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

散文, 小說, 詩詞, 美術, 書法。 無拘無束兮如行雲,連綿不絕兮若流水。
正文

七十七 望盡天涯,山長水闊知何處

(2018-11-28 11:20:39) 下一個

成鏗喘不上氣來,心想馬上就要被吊死了,知道這時候不能慌,不能做無謂的掙紮。當即停住雙腿無用的踢騰,右手從腦後摸到帶子,攥住用力拉起,左腳尖試著勾到樹杈,稍微借點力,停住了身體的旋轉和搖擺。試了試用左手去鬆脖子上的帶子,沒用。這時已經開始發暈,憑剩下的一點力氣,摸出斷劍,從頭上揮了四五下才將帶子割斷,整個人從樹上跌下去。

重重的摔在地上,倒是幫他喘上了一口氣,顧不上疼痛,成鏗拚命鬆開纏在脖子上的帶子,捯上氣兒來。

這才看見一隻粗樹枝從右大腿穿過,兩手在往下掉時因為拚命抓樹,有兩個指甲掀了起來,三個完全掉了。這一看不要緊,眼前一黑,立刻覺得痛了,不知過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緩解了些,眼前能看清東西了。咬著牙,用割斷的帶子先把流血的手指包上,再把樹枝從腿裏拔出來,帶子被割斷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了,剛好用來包腿傷,手疼得直抖,不得不用牙幫忙,幾經折騰,總算包紮完,止了血。

成鏗知道清晨常是動物狩獵時辰,還要時時觀察四周,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可能會引來虎狼熊豹。再檢查了渾身上下,慶幸除了擦破點皮,居然沒有斷骨或其他大傷,鬆了口氣。隻是剛才用左臂割帶,下落時又抓樹過猛,後肩舊傷處開始巨痛,胳膊也抬不起來了。

大腿和手指頭上的新傷一跳一跳的仍然疼得厲害,每一跳都痛到心口,每一跳都使眼前黑一下。眼看著今天是動不了了,四下看了看,見一棵大樹的樹根像個窩窩一樣可以藏身。尋著斷劍,咬咬牙,拖著傷腿爬了過去。

成鏗回頭看著昨夜棲息的樹幹,想像自己被吊死的屍身在上麵搖擺,一陣後怕。想想前程遙遠,一路走來,從豺狗到黑熊,從被射到被吊,一個人萬分地小心,還這樣跌跌撞撞,他成鏗能生存到何時?更別提報仇了。心裏一陣酸苦,抱著傷腿縮成一團哭了起來。

 

西行了幾天後就進入沙漠地帶,打眼望去,綿綿黃沙,人煙罕至,真個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獨行了兩天不見任何生命的跡象,成鏗放鬆了警惕。這天冷不防從山腳灌木叢裏鑽出兩人,成鏗急躲不迭,打了招呼。

“小兄弟,一個人行路?”敦實的高個子上下打量一番,開口問。

成鏗點點頭。

“去哪裏?”另一個瘦矮的人吐出嘴裏嚼著的草芥,也問了一聲。

“我,去南邊。”成鏗遲疑地答了一聲。

“正好。”敦實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們也南行,搭個伴嘍。”

成鏗不敢斷然拒絕引起懷疑,又點點頭。

敦實笑道,“我叫李壯。那個是杜受。”

成鏗朝兩人點點頭,“我姓,肖,肖書墨。”

杜受揚了揚眉,“讀書人哪。”

成鏗忙遮掩,“主人起的名字。我娘叫我狗七。”

李壯哈哈笑了起來,“我看你也不像個讀書人。狗七,你怎麽不跟著主人,自己跑這大漠裏行走?”

成鏗隻好繼續編下去,“我家老主人在台州,我隨小主人北上訪親求學。如今小主人打發我回台州家裏報個平安。”

杜受上下看了看,“你那傷怎麽回事?”

成鏗歎口氣,“不小心從山上失足滑下來,跌的。”

杜受不信,指著臉,“那像是刀傷。”

成鏗一捂臉,“這個,替主人打架傷的。我這人手腳笨,山路都走不好,打架隻有被砍的份兒,所以小主人嫌我,隻讓我幹些跑腿報信兒的事。哎,你們在大漠幹嘛?”

李壯從背上行囊裏摸出塊石頭,“你看這是什麽?”

成鏗接過來,轉著看了看,還給他,“一塊石頭。”

李壯哈哈一笑,得意地揚了揚,“給你賣個乖吧,這是玉。”

成鏗記起書中講過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哦,是璞玉。”

就那李壯手上仔細看看,黑褐色,真是不起眼,低頭再看地上的石頭,看不出區別,“這我真分不出。主人家有玉,該是細琢出來的。難怪那個卞和被刖足。”

“誰?”杜受警覺起來,“卞和什麽人?你也采玉?”

李壯也瞪起眼睛看著成鏗。

“不是不是,我連石頭和土坷垃都分不清,還采什麽玉。”

李壯見成鏗稀了糊塗,腦筋不很靈光的樣子,信了他,一邊走路,一邊聊天。

原來這是兩個尋玉人,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珠玉焉,這一帶沙漠出上好青白玉石,冬季又是采玉人最多的時候。李壯和杜受隻是在這一帶幾個山中尋找,現在想去峽穀南側的山中繼續挖掘。

李壯看成鏗隻是路過,不是競爭對手,分給他兩口水和一口饃,聽他說是頭一次替主人跑腿兒,指給他去台州的路,怎麽走,走幾天。因為順路,還可以陪他走一兩天,看他身上有傷,告訴他不遠有個溫泉,泡了可以療傷。

看看天快黑了,大家尋了個山坳,生一堆火,圍著取暖,吃些東西,在此過夜。

李壯性格直爽,水呀饃呀,塞給成鏗。杜受矮小,比較吝嗇,看李壯給成鏗的饃一大塊,他拿過來掰一半吃。

成鏗暗自慶幸遇上他們,一起走了大半天,兩人教他怎麽在石縫裏逮蜈蚣蜘蛛蜥蜴這類小爬蟲,什麽樣草根含汁水多。到了晚間歇息,才知道兩人頗好男風,平日兩人是個伴兒,如今看到成鏗年輕鮮嫩,哪裏肯放過。

李壯吃完喝完,拍拍手,“小兄弟,天快黑了,趁早宿了,明天一亮就趕路。”

成鏗答應了,四下環顧,看一石邊上有一叢矮棘,地上平坦,正好可以窩一宿。

正待起身,李壯湊到身邊,“大漠夜間寒冷,相擁入眠為好。”說著伸手抱住成鏗。

冷不妨被他偷襲,成鏗有些惱怒,想推開他,無奈李壯勁兒大,正掙紮著,旁邊的杜受不知何時挨近,握住成鏗腕子。

更掙紮不動,急怒之下,成鏗叫,“我有傷!”

杜受手上略鬆了鬆,“小兄弟別惱,你這麽標致,你家主人沒疼過你?”

被李壯壓住掙紮不起,疼痛加羞惱,成鏗痛叫了一聲。前麵杜受的手朝成鏗下體摸來,成鏗伸手去擋,沒想到,被杜受冰涼的手指碰到,成鏗竟硬了起來。杜受咧嘴笑了,含在嘴裏,被他吸吮了幾口,成鏗忍不住,泄了。李壯完事,滿意地嘟囔一聲,“小兄弟緊致。”拍了拍成鏗的屁股,自去尋個地方睡覺。

成鏗後麵撕裂的痛,睡不著,輾轉多時,黑暗裏,聽見窸窸窣窣的,一隻手摸過來,成鏗豎起斷劍,正頂在那人肚子上,李壯試著推開,成鏗有了防備,此時絕不再退縮。李壯無奈,翻身找杜受瀉火了事。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二人塞給他水囊,喝了口水,便催著上路,成鏗隻好咬牙慢慢跟在他們後麵蹭。杜受李壯不時回頭看著成鏗嘿嘿憨笑。半天下來,看成鏗走的辛苦,杜受過來攙扶,看李壯遞過來一口饃,依舊掰一半放自己嘴裏。

還好兩人都不很粗魯,小心不弄疼他傷處。成鏗也無處可去,除了堅決不動嘴,其他什麽都行,忍下幾天,告誡自己以後不能大意了。

 

和兩個尋玉人分開後,成鏗繼續向東南獨行。沙漠裏能找到的可吃的很少,這些天靠那塊鹿肉幹撐著。紐襄給的參根還留著幾塊兒,舍不得吃,成鏗覺得體力尚能堅持,疼痛也減輕了不少,皮肉的表傷都開始愈合。一直鈍痛的隻是左肩,稍加用力,便加劇疼痛,原來用來固定斷骨的枝條早就掉了,成鏗下意識時時托著防護。

還有就是被郭奔大刀砍傷的右腿最倒黴,被張越成功踹過,從樹上掉下來,被樹枝穿了個透,幾次從山上滾下或摔倒,磕的碰的都是這條倒黴的右腿。近來痛得越來越厲害,這兩天脹痛到幾乎走不動了。髒得發硬的褲子貼在腿上,一步一蹭的疼,成鏗隻得把衣衫撩起,掖在腰間,卷起褲子,裸著右腿。

低頭看看,幾處傷口連成一大片,中間早就化膿爛掉,扒一扒,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骨頭,周圈裂口有黃膿水滲出。昨夜已經高熱發昏過幾次的成鏗知道,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右腿保不住,他人也走不出這沙漠。

紐襄留給他的人參隻剩下最後一塊,成鏗攥在手裏,一直舍不得吃,這是三郎剩下唯一的東西了,成鏗要留個念想。

清晨蒙蒙亮,成鏗暈沉沉,睜不開眼,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隻覺得全身向地下陷進去,隱隱的念頭告訴他就這樣躺下去,一切的痛苦掙紮都會結束。突然撲棱棱從天上落下個大東西,停在成鏗麵前。

強睜開眼,卻是一隻巨大的禿鷲,兩隻翅膀還叉開著,一雙厲目死死盯著蜷在沙窩裏一動不動的人。成鏗不敢再閉眼,拚命從嗓子裏發了聲喊,集中全部的精力喚醒自己的四肢,慢慢手上有了力氣,能抓住木棍了。第二隻禿鷲飛來,停在另一側。成鏗驚懼之下突然爆發些力量,舉起木棍掄了兩下。兩隻禿鷲退後幾步,停了停,向前邁一步。

剛才掄了兩下,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此時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木棍。情急之下,成鏗將攥了好幾天的人參塞進嘴裏嚼著。慢慢的,一股熱流自腹部向四肢延伸。

禿鷲又向他靠近一步。成鏗大睜著雙眼,盯住了禿鷲,感覺著體內的熱流,企盼著力量的恢複。

在禿鷲們再靠近一步,伸嘴咄他的刹那,成鏗喉嚨裏發出尖叫,抓著木棍的右手有了力量,舉起來又掄了兩下。禿鷲們驚得飛出老遠。

成鏗趁機撐起來,挪著往前走,兩隻禿鷲不近不遠的在後麵跟著。

隨著肢體的運動,血液循環加快,熱流充滿全身,成鏗顫抖地自語,“三郎,三郎,你就是不讓我放棄,是不是,是不是?”加快了腳步。

 

好在離尋玉人提到的療傷溫泉應該也就小半天的路,成鏗舔舔幹裂的嘴唇,咬緊牙,撐著木拐蹭著往前走。

翻過一道矮坡,麵前是一片平緩開闊的低窪盆地。可以看出這溫泉曾經有很大一片水域,現在幹得隻有臉大的幾灣淤泥。失望之餘,成鏗隻想大哭。

苦笑幾聲,等再走近些,淤泥開始軟了,最裏麵不是很幹,泥潭最中間不時冒出個泥泡。不管怎樣也得試試,他不敢再走太近,怕陷進去,趴在地上,一點點爬近,抽出箭把箭頭伸進淤泥,挑了泥巴回來一摸沒想到竟是滾燙的。

“還不算太壞。”成鏗自言自語。他坐起來,深吸了口氣,狠了狠心,咬住胸前衣襟,一閉眼,快速把斷劍插進傷口,再往裏一帶,將口子全部劃開。這下痛得他大叫幾乎昏過去,喘幾口氣,再咬牙用雙手把積在裏麵的膿血擠出來。

昏暈了幾次,成鏗覺得腫脹感小了許多。稍息後,有了抬手的力氣,用箭頭挑了淤泥敷在傷口上,雖然又痛又燙,比起剛才擠膿的痛已不算什麽。

成鏗又躺了一會兒,想想應該在這裏過夜,明天看看這淤泥療傷是不是管用,如果有用,還可以再敷一次。來的時候已經看好一片矮樹叢可以安身過夜,隻要用木拐打打,趕走可能藏身的毒蛇蜥蜴什麽的就行了。

這裏已是沙漠邊緣,早晚溫差不大,夜裏不算寒冷難熬,腿上的脹痛似乎減輕了很多,成鏗總算睡了一兩個時辰。

後半夜風大了起來,狂風帶著塵沙呼嘯而過,一些枯死的樹杈團團滾來,打在臉上生疼,成鏗用以棲身的樹叢擋住不少枯枝塵沙,成鏗不得不幾次把自己從沙土中挖出來。

第二天醒來,感覺好極了。心中大喜,揭開幹了的泥殼,雖然還是血肉模糊的,可是沒有再腫,甚至渾身的高熱都退下去了許多。

成鏗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回到泉眼,挑著淤泥將自己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塗個遍。心滿意足後,慶幸自己的運氣,如果不是冬季,他或許早就死於炎症了,沙漠這裏氣溫高些,他的傷也好了大半,現在又有這個泥潭療傷。

隻是太陽太毒,曬得眉頭鼻尖和兩頰脫了皮,嘴唇起著泡,裂著血口子。成鏗掀起衣襟遮在臉上,不覺又睡著了。

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道德經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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