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鏗逃出邘都,被肖承業連拖帶扛上了琅山山頂,到底傷勢嚴重,眼見活不成了。
肖承業望著成鏗幾乎陷入石頭裏的身體,回想這幾天的前前後後,又抽啜起來。想著掌門已逝,佯攻四門的兄弟們死活不明,逍遙派十幾大高手傾門出動,隻為營救這人。如今卻敗得一塌糊塗。他好好的一大門派,雖說名頭不好,可到底有幾百從眾一大山莊,這下倒好,滿門皆亡,卻為這麽個垂死的反逆親王。
與其守在這裏等死,不如早早了斷,他恨得抽出劍來,舉起來便向成鏗胸口紮去,正好成鏗動了一下,頭朝他慢慢轉過來,肖承業嚇了一跳,定了定神,看成鏗仍是昏迷狀態。再舉起劍來,背後忽一陣涼風吹在他脖子裏,肖承業渾身發寒,一激靈,退了半步,喘了幾口粗氣,重新舉劍,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既然他將死,不如拿來領賞!強如被官府追殺,隻要活下來,以後他還可以再振逍遙。肖承業劍停在半空,像做賊一樣,四下看看是不是有人看到他的念頭。停了片刻,他扔下劍,跑出洞去。
不知過了多久,成鏗悠悠醒轉,慢慢睜開眼睛,覺得嘴裏滿當當地塞了東西,嚼了嚼,咳了一下,覺得嗓子裏都是這個味道。正打算吐出來,靈光一閃,記起這是紐襄逼他吃的人參,“三郎。”成鏗喊了一聲,嘶啞的聲音在山洞中回響,嚇了成鏗一跳,馬上意識清醒,記起了發生的事情,三郎已做故人,秦凱也是兩世相隔,可他成鏗,還活著?
成鏗又咳了一下,咽一口參汁,莫不是這東西救了他的命?他動動手指,轉轉頭,提提腿,雖然周身疼痛,卻哪兒都能動,試了試,居然能欠起身來。
四下打量,肖承業不見蹤跡,他的那柄劍橫放在地上。成鏗掙紮著爬到洞口,張望四下無人,低頭看到肖承業的劍鞘掛在洞外。往山下來的路上看看,隱隱有個絳紅色的帶子,有些不明白,既然留了回來的標記,那麽肖承業沒有遺棄他,但去何處做何幹?莫不是回去掩埋龔逍遙的屍身?
成鏗摘了劍鞘,回到洞裏,看見紐襄給的小包丟在地上,他拿起來,仔細看了看,果然是紐襄提起過的靈芝和人參。於是塞進嘴裏兩塊噙著,餘下的仍揣懷裏。又看到肖承業丟下的小布囊,掏了掏,裏麵幾把黍米,一副火鐮,也揣著。成鏗深吸了幾口氣,覺得尚有氣力,這裏離邘都不過一天時間,遠遠沒有逃離危險,決定不等肖承業,自己立即上路。劍入鞘,掛腰上,比起他的佩劍,肖承業的又長又重,不趁手,可總比沒有好。
出了洞,走到那絳紅處,原來是禁軍侍衛的頭帶,他也扯下來揣懷裏。繼續朝山上攀緣,翻過這道梁,進到大山深處就再難尋他了。走到最後一個山角,回望環繞在江霧中的邘都,那一直麻木的心劇痛起來,他幾乎喘不上氣來,靠在樹上捂住心口。回想為自己犧牲的秦凱,紐襄,龔逍遙,還有自己這短短痛苦的一生,從知道事情起,身邊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就苦苦的追尋自己到底是誰。不幸的是,知道真相更痛苦,真像成功所說,他是那個不該出生不該存在的人,那個隨時被拋棄被利用的人,那個自卑的認為自己可以被犧牲的人,那個忍受著日日折磨堅持活著的人。
他環顧四周,他一無所有,他微不足道的生命裏出現過的美好的人和事都已經消失殆盡。他嘶吼著狠狠地把頭撞在樹上,他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如果他那天晚上死在泰頤殿成功的刀下,秦凱紐襄龔逍遙現在還都活著。可是,可是,他卻活著,還活著。他望著邘都,“成功,張蒙,我還活著,我就是你們殺不死的成鏗!”
為了他的朋友們也為自己,他要報仇,他暗暗的發了個毒誓。一頓腳,頭也不回,轉過山角,徹底的將邘都拋在身後。
成鏗不記得什麽時候身邊沒有過跟班隨從侍衛,如今一人獨行,有些惶恐,猶豫是不是回頭去找肖承業。當天夜裏黑得什麽也看不見,卻能聽到各種窸窸窣窣像是小動物在奔跑的聲音,伴著忽遠忽近的虎嘯狼嚎,成鏗蜷在一處山石下,兩三根粗樹枝擋在前麵保護而已。
一夜又冷又怕,但又不敢動不敢出聲不敢睡覺,加上渾身的傷痛,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生存下去,甚至熬過這一宿,更不用提報仇雪恨了。
好容易有了天光,活過了第一晚,成鏗有了些自信。小心翼翼,白天行路,晚上找山洞休息,找不到山洞就上樹把自己捆住。餓了,不認識的漿果也不敢吃,偶爾能撿到鬆果,吃過腐木和樹皮底下昆蟲的幼卵,逮過螞蟻蝸牛,還有兩次發現了蛇洞,掏出冬眠的蛇來斬了生吃了,有一次還從鷹嘴裏奪了塊野兔肉血淋淋的吃下去,毛都沒吐幹淨,雖然代價是胳膊被鷹啄破,臉上也被鷹的翅膀掃了個口子。多數時間餓了就是削樹皮啃,樹皮實在難咽時,就啃雪充饑。紐襄教他的都用上了,回想和三郎秦凱以前出遊的歡樂日子,每每都心痛到肺腑,還不知紐釗義聽到這消息會如何。
生命力在成鏗年輕的身體裏頑強地掙紮著搏鬥著,沒幾天,體力恢複了一些,成鏗有了力量,每夜堅持上樹過夜。一連幾天,成鏗認定南方,不停的走。可到了晚間,騎在樹杈上,卻睡不著,望著星空,腦子裏一片混亂,“三郎,我該去哪兒?我能去哪兒?這廣闊天地,何處是我成鏗生存之地?”沒有三郎在身邊指導他該怎麽辦,成鏗唯一肯定的是向南走,到暖和些的地方,才能活下來。
這夜聽得樹下有動靜,天一亮,看清三隻豺狗在樹下打轉。他心裏一沉,豺狗群居,對獵物是窮追不舍。隻好先在樹上躲幾天看誰耗得長久。他緊了緊把自己捆在樹上的帶子,不想此時掉下去成為食物,那就太冤了。
在長久等待的時間裏,他開始回想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為什麽父皇成瑞沒有和成功一起在獵宮,而是詔他去燮州,並在那裏等他多日?為什麽狼煙燃起多日卻沒有晏城兵馬來勤王?父皇成瑞是否按計劃抵達晏城?如果扳倒安境隻為張佑奪權,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大動幹戈,難道還有其他陰謀?為什麽成功會同意和張蒙上演這苦肉計?為什麽張蒙要假冒晏城兵馬?為什麽成功會犧牲自己的禁軍營?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豺狗在樹下又守了一天一夜。白天在樹上坐的高看的遠,成鏗隱隱看見遠處有幾名士兵走過,拿不準是不是為尋他而來,知道日後萬萬不能大意。看來成功見不到他人,哪怕是屍首,是不會甘休的。就像樹下的豺狗,不吃到他,不會放棄。成鏗見它們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找法子擊退它們。坐在樹上,能用的隻有樹枝,用劍削尖一頭兒,粗一些的可以直接投擲,細的就幾枝一起用片下的樹皮捆成一捆。投了兩隻,覺得威力不夠,被擊中的豺狗隻向邊上跳了跳,繼續轉悠。成鏗向下出溜一截,到豺狗跳起來剛剛夠不到他的地方停住,瞅準了,瞄著最凶的一隻,趁它張嘴大叫時,撿最粗一杆樹枝紮進去,那豺狗嚎叫著用前爪扒嘴,扒了兩下帶著樹枝跑了。這隻仿佛是領頭,它一跑,其他的都停下來,隨後跟著跑了。
成鏗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這一群一會兒還會回來,急忙從樹上跳下來,撐著樹叉急走。果然過了不到一個時辰,遠遠聽見叫聲,上樹來不及了,成鏗瞅準地上一洞,鑽了進去。
沒想到洞還挺深,成鏗覺得斜著向下滑了四五步的樣子才停住。穩下神,眼睛適應了黑暗,看清了,心寒了,原來他跳進了一個熊洞。
看不清兩隻還是三隻小熊圍著母熊睡得正香。成鏗屏住呼吸,本想悄悄爬出去,可是母熊正慢慢醒來,不大的洞裏,成鏗和牠也就隔開兩尺。
冬眠醒來的熊是最饑餓的,成鏗沒想到自己居然一頭撞進了熊窩,驚恐之下,腹中一陣抽搐,嘴唇發幹,發出的尖叫隻在喉嚨裏咕嚕一聲。愣了片刻,強烈求生欲激活了大腦和四肢,這時能做的隻有再爬出洞去。母熊在洞裏吼了起來,成鏗連滾帶爬出了洞,豺狗已不見了蹤跡,早被一聲熊吼嚇跑。
剛剛爬出來,母熊就隨後竄了出來,又是一聲大吼,不等成鏗站起,一掌拍來。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
道德經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