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在陣前嘲笑,成鏗卻是一臉嚴肅,朝李雷使個眼色,兩腿一夾馬,出列,招呼張越近前。
張越圍著他轉了一圈,”你就這麽站著比劃?”
成鏗想了想,“越哥哥,你知道我不會使槍,不過剛學了兩招,你是使槍高手,敢不敢也隻用兩招來較量較量?”
張越哈哈大笑,“別說兩招,我一招也不怕你。”
成鏗搖頭,“我不能欺負你,大家都是兩招,別忘了,咱們上次交手,我不曾輸給你喲。”
一句話提醒張越兩年前輸給張蒙和成鏗的陣法,立刻臉上陰沉起來,“兩招就兩招,我讓你都使出來再殺你也不遲!”
成鏗臉一沉,“張越,你聲聲喊著要殺我是何人指使?難不成是張蒙?”
張越掂著槍愣了一下,“不殺你還叫什麽打仗!”
成鏗明白了,跟癡人打不起嘴架,可動手更打不起。無奈搖搖頭,“好,那你就看我的本事吧。”
兩人一錯蹬,各自撥馬,分開三十步遠。兩軍鼓響,呐喊聲起,成鏗兩腳一磕馬下,端槍朝張越衝去。到了跟前,一招蛟龍搗海使了一半就被張越的槍壓了下去,差點拿捏不住。不過成鏗倒是看清了張越的行槍路數,撥馬回來再戰。
第二個回合,成鏗還是用蛟龍搗海,張越卻換了一招,成鏗又差點丟了槍。
第三回合還是蛟龍搗海,卻使到張越下盤,張越咦了一聲,不再托大,打起精神。
第四回合,成鏗還是用蛟龍搗海,又略略熟練了些,他不敢和張越硬碰硬,拖著他一遍遍用出那兩招,試著用巧勁兒化解。
十七八個回合下來,成鏗一直用這一招,張越氣得直叫,“還有一招呢?還有一招呢?不帶這樣隻用一招的!”
成鏗笑道,“等我這招贏了你再用第二招,你槍法高強,先陪我練練。 ”
林帥和眾將互相對視幾眼,誰也沒見過這樣打仗的。看上去,成鏗手忙腳亂狼狽萬分,解明還不停的喊,“抖腕!收式!再挺!回槍!”
可大家都知道兩人實力懸殊太大,隻有成鏗這種計策才能支撐,至少沒有敗落,試圖在張越急躁輕敵大意時,再找破綻反擊。林帥揮手,加緊鼓聲呐喊助威。
隻不過林帥看出來了,三十幾個回合下來,成鏗已經精疲力盡,不可能占到張越一點兒便宜,於是鳴金叫他回陣。張越不依,成鏗說,“軍令不得不從,我先歇歇,待會兒回來我用第二招。”
回到自己陣營,林帥讚許的點點頭,派劉將軍出戰黃莫先。成鏗四下裏一尋不見了李雷,心中暗喜,頓時感到疲憊不堪,頭一暈,幾乎從馬上栽下來。解明托了他一把,“殿下沒事吧?”成鏗搖搖頭,朝他笑了笑,解明也笑道,“槍用的不錯。”成鏗笑回,“解將軍教的好。”
幾名將官遵照林帥指令,輪番出戰,並不用全力,打上幾個回合,林帥就鳴金換人。張家軍似乎也在試探。隻有張越空隙間就朝成鏗叫戰,直到林帥下令撤回關裏,張越還追到城下叫喊。
成鏗和林帥回來到湘園向成功複命,溫恭良,溫儉良在殿前恭候。成鏗經過儉良跟前,他嘟囔了一句,成鏗一愣,瞟了他一眼,儉良早低下頭去。成鏗細一想,他說的是水真深三個字。成鏗心裏一顫,明白情況果然不簡單,現在又見不到安穩,儉良也這樣遮遮掩掩,莫不是?他搖搖頭。打定主意少說話多觀察,視事態發展再作決定,暗裏慶幸把李雷送出去了。
夜裏,成鏗沒有回瀟園殿裏,裹在披風裏和解明等幾個將官在城垛子下睡了一宿。看他縮在披風裏沉沉睡著,解明找到他丟在一旁的熊皮氅給他蓋上了。
成鏗睡得穩,醒的也早,稍見天光就睜開眼,見四下靜悄悄,隻有哨兵在走動,旌旗在飄。成鏗輕輕起來,順手把大氅蓋在邊上蒙頭大睡的一副將身上,靠在牆垛後向張家軍營帳觀望。
解明睡得輕,也醒了,湊過來,遞給他一塊羊肉脯,兩人嚼著,喝著解明的老酒,向城下瞭望。
“殿下,”解明問,“晏城救兵會來嗎?”
成鏗抬眼看看仍在濃濃翻揚的狼煙,點點頭,“會來。”
解明朝湘園正殿瞟了一眼,想問什麽,又咽了回去。
成鏗避開他的目光,“放心吧,皇帝不是在傳書嘛,我們聽令就是了。”
果然話音未落,成功又派他去張蒙營帳傳書。這次成鏗有了準備,更加確實成功和張蒙之間一定有什麽陰謀,究竟是什麽還不清楚。這次他隻身前往誰也不帶,路上偷偷打開書帛看了一眼。隻見上麵寫著五行十列字,看不懂什麽意思,明白是封陰書,用心記下。
張蒙這回留心,營帳前無侍衛阻攔,也著人把張越看住。成鏗一句話沒有,遞上書帛。張蒙一看右下角還是個五字,皺了皺眉頭。讀出暗語是,安穩晏軍罪責林逸。抬眼看了一眼成鏗,“上次的回話帶到了?”
成鏗點頭。
張蒙仰頭想了想,“你去吧。”
“沒回話?”
張蒙搖搖頭。
成鏗也不耽擱,打馬回來複命。
上得城關,來到湘園,成鏗在殿前和正從殿中出來的林帥撞個正著。林逸鐵青著臉,雙眼直瞪著,誰也不理。進到殿中,成功也一臉怒氣坐在案前,聽了成鏗沒有回話的回複,麵無表情,揮了揮手。
成鏗出來到瀟園,殿裏要了筆墨,憑記憶把成功寫給張蒙的陰書謄寫出來:
洎皆烏鼢以不頃穩馬冶
物飲責壹若指彘舉寒浚
啟汁幹敦陰軍扁鬥置鞍
果輒林時最灰筮靡菽陀
為逸湮橐茲之燕布胡五
念了幾遍,找不到頭緒,正蹙眉琢磨,劉副將大呼小叫的跑過來,“殿下快來,殿下快來。”
成鏗不知發生了什麽,忙揣了陰書跟著出來,十幾名武將圍在院中一角壓低聲音爭吵著。待走近一看,原來是和林逸爭論,無論大家怎麽勸,林帥認準要親自出戰。
林逸瞥見成鏗在外圍站著聽,閉了嘴,推開眾人轉身就走。
成鏗一腔怒火不知道該發在哪裏。明明知道有陰謀,成功和張蒙之間的傳書,安穩莫名其妙的躲避,溫儉良水渾的提醒,林帥現在又是這番不顧一切的衝動,他夾在其中搞不清所以。
成鏗給解將軍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堵住林帥。剛才成鏗沒有跟著大家勸說,在旁觀察到林帥的難言和無奈。此時也隻默默注視著他,林帥緊閉了嘴不語。僵持了一會兒,解明終於忍不住,在後麵叫林將軍。林帥搖搖頭,“殿下不用再說什麽了。”扭頭便走。解明攔住他,“林帥!”
成鏗冷笑,“林統帥和皇帝過不去,也用不著把一千五百禁軍的性命都搭上。”林逸身子顫了一下,“殿下!”
成鏗怒道,“到底怎麽回事兒!”
林逸歎口氣,“忠義不能兩全啊。”頭一低,頹然地走了。
林逸下令禁軍全體出動,卻不許成鏗隨行,命他留在城中,留下解明劉頎,一起保護皇帝。見成鏗不服,林逸抓住成鏗胳膊,貼在耳邊低吼,“我是統帥,鏗王殿下聽令!”
成鏗甩開他的手,也低聲吼道,“林帥,不要魯莽。難道你看不出?”
林逸不解,瞪著眼睛。
“張家軍隻是圍困,並不想殺戮。皇帝和張蒙傳書講條件。你去拚命,豈不是摯肘!”
林逸閉緊雙眼,“殿下隻知其一啊。”
成鏗抓住了林帥的馬韁,“還有什麽?”
林逸搖頭,推開成鏗,翻身上馬。
成鏗攔在馬前,“怎麽回事?”
林逸揚起馬鞭,解明劉頎急忙上來遮擋。
成鏗眼見是攔不住了,隻好鬆了韁繩,回頭叮囑解明劉頎披掛準備,為林逸壓陣。
成鏗自行又將鎧甲拆去幾片,護腿也拆去下半截,護膊幹脆不用扔在一旁,這才感覺合適了,既有保護又不太重,解明勸解無用,隻好搖頭。
城門大開,禁軍列隊出城。林逸二話不說,拍馬叫戰。
張越大笑一聲迎戰。
張越林逸一個使槍,一個使戟,勢均力敵,招招狠準,雙方助陣的都捏著把汗。
可林帥到底吃虧在年齡上體力上,漸漸不支,成鏗下令鳴金。林逸竟似沒聽見。劉頎拍馬上前助戰,張家軍黃莫先迎著,解明上前,郭奔橫刀對戰。
眼看張越一槍將林帥掇下馬,成鏗一聲大喊,提韁上前,眾將一看也蜂擁而上去搶奪林帥的屍身。
成鏗和兩名副將率先衝到,長槍擊退幾十步兵,成鏗翻身下馬去抬林帥。又有四五個兵士衝上,成鏗隻得先拔劍自衛,學習了幾年的劍術到此時發揮出威力。成鏗力量不足十成,憑借速度快,隻是不肯奪命,刺傷便收手。待步兵退下,又去抬林帥,無論如何也沒力量抬上馬去。高喊兩名副將,三人將林帥橫在成鏗馬上,又擊退一番進攻,兩人再托成鏗上馬。有了長槍在手,威力大增,開始突圍向關內撤。張越揮手,張家軍弓弩手列隊上前,箭羽飛蝗般射來。成鏗一手輪槍撥打,另隻手提盾遮擋。見一行人已退到城門,張越方鳴金收兵,一眾人撤回關內。
成鏗不理兩名禁軍的阻擋,驅馬直上城頭瀟園內,待大家將林帥放下,才注意到成鏗身上中了多箭。頭上的傷口大概又裂開,半邊臉都是血。幾個副將忙上前扶成鏗下馬,攙進殿中。傳了盧方士過來,卸了甲,發現裏麵的中衣已被血染透,剪開中衣,才看見或深或淺,中了七八箭。軍醫盧方士見得多了,手腳麻利,肩上背上腿上中的淺的,剜出箭頭,敷了金創藥,頭上的槍傷已經裂開了兩次,盧方士拿了針線粗粗的縫了幾針,再上藥。麻煩的是一隻在右側腹透穿的箭,斬掉箭頭箭尾,掐來掐去,確定沒傷到腑髒,才慢慢拔了出來,雖又流了不少血,縫合了敷上創藥,應該沒什麽大礙。
幾名副將原未把成鏗放眼裏,前天那討饒一幕更讓他們小覷,可看現在剜肉療傷,他小小年紀,看上去弱弱的身子,居然隻略略皺了皺眉,哼都沒哼一聲。加上剛才兩軍陣前也算神勇,不由得開始刮目相看。
溫儉良跟了成鏗多日,以前見他犯逍遙痛,以為是貴皇子哥兒,受不得委屈,不大點兒的事,鬧出老大動靜,現在看來那還真是難以忍受的痛楚,不由心下戚然。
林統帥的屍身搶了回來,剩下的幾個都尉把眼盯到成鏗的臉上。成鏗心裏氣林逸莽撞,如此丟了性命卻為了什麽?剩下這禁軍群龍無首,有的期望地看著他,有的則目光凶狠。
在未搞清原因之前,成鏗不願意匆忙做出決定。他怔怔的看著林帥,反問大家然後怎麽辦?眾人麵麵相覷。成鏗知道成功和張蒙之間肯定有什麽約定,他先要明白成功到底在做什麽。成鏗環顧大家,搖了搖頭,“堅守為重,不得再出戰,我去見皇帝。 ”
成功何曾不知這其中的生死關頭,可目前的情況已不是任何一本兵書上講過的。如何應對,他無本可查,無計可施。悔當初沒在江湖上闖蕩,至少應急應變的能力不如成鏗,派他出門這兩年也就是讓他替自己行走。讀他的奏本絕不可能如親臨其境。
如今的對策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林統帥戰死,全身而退到京城的可能性降到零,平西景公到底有多少兵力攻京都還不知道。在殺身亡國和被挾令諸侯之間的取舍,從成功角度已是了然。下一個取舍就是太上皇和成鏗。太上皇的份量重,更能讓張蒙和景侯相信自己的誠意,但既已南下,手中的成鏗就是唯一的一張牌了。
這是個清冷漆黑的夜晚,無星無月,沒有了白日的戰火硝煙拚殺嘶喊,成鏗在城樓上望著連綿的營帳,琢磨著明天的廝殺。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另一邊湘園城樓上,成功也裹在披風裏,手裏捏著又一封書帛,看著城下。溫恭良一個人在身後護衛,披風裏藏著弓箭。城上城下的旌旗在風中作響,成功臉上陰晴不定,良久痛下決心般,一掌拍在城垛上。將書帛遞給恭良。溫恭良將書帛綁在箭上,拉圓了弓,朝城下張家軍的中軍營帳射去。
晏城,三萬勤王兵馬齊備,黎將軍從祭壇祈禱下來,便有副將報成就王到。黎將軍皺了眉,不敢耽擱,回到前廳,不想卻看見太上皇成瑞也到了。黎將軍原是守衛虎士總統帥虎賁氏,成瑞欽點為晏城軍將軍。黎將軍認出成瑞,急忙上前行禮。成瑞讓黎將軍不必擔心求救的狼煙信號,先按兵不動。未作停留,手書成功,讓黎將軍派人過兩天送至邘都,交代完,當天便離開了。
柔弱勝剛強
道德經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