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成鏗離京六個月後,成功的詔書便追到越州。
這日早晨洪知府來訪,隨行的還有幾個越州府知事,成鏗叫來童總管一起商量。修壩的折子已由成功批閱轉到司空司,因為是鏗王親書的折子,大司空歐陽祁縝知道成瑞曆來支持成鏗的工程,現在又有成功的禦批,不敢耽擱,馬上下令手下操辦,過些時日便有工匠和經費從邘都撥來,仍派成鏗喜歡的杜濤到越州監工主管。
洪知府萬分高興,這是他任上的特殊政績,不過這京都的支援隻占整個工程的七成不到,餘下三成則由越州府自己籌措,今天就是來和鏗王商議此事的。戶籍知事計算征多少勞役,財庫知事則計算征多少賦稅,一一向成鏗洪知府報上來。因為正是農忙季節,成鏗和洪知府都不願意增加攤派勞役,如果按照司空司的工程進度,越州府在短期內要籌措大量賦稅,實在太重。就算成鏗把存底都掏出來也不夠。成鏗提出先不要加稅,由他和洪知府從越州大戶家裏去借錢,但這部分最好的情況也隻有一成,餘下的成鏗答應自己再去想辦法籌措。就算財政解決了,勞力仍是大問題,一時大家各抒己見。成鏗提議工程可以拖後到冬季農閑時開始。再有,他想到那些難民,洪知府有些猶豫。
正吵得熱鬧,秦凱進來報有聖旨到。成鏗忙換了禮服到正殿接旨。原來是司馬司侍郎屠海奉命來宣旨,隨屠海來的還有六郎屠雲和溫恭良。成鏗請屠侍郎一行進殿,擺了香案,隆重按禮接詔書謝皇恩。
詔書裏封成鏗為鎮遠親王,賞原衛國境內土地七百裏,約三千戶,越州行宮留春苑賜名鏗王府,另加封號虞疆節度使,掌印代皇帝出巡邊塞,留春苑原侍衛營都有封賞,秦凱則升為車騎尉統領。成鏗吃驚封賞這麽重,不知成功何意。這才知道成瑞早把留春苑賞給他了,於是另修書謝太上皇恩典。讓秦公童內侍安置替補修身謹言的兩個年輕黃門黎明清明,還有十名侍衛交給秦凱管理。
禮畢,成鏗把洪知府引見給大家,屠海,屠雲,溫恭良,洪孝儒等再重新給鎮遠親王虞疆節度使施禮道喜。方才坐下,屠海講了成功讓成鏗出巡的路程。
見天色已晚,鏗王府開宴飲。席上講起近來的水災修疊壩的工程。洪知府見京中大司馬等重臣在座,興奮不已,滔滔不絕的說起洪災啊難民啊征稅啊派徭役啊,當然不忘提鏗王的功德。成鏗樂得他陪客,自己輕鬆做聽客,偶爾和屠六郎開一兩句玩笑。
宴畢,成鏗請屠侍郎等移席偏殿,稍作休息。自己則給六郎使個眼色。成鏗拉洪知府和屠雲到後殿,細細講了自己改農為牧的計劃。欲速富,養五牸。
洪知府從早些得知成鏗封親王開始就一直思量,以成鏗皇嫡子的身份,現在已經是行宮的主人,未來成為越州王是早晚的事。正想如何進一步巴結,成鏗反拉他來入夥,很是受寵若驚,而且還聽明白了,細細想了想,畜牧確實占用的勞力少,暗歎鏗王腦子快,不過是公是私還拿不定主意。
屠雲一聽覺得可行,自家有很大的生意,有人有經驗,起手不成問題,問題是資金,這跟小批的水果生意不一樣。成鏗笑道,“我從那頭撤出來吧。”
洪知府這才知道兩家一直有來往,那他也就入私股了。因提到運輸的問題,成鏗笑眯眯的道出自己的羊坊想法,“我名字都想好了,叫路洪屠記,六郎,你這屠姓得好。”三人大笑,洪屠二人都覺得可行。屠雲隻有一點擔心,牧羊遠涉,路上會遇到虎狼,疾病也難免,關鍵是能承擔多大的損失。成鏗和洪知府都點頭,確實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成鏗說,“我和洪知府負責貨源,六郎你道路熟,哪裏建坊,大小,招工,都是你的事,我給你派匠人去。”屠雲點頭,“資金也不是大問題,羊坊生意周轉快,一坊入了正軌,就馬上發展下一坊,好控製。你這邊周轉呢?”成鏗想了想,“也快,一年出毛,兩年出肉。我又剛剛得了七百裏三千戶,貨源不用愁,洪府卿,”成鏗轉頭問洪知府,“這前兩年的資金咱倆得商量一下。”洪知府正想著自己什麽地方能插上手,見成鏗問,趕緊點頭。一時商量定了。三人複又回到廳上。
屠海因為年長,路上辛苦,剛才多喝了幾壺,有些犯困,眯了一會兒,見成鏗回廳上,忙致歉。成鏗不受,“大司馬一路急行辛苦,致歉的當是我。”因問起行程,大家商議好兩天後啟程。屠海還要去越州軍營住宿,成鏗堅持他們一行住留春苑新鏗王府裏。秦公安排妥當,著人領至各院安歇。
成鏗知道修壩一事就都在洪知府身上了,剛剛增加了新的封地,修壩所缺資金也解決了,特意告訴洪知府,自己出行時,由秦公全力支持。洪孝儒信心十足,請鏗王放心。這才退出回府行事去了。
鎮遠親王虞疆節度使成鏗與大司馬屠海侍郎出巡的第一站就是濮州景侯大將軍府。
成鏗此行奉旨封景侯張佑為平西公,張佑駐守西域,張大將軍威名赫赫,大成西北疆畿多年無戰事,皇帝不僅僅封張佑為公,還封世子張蒙為昭察伯,張越為虎騎將軍。除屠海等人隨行外,另一隨行官員塚宰司侍郎鄭拓將在青州和他們會合。
當下不敢耽擱,收拾行李,因為有屠海的司馬司護衛隊,成鏗自己隻帶秦凱等三名護衛加上黎明清明上路直奔青州。成鏗心裏清楚二明是成功派來監視他的,不敢不帶他們,黎明年齡稍長,原在興頤宮做侍衛,會些拳腳,體格比較健壯,跑裏跑外,能吃得苦。清明纖弱內向,在興頤宮先侍候楊皇後,因為識些字,後做成功的書吏。成鏗暗歎成功心細,也得利於修身謹言的情報,成功對成鏗的秉性喜好,了如指掌,送兩個年輕幹淨的內侍過來,成鏗不會太過排斥,兩人又都會來事兒,嘴也甜,一路上照顧得仔細體貼,特別是清明,吃喝上比成鏗還挑剔,極要求幹淨,成鏗很喜歡,由他和秦凱把關,可以放心清明遞過來的所有食物,也隻吃經清明檢查過的食物。
鄭拓早他們一天到達,青州知府陪著在青州城外十裏相迎鏗王和屠大司馬。成鏗見了麵,先道喜新任大塚宰,私下姊夫叫得親熱。倒是鄭拓覺得不妥,讓他興奮了兩日,就不以姐夫自居了。一行人在青州逗留兩天,便赴濮州。
成鏗和兩司侍郎的命書於幾天前到了濮州,景侯一家看著貼子商議如何招待。
平宜公主說,“這是成瑞最小的那個兒子,從小在越州的。”
景侯張佑說,“難道不是當年衛國囚在越州的質子?”
平宜說,“正是他,可憐的孩子。前年回京認祖歸宗了。”
張蒙皺著眉,“這個成功什麽意思?”
張越指著命書,“上邊不是說來見母親的嗎?”
張蒙搖頭,“母親也不是每個皇侄都要見,這一出有點莫名其妙。隨員有鄭拓,他不是桂芷公主的駙馬嗎?他先派了穎州知府,不到一年就升了塚宰司侍郎,這大塚宰一職成功皇帝自太子時就親躬,如今竟點了鄭拓,看來不是等閑之輩。大司馬屠侍郎是元老了,來濮州巡防督查倒是名正言順。”
公主說,“成鏗是嫡子,從封號上看來成功是在著意培養他了,不管怎樣,不能輕待。”
張佑冷笑,“他一小孩子,能怎樣,我看應該好好操練一番,讓朝廷不要小覷了我。越兒,你去挑兩萬精兵。恒兒,”
平宜插嘴道,“成功新帝,這親王和兩司侍郎出巡,第一站就是咱們濮州。看來皇帝很看重景侯呀。”
張佑點點頭,遲疑了片刻,“蒙兒,你回來也有些時日了,這次你主持。越兒,恒兒,誠兒,你們幫著。要聽兄長命令!”三兄弟答應著,下去安排操練一事。
成鏗見了平宜公主姑姑,景侯,幾個表哥哥,其實除了公主親生的這四個兒子廳上相隨外,庶生的幾個都在外麵侍候,成鏗隻好暗中歎息,看來公主姑姑真是彪悍哪。
其他人便罷,張蒙清秀文靜,和幾個武人不同,看上去體弱多病,不時捂著胸口咳嗽。看得出景侯待他不很耐煩,公主也一般。路上大家聊過景侯一家,張佑如何起身,公主當年曾經領過娘子軍,張越如何驍勇,兩個幼子張恒張誠在邘都讀書時曾寄居王丞相家。隻是張蒙這個世子,除了屠海提了一句曾在邘都做過成功的陪讀外,竟無人知曉更多,此番成功封張蒙為伯爵,大家猜想是皇帝感念幼時陪讀的情意罷了。心想你這父母雙全的不過和我一樣,倒是頗有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情形,成鏗心裏就偏向他。宣旨封公後,就讓屠海鄭拓二人和景侯安排慶典和閱兵之事,自己拉著張蒙花園裏說話。
張蒙初見成鏗,見他和成功麵目如此相像,往事一幕幕浮現,百感交集,好幾次咳得透不過氣來。聊著聊著竟發現同師紐釗義,拜了同門,成鏗講給張蒙自己取字希夷隨紐釗義遊山玩水時遇到的新鮮事兒。張蒙問他希夷什麽典故,成鏗笑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呀。”張蒙仍是不解,成鏗說,“歪解,我就是個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到的人呀。”張蒙不由笑得咳起來,“殿下風趣。”
成鏗卻笑不出來了,當年取字號時,年紀尚小,剛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帶著一股怨氣,如今再想,虛長了幾歲,仍是那個不知自我的人,仿佛更迷茫。
張蒙看到他的樣子,忽然心頭象被撞了一下,猛的咳了起來,這下竟停不下來,臉通紅,頭上青筋暴起,氣都捯不上來。
成鏗要攙他,卻被他輕輕推開,成鏗知道那種感覺,也不強求,退開一步,跟著的張府家丁才把張蒙扶回歇息。
張佑知道了,趕來替張蒙致歉,邀成鏗去晚宴。到得廳上,因不見公主姑姑,成鏗問起,張佑再次致歉,“公主殿下照顧蒙兒,不能相陪,托本公致歉,望鏗王殿下屠侍郎鄭侍郎見諒。”鄭屠二人忙起身,“謝過公主殿下和平西公,言重了,不敢當。”張佑還禮,請二位入坐。鄭拓問候了世子新進昭察伯張蒙。張佑歎氣,說是自小帶來的弱病。成鏗聽得張蒙這是經常的樣子,才放下心來。張佑張越父子傾力取樂客人,至晚盡歡而散。
秦凱見成鏗多飲了幾壺酒,怕積了食,不讓成鏗睡,拉著到園子外走走,醒酒消食。二人借著明亮的月光,也不用燈籠火燭,慢慢沿著花徑懶懶的蹓躂。
突然不遠處傳來低聲爭執。秦凱忙拉了成鏗躲到樹叢後,撥開樹枝朝那邊張望,隻見是張蒙扶著公主,對麵站著張越,公主低聲不知說了什麽,張越指著張蒙,壓低了聲吼,“我不幹!他閑逛多年,不過回來幾天,憑什麽!”張蒙也說了一句,張越瞪起眼,突然揚手打了張蒙一巴掌。還要再打,被公主喝住。張越叫,“母親偏心。”公主伸手去抓張越的胳膊,被張越一甩,扭頭跑了。張蒙在公主麵前單膝跪下,說了兩句,就開始咳起來,公主哭著抱著他低聲說著什麽。
成鏗搖搖頭,示意秦凱和兩名府兵,幾個人悄悄按原路回去。
原來張蒙並不住在景侯府中。在濮州城內他自有自己的府邸。扶了母親平宜公主回房安歇後,張蒙回到自己府中,累了一天,張蒙又咳了起來,家仆們服侍著剛剛臥下,就有人輕輕叩門,張蒙知道是誰,“曼將軍,冒將軍,請進來吧。”
兩名高高大大的戎裝漢子進來,躬身行禮,“國師。”
張蒙坐起來,半靠在榻上,請二人坐了,曼將軍開口道,“南朝親王,大司馬,大塚宰都在濮州,時機難得啊。”做了一個砍殺的手式。
張蒙咳了兩下,點點頭,“我也在想何時動手。”見曼將軍躍躍欲試的樣子,笑道,“不過,不能在濮州城內動手,免得引火燒身,再說,”他抬眼看了看曼將軍,“我們此番回南,是有更重要的任務,不能因小失大。曼將軍聽我安排。”
曼將軍點頭,“一切聽國師安排。”
第二天一早,張蒙便到成鏗就寢的園子外等候,成鏗也不敢怠慢,跑著出來,拉了他的手,“蒙哥哥,你大好了?先進來咱們吃杯茶再走。”
張蒙自小到大,還沒人這等叫他,成鏗略帶的楚吳口音和京都及西域的人不同,蒙哥哥三字叫出來別有一番風味,張蒙便抿嘴笑道,“這裏的茶和越州那南邊的不一樣,殿下可吃得慣?”
其實成鏗昨晚聞到茶香想吃,秦凱按著不讓,怕有毒。今天見張蒙問,就說,“沏茶也有講究哪,我那裏都不用滾水,不知這裏如何,所以不敢糟蹋你的好茶,正饞著呢,你來了正好。”回頭叫人快去燒水。張蒙見他話來的快還挺周全,看來還不能小覷了他,笑眯眯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飲著茶,張蒙說,“今日去校兵場,新晉平西公練兵。去之前,蒙哥哥有樣好東西給鎮遠親王。”
張蒙學成鏗的口氣自稱蒙哥哥。成鏗一聽有驚喜,等不得,馬上扔下茶碗,拉著張蒙就走。
張蒙被他喚起童心,說走就走,一眾人等簇擁著到了馬場,成鏗果然高興的快跳起來。馬弁牽出一匹金黃色的高頭大馬來,佩得一副金光閃閃的鞍座。成鏗笑得咧了嘴,“蒙哥哥,真是好馬,好良馬。”
上前先抱著馬頭,不知嘟嘟囔囔跟那馬說什麽,接著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馬撫摸了個遍,真真是匹好馬呀。心裏不由暗歎張家功課做得足,不光自己的喜好他們知道,連屠鄭二人的喜好他們似乎也都在點兒上。
張蒙講給他大宛馬的習性,如何調教,喂什麽,還帶他看了馬圈裏的其它馬匹,其實成鏗最喜歡一匹漆黑油亮的,那馬也奇怪,仿佛認識成鏗,在他肩上蹭來蹭去,成鏗很喜歡,便想要這匹,隻是不好張口,蒙哥哥自然早已看出,所以後來等他們離開時,成鏗驚喜的看到一黃一黑兩匹大宛馬等著他。
立時成鏗就騎了這黃金馬,配了一襲五采雲文團章白衣,齒白唇紅年少氣盛的一個美少年,進到校兵場,張佑,屠海及眾將領都不由嘖嘖稱讚。鄭拓拍手稱讚,“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這邊張佑下令,張越便帶人下去操練起來。上萬兵馬在下麵,旌旗飛舞,塵煙四起。成鏗看得手舞足蹈。張蒙想不到他看上去瘦弱的身子,山搖地動兩萬人的呐喊下絲毫不畏。暗中記住,難不成幾年後便是一代英王,不得再忽視他年少了。
一時演習結束,屠海讚不絕口,感激張佑精兵強將鎮守西域,使外狄不敢侵犯。張佑張越騎在馬上,麵上露出得意之色。
成鏗對張家軍的勇猛也很欣賞,隻是隱隱覺得張佑過於刻意討好的同時,又似乎在示威,不很自然,張越卻是個大大咧咧,毫無心計,魯莽好戰的人,張蒙不是個等閑之輩,成功封他為爵,隻怕不隻為陪讀情深,還有其他隱情,無奈不得張佑喜歡。張家軍如果是張佑張蒙統領,會更加強大。張佑張越這般欠缺了些智謀,無疑給張家軍打了折扣,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都和他一樣的想法。
偷偷看了一眼鄭拓,他麵上沉著,看不出喜怒,雖然和屠海都是侍郎,此行到底是以屠海的司馬司為主,鄭拓又是年輕剛剛升上來,諸事都虛心向屠海前輩請教,成鏗喜歡他的行事風格,有時候刻意學他的樣子。見他喜怒不行於色,成鏗也就閉嘴,在一旁觀察。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道德經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