他一幫混混兒便聚在山中,白日剪徑,夜間跑到附近村鎮搶劫。
這一群烏合之眾,哪裏有戰鬥力。成鏗五千兵馬一圍山,馬上做鳥獸散,被一一擒獲。餘下一百多人縮在山寨裏,沒有任何抵抗,李雷紐襄領兵一到,就降了。成鏗下令將程金鎖入囚車押邘都處罪,餘下從黨押至越州府發落。
周圍四鄉百姓慶賀,有女兒媳婦被劫的,陸續來山中領回,也有來認領財物的。鬧鬧哄哄幾天,紐襄早煩了,李雷也不耐煩,移交有庫縣接管。四鄉百姓感激鏗王除害,送他兩頭大象。紐襄說象這龐然大物卻是很靈敏,帶在軍中,可以預知敵兵來向,尋找水源,衝鋒陷陣,自告奮勇去訓練這兩頭象。
成鏗有生以來統兵打的第一仗這麽容易,有些失望。李雷反倒勸他不失一兵一卒,不動一刀一箭而獲勝,那可是上上策呐。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果然,司馬司上呈皇帝,大大嘉獎成鏗剿匪戰績,成功詔書天下,除程金絞刑外,其餘從寬處置,以示朝廷嚴懲亂匪仁慈安民的決心,對李雷紐襄也都有升賞。
正當成鏗紐襄李雷三人亂烘烘的忙著處理清匪後事,成功吏製改革的第一步科考的詔書下達到各郡縣,從邘都出來指導監督首次科考的考官也都到達就位。成鏗讀了詔書,深深佩服成功和安王二丞相的卓見。所謂科,就是六司每司提出的五門技能,成功改稱五科,六司共三十科,文十八科,武十二科。
目前大成實行的任子製,隻限製在上大夫以上的官員之家,任子製的兒郎也要三年一考核,以定升遷。 成功也沒有完全杜絕征辟。名望顯赫的人士經州郡兩級推舉,仍然可以直接由皇帝任命,而且起官是中大夫一職。
新的科舉製是在察舉製基礎上發展的,比如文武各科中都有德科一項,學子們都要有導師保薦,要孝廉賢良方正至孝敦厚,誌行修謹,清平幹濟,孝悌有聞,結義可稱,德行敦厚,操履清潔,強毅正直,執憲不饒,學業優敏,文才秀美,才堪將略,膂力驕壯。文科以儒學為主,詩書經禮樂數易。武科以兵法為主,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等。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道德經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