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修頤殿,一頭紮在床上,謹言上來給蓋被子,一看衣裳被汗水浸透,“哎呀殿下,這是去哪兒了?”成鏗不理,隻想睡覺。過了一個時辰,修身來喚醒,“殿下起來吧,就王在殿上等候呢。”看成鏗一臉倦容,一摸身上,衣衫都是潮濕的,大白天睡覺,以為去哪瘋玩兒累了。“要不就辭了今日吧。”
成鏗搖搖頭,“皇帝命令的,不能辭。”修身隻好伺候脫了濕衣裳,用熱水擦了身子,拿了身幹淨衣服換上,才打發他和成就一起出了門。
若不是後來在劉家這一幕,成鏗怎麽能知道成功是要他的性命呢。
晚飯後正和成就,安逸,閉月,落雁圍看羞花的狂草,突然胸口一熱一緊,午後興頤宮泰安殿上龔逍遙帶給他的那股劇痛又回來了,還是從心口蔓延到腹部和全身。一下站立不穩,栽在案上。喘了半天,才緩過來氣。羞花閉月扶他站起來。大家圍著慌問怎麽回事。
成鏗看見被自己弄汙的那幅字,低頭看見身上的墨跡,想想跌倒的窘態,喏喏地向羞花道了歉,便堅持要回家。幾個人拗不過他,隻好跟出來。
成鏗放韁任馬慢慢前行,心裏琢磨如何走到讓皇帝這樣狠毒地折磨教訓他這一步。成就和安逸不知如何勸他,隻好默默跟著。
不覺到了就王府門口,成鏗這才歎口氣,慢慢問道,“你們聽說過江湖人龔逍遙嗎? ”
“啊!”安逸驚呼出聲,“逍遙派的掌門,江湖刺客! ”
成鏗愣在那兒,難道皇帝真的要他的性命嗎?
安逸急忙下馬來到成鏗鞍前,“殿下是著了龔逍遙的道?怎麽會?什麽時候?”
成就也下馬過來,跟著著急,“安逸,你如何知道逍遙派,老十,要不進我家商量一下?”
成鏗隻是呆呆的坐在馬上,看著他倆,“逍遙派?要殺我?”
成就安逸對視一下,知道事情嚴重,趕忙喚仆人攙了成鏗下馬,扶進府中,又叫人把安穩成績請來。
成鏗在大家催問下,才說是龔逍遙在胸前掐了一下,仍不肯講在哪兒,如果他真是江湖上的雇傭殺手,更不敢提皇帝了。
安逸說,“這不是龔逍遙的作派,他從來都是暗器殺人一擊即中,不留後手,可也沒聽說他點穴殺人哪。”
成績也搖頭,“我不喜歡這種後勁兒,不妙,先悄聲看看禦醫,如果沒大礙也就罷了。”
安穩見成鏗不肯講在哪兒,已經猜到幾分,也就不點破,“逸弟說的對,逍遙派殺人是見血封喉的毒箭,殿下放寬心,或許沒那麽嚴重。”
成就著急說,“如何不嚴重,你沒見他剛才的樣子。”
安穩使了個眼色,成就才閉嘴。
成鏗聽了大家的對話,明白沒有證據表明是龔逍遙,如果他還不講何地何人指使,沒人相信他。心中一沉,疲倦感襲來,突然說,“我要回家,我要回越州,京城住不得了,你們看怎麽和太上皇和聖上講,才能準許?”
成績成就對視一下,除非遭貶,哪個皇子會出京呢。安穩寬厚地笑了笑,“殿下是想越州了,要是這樣,向皇帝說明白,回去看看,不會不允許的。”
成鏗點頭,起身向成就告辭,大家見他好些,放了心,成績陪著送到修頤宮門口。
修身看見弄汙的衣衫,追問怎麽回事,成鏗無力回答,和早前一樣,和衣倒頭就睡。修身謹言隻好半扶半拖,硬拽著脫了外麵的貂衣,蓋好被子睡。
修身半夜被成鏗的痛嚎聲驚醒,跑到他榻前,看他縮成一團顫抖,嚇得急忙摟住,殿下殿下叫半天,成鏗哪裏顧得上。等緩過勁兒來,鼻涕眼淚滿臉,衣衫也濕透。
修身心寒了一半,“殿下這是大疾病了,謹言,快去喚禦醫。”成鏗抓著他手使勁搖頭,叫了兩聲,“不要!不要。”喘著氣,臉煞白,嘴唇都青紫了,再說不出話。
謹言立在邊上,不知所措,修身隻好搖手,讓謹言先等等。看成鏗呼吸漸漸平穩了,才輕輕說,“病了就叫禦醫,皇帝陛下不會怪罪。”
成鏗閉著眼搖搖頭,過一會兒,睜開眼,看著修身,“咱先,先別,別讓皇帝,知,知道,好嗎?”
修身看他眼中淒楚柔聲懇求,鼻子一酸,點點頭,“殿下放心,我叫禦醫悄悄過來。”
成鏗閉著眼想了一會兒,“等兩天,如果還不好,再叫吧。”
修身隻好答應,侍候著換身幹衣衫,趁機仔細看了周身上下,不見有什麽傷,隻是在脖下鎖骨處有個拇指大的紅印而已。覺得奇怪,看成鏗這樣子又不似作偽,心想等兩天看看也好。蓋了被子,沉沉睡去,他和謹言才去歇了。
第二天初五朝堂聽政日,修身勸成鏗告病歇歇,成鏗不聽硬掙紮起來,堅持一切照舊。修身謹言隻好扶著各處請安,然後送到正陽殿。安排侍衛早朝後接了去大學繼續整理史籍農律。
修身回宮路上看到裘禦醫去了惠太妃處,急忙回去叫謹言備上幾份點心,提著食盒,等到裘禦醫出來,上前打招呼,裘榮見是修身,不敢怠慢,行禮問好。修身指著食盒,“正好去太學堂給我那主兒送午膳,陪裘禦醫走一段。”
裘榮奇怪,緊問什麽事。修身才婉轉說明讓他給鏗王號號脈。裘榮看他神秘的樣子,聽了一兩句疼痛冒汗的症狀,暗想外台秘要說的第六之忌,舉重作事,流汗如雨。以合陰陽,風冷必傷。其腹急痛腰脊疼強。四肢酸疼,五髒防響。猜想鏗王大概是染了什麽花柳病,偷偷讓修身來找他治,有點受寵若驚,跟著到大學。修身讓他躲在東牆外等著,他自己進去叫人。
太學堂建設上圓下方九室重隅十二堂,園中多高直白楊,沿水邊多垂柳,眾多學子安靜讀書,便是穿堂走動,也是腳步輕盈。
書僮垂頭帶著修身轉彎抹角穿堂過水到右後院一小偏廳,看成鏗躲在角落的一堆書卷後麵翻閱,不時回來書案前記上幾筆。看修身進來,點頭笑了笑,“你來的正好,把這些書帶回去,家裏清淨好讀書。”書案上的書帛也卷起來,修身叫兩個小黃門擔著先回修頤殿。
修身扶著成鏗出來,看四下無人,低聲說,“我叫了裘禦醫,他在拐角那兒等著呢。”成鏗瞟了他一眼,點點頭。
裘禦醫遠遠看見,急忙上前行禮,成鏗笑著問了好。裘榮看成鏗氣色晦暗,更相信自己猜得不錯。太醫苑就在太學堂邊上,三人拐進太醫苑,裘榮還想請成鏗進太醫苑正殿,修身攔住,指著苑子角落一亭子說,“那兒清淨,去亭子上坐坐吧。”裘榮趕緊答應,讓過去,待成鏗坐下,施個禮說,“殿下身體欠安,讓臣下診一診。”
裘禦醫診完,撚著胡須不語,成鏗看他一臉鄭重,心裏咯噔涼了半截兒。修身也急,“裘禦醫,如何?”裘榮慢悠悠地說,“殿下沒什麽大礙,就是虛了些,我這兒有副湯藥,吃兩個月保證補腎壯陽。臣下最近還剛剛進了些上好人參,待會給殿下送去,經常吃著。”
成鏗修身對視一下,成鏗輕輕搖頭,笑說,“沒事就好,既然惠太妃娘娘貴恙,咱們去問候一下吧。”裘榮知趣,躬身退下。
修身鬆了口氣,“禦醫說不礙,殿下放寬心,好好養養,咱家裏還有人參酒,殿下記得嗎,還是紐公子送的參呢,回去馬上就吃上。”
成鏗默默坐了一會兒,才說,“回去吧。”修身趕快上前,扶著成鏗回修頤殿。午飯吃了兩口就放下了,還真的坐在廊下讀起書來。修身翻出人參酒,喝了一杯,還從罐子裏掏出參來切了吃了兩塊。
修身叫謹言在成鏗身邊盯著照看,自己出去忙活了半天。四處去打聽了一下,隻知道那天在皇帝處呆了一陣,暗想莫不是被成功下了什麽毒不成,但不吐不瀉,裘禦醫也沒看出來,修身不知道是不是該去問問成功,考慮了很久,決定先等等看。
傍晚成鏗疼得厲害起來,在榻上翻滾叫喊,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間隙,喘著氣喃喃叫,“修身,我疼,謹言,我要死了。”
修身謹言沒見他這般服軟放棄過,圍在榻前,問他哪裏疼,也不說,沒法子,隻有著急流淚。
過了子夜,消停了些,沉沉要入睡。修身將白天請來的福筮蓋在成鏗身上。然後在園子裏擺出香案,虔誠祈禱上天神靈,保佑鏗王平安。
成鏗其實沒有真睡著,躺著難受,翻身睜眼看見福筮,拿起來看看,撐起身子聽修身在外麵禱告。慢慢下床,扶著牆,走到門口,看見修身謹言都跪在香案前低聲祈禱。
早前聽裘禦醫說無大礙,成鏗有些糊塗,自己的身子他還是知道的。如果真的不礙,如何渾身像是被抽了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又為何剛才仍然疼得天翻地覆,莫非龔逍遙手段隱晦毒辣,連醫生都看不出來。
成鏗雙腿發軟走不動了,慢慢坐下來,看著手裏的筮,苦笑一下,有病亂投醫,事到如今,隻好信其有了。他自己靜下心來,望著黑夜裏修身謹言隱隱背影,無論如何他自己不能放棄,隻要活著就要抗爭下去。想到此,雙手握筮,打坐運氣。
不知是修身的祈禱有用,還是成鏗自己的打坐有用,第二天成鏗覺得好些,至少不是時時刻刻都痛徹骨髓。仍舊夜間疼得厲害些,睡不成覺,白天又吃不進東西,眼見著消瘦。隻幾天功夫,渾身疲軟,快起不來床了。若是清晨鬧一下的話,就得向成功告病一天,在床上睡不醒。
過了兩日初七,就有地方奏本,越州十郡縣過了年這一個月以來陰雨連綿,江河滿溢,多處決堤發水,災情嚴重。成功拿著十幾個折子給成鏗看,問他會如何賑災治水潦。
成鏗首先想到的是防止疾疫的爆發,“水已經發了,做什麽都晚了,再擔心也是多餘。現在可以做的,”成鏗想了想,“太醫苑要有充足的治痢疾傷寒的藥,馬上發往災區,如果有疾疫了,就要馬上將災區圈禁起來,不能讓疾病隨難民傳到其他地方。再有就是確保水源清潔,將病人隔離開。”
成功點頭,“固堤治洪雖是長遠之計,年底農閑時也得著司空司徒二司開始了。”
成鏗想了想,“現在水災還是小事,下月就是春耕時節,誤了農時,來年饑饉才是大事。南方又是主要產糧地區,一年兩季,誤了春耕,秋種也很難保障。”
成鏗請皇帝齋戒三日鳴鼓劫社,祈禱雨停。同時派他去南方督查賑災。
成功搖搖頭,“明日早朝再具體商定賑災事宜,不過你還年輕,沒到出京辦事的時候,再過兩年就可以了。你想到來年饑饉,倒是不得不慮,我會下旨讓各地糧倉早做些準備。”
看成鏗一臉倦容,仍蹙眉思索,“老十,你還再想什麽?”
成鏗躬身施禮,“我離開越州快三年了,現有災情,頗為牽掛,特請旨準半年假,回去看看。”
成功想了想,又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發現成鏗不光是眼中沒了銳氣,現在連靈氣都沒有了。成功有些惱火,自己已登大位,雖然不能放鬆他可能有反心,但兩年多對他的精心培養,是要他能在自己左右輔佐,成為一個能臣。回想這幾個月的嚴格管教,至少表麵上已經達到了效果。心底裏卻對成鏗是有些放棄了,軟硬試了這麽久,麵上聽話了很多,但他終究不像成立成果般一心一意。
雖然他那天在殿上拚命討饒,畢竟不是完全心服,留在身邊總得要提防,太上皇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給成鏗了幾次閉門羹,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現在也是分開二人的時候了。對付倔強的他,想起修身前兩天提到的,施恩或許更有效些。掂量了片刻,如果不能在邘都放心使用他,倒不如放出去,有些事情要做,看他能力如何。因此成功批準說可以,“帶上修身謹言,他們會侍候你。還有,帶上龔掌門,路上有個保護。”
成鏗沒想到一提皇帝會馬上同意,心裏一喜,然後聽說帶上龔逍遙,隻得搖頭苦笑。路上再動手殺死他,成鏗王路上遭江湖強盜殺死,他成功可以徹底擺脫瓜葛了。為什麽要帶上修身謹言,莫不成連他們一起殺掉滅口?他低頭回答,“兄弟間的殺戮,帝王家最狠絕哇。皇帝哥哥,謝謝你。”
成功愣了一下,“你這孩子,說什麽呢?”
成鏗看著成功臉上一貫的微笑,暗暗搖頭,他如何練就如此的鎮靜,不論發生什麽,臉上從來不變色。
成功看成鏗低頭不語,皺了皺眉,“既然你記掛你的屬地,不再是整天傻頑,看來是長大了。”停了停又說,“你看你幾個哥哥都在做事,你也應該為朝廷分憂,是不是?”
成鏗點點頭,“當然,為皇帝效勞是為臣的責任。”
成功口氣軟了些,“這樣吧,你先去越州看看,半年後開始出去串門。”
“串門?”成鏗不解的看著皇帝。
成功一笑,“對,我們有姑姑們和姐妹們嫁到各處,你認祖歸宗了,難道不該去看看她們嗎?”
成鏗答應著,心裏仍是嘀咕皇帝到底要什麽。
成功微微一笑,“你先踏踏實實在家待半年,到時候我會頒旨給你。”
“皇帝哥哥現在就告訴我吧,免得我以後日夜不安。”
“傻孩子,動動腦筋,不能我什麽都給你講個詳細,”成功嗬嗬笑道,“你回去想想怎麽串親戚,明天回我。”
“莫不是聖上有密旨要我傳遞?”成鏗猶豫著問。
成功看了他兩眼,笑道,“什麽密旨,偏好軸謀閒欺,心思不往明路上使。韓太傅誇你跟他出門訪賢的時候,禮賢下士,很是得體。我現在不能離京出巡,你替我走走。別忘了,認真做事,年底要考核的。”
見成鏗點頭,接著說,“你回去想想有哪些親戚,誰先誰後,串門又不能空手去,你想想從我這要什麽禮合適。”
成鏗點點頭,“知道了,謝謝皇帝哥哥。”
回到修頤殿,吩咐修身準備行程,想著就要回家了,成鏗心情舒暢。修身也從成功那裏接到了旨意,看他眉頭略展,為成鏗高興,知道定了幾天後的十四就是起程吉日,時間緊,細細問了越州情況,趕快和謹言準備。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道德經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