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

散文, 小說, 詩詞, 美術, 書法。 無拘無束兮如行雲,連綿不絕兮若流水。
正文

七十六 江頭風波,別有人間行路難

(2018-11-27 12:17:02) 下一個

成鏗裝點齊整,持了斷劍下山。這裏離青州不遠,成鏗決定先到青州城看情況再定。身上雖無新傷,身體卻是虛弱已極,略一上坡,便心虛氣喘,他隻得囑咐自己慢慢走。

緩緩的行了幾天,成鏗怕迷路,不敢離開官道太遠,山野無路太難走的話,就趁天黑前或清晨,路上行人少時,下到官道上急走。快到青州了,人多起來,成鏗便不敢再走官道。

冬天的大雪將去年的野草壓趴,初春新萌發的小草剛剛冒出,官道兩側的樹林稀疏,能隱蔽藏身的地方就少了許多,成鏗愈加小心。這天正探頭沿大道瞭望,尋找可走的地方,忽然一箭從耳邊穿過,成鏗一驚,暗想,“難道被發現了蹤跡?”忙伏下頭,又有幾隻從頭頂飛過,成鏗正想躲避,又幾箭射來,一隻射中右臂,一隻嵌入左前胸肩窩。成鏗悶哼一聲,仰麵翻倒。

待最初的震驚過後,成鏗感到了痛,用手捂住傷處,慶幸自己還活著。聽著再沒有箭射來,成鏗知道不能躺下去,若是獵人誤認他為獵物,隻怕正往這邊趕來。

伸手去拔右臂上的箭,竟使不上勁兒,隻好咬住了,一擰頭拔了出來。還好,留血不多,匆匆借用袖子將傷處繞緊。這才看見箭尾上的大成司馬司監製幾個字,這是官箭,射他的不是獵人,定是官兵了。成鏗顧不得,先離開此地再說。捂住仍插在左胸上的箭,不管東西南北,朝一片樹林奔去。

這是一片柏樹林,樹冠巨大繁茂,遮天蔽日,林中黑暗,成鏗靠在樹上稍作喘息,聽見後麵有踩斷樹枝的聲音,毫不猶豫,一頭紮進黑黢黢的林中。摸黑行了幾步,閃在一棵大樹後,不敢出聲。

不一會兒,聽得腳步傳來,在林邊停住。

一個壓低的聲音問,“你肯定有動靜?”

另個聲音回答,“我明明看見草動,咱倆都聽到那一哼,不是嗎?”

第一個聲音懷疑,“你若是射中,如何沒見有血跡?”

另一個猶豫,“或許是隻野豕?”

那一個嘿嘿一聲道,“你我奉命藏在這兒抓逃跑的叛逆,不是打野味兒來的。你給我看清了再發弓。”

這個也嘿笑,“若是個野豕,晚上不用啃那膻羊脯了。”

那個喝道,“越說越不成樣子,快去找。”

兩人邊說邊搜索,漸漸遠去。

成鏗鬆了口氣,這才覺得頭暈,身上陣陣發冷,腿一軟,坐倒在地,牽動傷處,登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多久,成鏗醒轉,眼前一片明亮,恍惚中以為到了仙界,記起讀過山中一日地上千年的故事,幻想自己在這黑暗的林中一停,外麵已是另番天地,再一定神,原來是太陽西斜,金黃的日光照進林中。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下,成鏗似乎沒了感覺,有一刻竟似融化在那片光亮裏。

直到傷處刺痛,成鏗低頭一看,右臂爬滿大蟻,竟然有吃血的馬蟻,趕緊抹掉。再查看肩窩的傷,不覺很痛,也沒流多少血。

成鏗仔細看了看,箭頭沒有完全刺沒入,看來沒有傷到要害。試著拔了一下,立時疼得冒汗,不敢再碰,停了停,不管怎樣,也不能帶著這根箭走路,深吸幾口氣,一咬牙,雙手握住,狠命拔了出來,痛喊一聲,成鏗提醒自己先捂壓住傷口,別流太多的血。

身上還揣著獵戶給的傷藥,成鏗掏出來兩處都敷上。剛才沒忍住喊了一聲,成鏗怕召回那兩個弓弩手,林中有光亮也不好藏身,隻能先走出這裏,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一日,養養傷。聽那兩人剛才的對話,顯然是來追捕他的,既然有埋伏,就絕不會隻有這兩人。

成鏗加倍小心,出了樹林,順山坡走了幾乎一個時辰,才看到一棵能爬得上去又能藏身的大樹。

藏在樹蔭當中,把自己捆緊,剛才太過緊張,亢奮勁兒還在,成鏗睡不著,有些後怕,在這野外生存不易。扳指算了算,過去這二十幾天裏,他經曆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從一個逍遙自在的皇子,到經曆了戰場,生死,折磨,逃亡,被出賣,被解救,從囚徒到亡徒。越州遠在天邊,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這冰天雪地,茫茫叢林,綿綿群山,他拖著這奄奄一息的傷痛之身,努力堅持生存著。肉身的痛使他清醒,讓他知道他還活著,他就是那個殺不死,折不彎,毀不掉的成鏗!

“我一定要活下去!”成鏗每天晚上將那個複仇的毒誓默默發一遍,早上一睜眼,慶幸自己又活過一天後,再重複一遍誓言。有了這個信念,每天支撐著他能醒過來,一步一步堅持著朝前走。

箭傷養了一天,成鏗已經感覺好多了,看看天開始陰沉,這是有風雪將臨的趨勢,成鏗緊了緊狼尾,隻有加緊南行,過了青州,氣候就不會這般惡虐了。

急行了一天,天色更加陰暗,已有雪花飄落,風漸漸大起來。成鏗注意到前麵林子裏有動靜,當下抓緊半柄劍,悄悄走近,原來是隻鹿,陷入獵戶的圈套。看成鏗走近,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拚命掙紮。這是隻剛剛成年的公鹿,頭上的角不過兩寸長,毛茸茸,臉上帶著稚氣。成鏗感覺像是看到自己,呆了一下,用斷劍斬斷了繩套,幼鹿一打挺,飛奔逃遠。成鏗從後麵喊,“好好活著,遠離圈套!”

既然有獵戶下的圈套,附近應該有人家,成鏗想冒個險,今晚尋個人家過夜,不然這風雪交加,野外露營就太冷了。從山上望下去,成鏗遠遠望見一處院落,一縷青煙升起,立刻被吹散,使得整個院落籠罩在煙霧中。一盞微光閃爍,成鏗加快了腳步,爭取天黑之前趕到,夜裏有個避風驅寒之所。

走到近處才看出是個道觀,成鏗上前打門,半日方有個道士在裏麵答應,任成鏗反複說明隻在殿角避避風雪,道士依舊不肯開門。成鏗滿懷期望,卻被道士拒在門外,凍餓交集,多一步也走不動了。他扶著門框慢慢坐下來,門洞裏多少能擋些風寒。獵戶給的皮帽子還在,他摘下來蓋在懷裏暖暖身子。

夜深了,風小了些,大片的雪花開始急急的飄下,成鏗蜷縮在門洞裏,狼尾裹緊,仍是凍得牙齒打顫。掏出鹿肉,把明後兩天的定量也吃了,肚裏有食,才能禦寒。

沒睡多久,天就大亮了,成鏗被白晃晃的天光照醒了。四下一看,天色尚早,卻是夜裏下了場大雪,映得地上大亮。門洞裏灌滿了白雪,成鏗被半埋在雪裏。把自己挖出來,打眼望去,滿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成鏗有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晶瑩剔透的一個世界,純淨安寧。成鏗不想邁出一步,不願自己的足印破壞這完美的景觀。靜靜的看景,然後突然意識到,這雪地會暴露他的行蹤去向。

聽這觀中尚無動靜,成鏗看著周圍的山林,隻好苦笑,別無他法,繞著道觀跑了幾圈,來來回回留下幾條進出樹林的腳印,確認無人能看出他到底去了哪個方向,才歇了歇,繼續下山朝青州方向走去。

從密密的叢林裏出來,眼前豁然開朗,隻見起伏綿綿的群山籠罩在薄霧間,或青或黛,層層疊嶂,一望無際。

成鏗被壯麗景象驚得合不攏嘴,以前雖然走過許多地方,可都是走的官路,那裏見過如此壯觀的野山野景。成鏗暗下決心,若是他能活下來,一定看遍這無人染指的山山水水,說不定就在這兒搭上個茅屋,或許開幾隴菜田,每日讀讀書,與鳥獸作伴,將是多麽大的一件樂事!

可現下,成鏗先得活下去,搞清這風波的起因,這風波能不能過去,多久能過去,成鏗要為死去的朋友報仇,為自己清名。成鏗頓覺肩上的重擔,輕輕歎口氣,這美麗的萬裏江山,我成鏗的萬裏江山,等著我,等我回來看你!我的江山?成鏗忽然心中一動,難道自己心底真有此念?自己無意識的表露出來才使成功如此嫉怕?搖了搖頭,即便太上皇有此心,皇帝也絕不會放棄,我成鏗生在此世,便是為兩代國君效力,或許發生的這一切都是是上天對他的考驗,對他的雕琢,讓他成人。

當下朝天拜首,感謝蒼天創造的美景,給他賴以生存的山水草木,讓他看到自己的命運和責任。

幾經生死,成鏗更加堅信神靈的護佑,讓他去完成他的誓言。從記事起,他就命運多舛,身心疲憊,他時常睡前懷疑能否醒來,可他偏偏這樣頑強的活著,醒來就帶著痛,卻仍活著。安邦曾告訴他的呆病,隻有肉體的疼痛才使他清醒,成鏗抬眼望天,他成鏗躲都躲不開的傷痛,卻使得他時刻清醒地活著。“好吧,”成鏗點頭,低聲道,“如果這就是我該走的路,那我就仰天承順,不亂其常,避忌諱之殃,順時運之應。

有了堅定的目標,成鏗心中踏實很多,人也增些力氣,將衣衫重新整過紮緊,背好箭壺,掛好斷劍,朝山下的青州城走去。

 

到了青州城外,看見城門口一群人圍看告示,卻是緝捕江湖大盜龔逍遙和肖承業,那肖承業的畫像赫然就是自己,臉上那道疤畫得清清楚楚。成鏗忙遮了麵,青州城是進不去了,暗想隻有成功知道他臉上有疤,看來還是不肯放過他,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了。

成鏗冷笑,那我就一定活下去給你看看,我要為我自己,為朋友報仇,成功最怕的是成鏗奪了大位,那我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你趕下去!

經青州城直接南下路程近些,可有了這告示,恰恰告訴成鏗,這一路一定都在追殺他,想想老獵人指的幾條路,當即西折。

晚間為了安全,仍舊在樹上過夜,眼前閃過自己帶疤的畫像,成功不隻是要安他個叛逆罪,還安他個大盜的名,竟然故意喚他作肖承業,他連個皇室親王的保護名頭都沒有了,任何人都可以殺了他去領賞。

難道我成鏗的存在就這麽難嗎?為什麽不能放過我?我可以去雲遊去隱居去天邊。成鏗知道兩人有誤會在先,可是他不是躲出來了嗎?此行回邘都隻為娶親而已,他還是會遠遠躲著,他到底作了什麽成功恨他如此一定要殺了他呢?

朦朧中成功瞪著殺氣騰騰眼睛,雙手伸過來掐住了他的脖子。成鏗用力想推開,可成功的手越來越緊,掙紮中側眼看見張蒙揮著劍朝他砍下來。成鏗雙腳使勁蹬地要跑卻一直打滑,一腳踩空,成功的手掐得更緊了。

成鏗猛然清醒,原來昨天夜裏捆在腰間的帶子有些鬆了,在夢中和成功掙紮時上滑勒到脖子,雙腳已經懸空。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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