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皇太妃就有些不適,禦醫看過,說是老人過年有些貪食,吃些清淡的就好。誰知不久,老太太嘴眼就開始歪斜,說話也有些不清。又傳禦醫,說是傷了風,灸了幾次,不見壞可也不見好。太妃自己心裏清楚,慢慢不喜熱鬧了,隻叫自己喜歡的孩子偶爾陪陪。
這下成鏗晚上空閑時間多了,待不住,在行宮裏被禁了十年,心理上有陰影,隻要有機會就往外麵跑。好在成瑞成功倒不很限製,修身見他悶得發慌了就勸他出去到幾個王府轉轉,隻叮囑侍衛們跟緊,宵禁前回宮就行。成鏗找哥哥們玩兒,才知道他們另有樂子。這天成績說帶他到劉同府上逛逛。
劉同原來家裏在邘都有個油鋪,劉老爹送他讀了幾年書,學回來看不上這個油鋪,也不上心經營,靠媳婦在前麵拋頭露麵支撐。劉同媳婦還給他生了三個天仙般的女兒,劉同便從小教她們琴棋書畫,女兒們也爭氣,各有所長,人稱字仙羞花,琴仙落雁,棋仙閉月,劉同便要將女兒們都嫁入士貴人家,可一來二去,高不成低不就,漸漸就耽擱下來。這年劉同染疾,百般延醫,無奈一命嗚呼,拋下三個女兒和兩個幼子。迫於生計羞花落雁和閉月隻得拋頭露麵,關了油鋪,改作會館接客,隻賣藝不賣身,以養寡母和兩個幼弟。京城先是幾個附庸風雅的弟子常去,慢慢名聲大了,連皇子們也來光顧。
績王好博弈,常與閉月切磋,溫儉良喜歡熱鬧,哪裏都落不下他,兩人帶著成鏗來訪劉府。成績話不多說,寒暄過後便和閉月操盤廝殺起來,成鏗和溫儉良在旁觀棋,都心不在焉。溫儉良抿著香茶,吃著濡軟的小點,四下看著裝飾的玩器,斜眼看見成鏗呆呆的看閉月,不禁笑出聲,指著他說,“看你,口水都流出來了。”績王閉月也都看見,不好說出口,被溫儉良口無遮攔的捅破,隻是微笑搖頭。成鏗滿臉通紅,“閉嘴,你怎可唐突佳人。”
十二三歲,正是情竇初開時候,看到劉家三姐妹天仙般的容貌,他如何把持得住。成鏗麵上抹不開,一摔手起身,“我不跟你玩兒,我去看羞花姐姐。”
儉良還想逗他,伸手去攔,成鏗一躲一拌,踢翻了棋盤。成績閉月驚呼,因為正在酣處,成績大叫可惜可惜。
成鏗趕緊幫忙收起棋子,看成績的樣子,輕聲說,“三哥哥,我記得,我給你們擺回來。”三人看著他,哪裏肯信。成鏗當下拿棋子開始擺放,三人越看越驚,成鏗偶爾有些犄角要想片刻,嘴裏還嘟囔著,“三哥哥走的這兒,吃了兩子,閉月姐姐這裏,這裏,吃去了三子。”不一時,把他們的半個棋局複原。
成績閉月看了看,差不太多,他倆無法確認,但已不重要,兩人麵麵相覷,成績又看看成鏗,“你為什麽不學學博奕,以你的記心,有望成個大家。”成鏗搖著頭,一時語塞,瞥眼看見閉月瞪圓一雙妙眼看著他,成鏗還沒有被個女子如此大膽直率的盯過,紅了臉還是說去看羞花姐姐,儉良這才笑嘻嘻推他走了。
羞花因為他們幾個是皇胄,才同意讓成鏗儉良進了自己的屋子,進了屋子就像進了筆林,成鏗看著滿屋各式精良的筆架,有立式有牆式,竟無其它裝飾。越州其實是產筆的地方,在越州時去逛過幾個製筆的作坊,成鏗對筆的好壞略知一二,如今看這滿目都是筆,大開眼界。暗念要讓安邦屠雲販些越筆來京。
羞花見他感興趣,揀了幾隻好筆讓成鏗試試,成鏗笑了,“誰敢在羞花姐姐這兒寫字,自取其辱不成。”
羞花大大方方的笑說,“其實字的好壞各入其眼,有自己的風格就是好字。”
成鏗似懂非懂,“我隻會篆隸和正楷,行草寫不來,哪裏有什麽風格。”
羞花點頭笑說,“殿下的基本功厲害,又會畫,行草隻是撚來而已。”
成鏗眼睛一亮,“羞花姐姐當真?你來教我如何?”
羞花抿嘴微笑,“隻要殿下願意。”
“願意願意。”成鏗忙點頭,羞花指著那幾隻筆,“殿下不想先寫幾筆?”成鏗猶豫了一下,點頭,正楷寫了幾字。
羞花點頭,“很好,殿下的字有力度,間架也很好,我看不如先練草書,有了草書底子,行書是水到渠成。”
成鏗使勁點頭,羞花接過筆,“看你這幾個字,草書寫起來是這樣,”成鏗看了,羨慕得眼發直,羞花把筆遞還給他,“殿下試試。”
成鏗接過筆,懸腕細細地琢磨了剛才羞花的走筆,盡量一氣合成,羞花笑著點頭,“殿下聰穎,這寫得已經很好了,想想行雲流水是什麽樣子?”
成鏗真的閉上眼睛去想,羞花微笑點頭,“我再續上一段香。”側眼看見溫儉良歪著嘴,正要說什麽取笑,雙眼嬌媚一瞪,搖頭止住他,儉良話憋在肚裏,故意作出不高興的樣子,羞花笑著捏了他一把,悄聲耳語兩句,取香回來,順便給儉良帶來一盤自己做的小點,儉良才笑了,自己吃著,不去招惹成鏗。
羞花再看成鏗重新寫的一遍,衷心讚好,“殿下很有些意思了,這裏和這裏再流暢些就更好了。”說著提筆寫給成鏗看。
四五遍以後,羞花非常滿意,“殿下看出自己的風格了?加了些剛勁力度,我看還在我上麵呢。”
成鏗知她在哄他,紅了臉,“羞花姐姐要誠心施教才對。”
羞花正色,“我說的是真心話,殿下已得其中奧妙,餘下的隻是多寫而已。”怕溫儉良玩笑,湊到成鏗耳邊輕輕說,“好幾年沒見到殿下這般靈秀的人呢。”
成鏗臉更紅了,儉良在旁邊嚷嚷,“我看見你們講悄悄話了。”
成鏗羞花這才笑著分開,成鏗從袖中掏出一小片遞給羞花看。羞花捏著揉了揉,問,“這是什麽?”
成鏗反問,“姐姐看是什麽?用來寫字可好?”羞花見他問,仔細看了看,搖搖頭,“看不出來,不過拿來寫字比素帛好用,和素紙一般挺實,而且兩麵都可以寫。”
成鏗笑著點頭,“這是綿羊皮,絲帛打濕了就看不得,無法長期保存,竹簡又太重,”他從懷裏摸出一本冊子,“看,我讓紐太傅謄寫的老子五千言,時時可以拿來翻看,若是竹簡的,我得用兩個人背。”
羞花一下被吸引到,拿著冊子翻看,不肯釋手。成鏗笑說,“我正有一事求姐姐呢。”
羞花眼睛看著冊子,“什麽事說吧。”
成鏗從她手裏抽回冊子,“我想請姐姐謄寫經書,”他拍了拍冊子,“我帶來一些這樣的羊皮紙,姐姐寫了,訂成冊子,我也可以時時享受姐姐的文字了。”
羞花點頭,“為什麽不用紙呢?”
成鏗搖搖頭,“紙貴啊。”
羞花笑著搖頭,“殿下不是在意貴賤吧?那羊皮一定比紙貴了。”
成鏗還是搖頭,“紙和帛一樣,很難長期保留。”拍拍冊子,“姐姐寫好後,再加一道烘烤上油工序,將墨跡固牢,就可以裝訂成冊。”
羞花見他執意孤行,點頭微笑,“隻要殿下願意。那一小張放我這兒,我得先試試如何用墨。”成鏗身上還裝有兩片,一並留給她。
成鏗裝著紐釗義抄的幾冊經書,一直琢磨如何更好地利用羊皮紙這一資源,越州他的領地上養羊的很多,出羊毛羊肉,自從莪茅村上供這羊皮紙後,成鏗很是喜歡,暗中就想把紐釗義藏書閣上的所有書都謄寫到羊皮紙上,裝訂成冊。
到了邘都,看到太學裏鋪天蓋地的竹簡書卷,更想盡快用羊皮紙來替代,如今看到羞花的字,想起那天湊巧打翻了香鼎,在絲帛上印了幾個花紋,就開始琢磨如何把字製成銅版,然後印在羊皮上,這樣人人都能欣賞到羞花的字,而不用她一卷一卷的去寫了。
暗中叮囑自己一定找機會去銅器匠坊看看。
羞花拿到這幾片羊皮,對成鏗溫儉良就有些心不在焉,讓他們去找閉月或落雁玩兒,儉良答應,告辭拉著成鏗去找落雁。
落雁不像大姐羞花八麵玲瓏,也不似小妹閉月放蕩不羈,她少言羞澀卻是個強脾氣,不喜歡的也不說,隻一副打死也不做的樣子。邘都子弟中玩樂器的多,找落雁的也多,她這暗強的脾氣被大家看做清高,遭冷落的子弟不惱反而欣賞她的氣質。儉良自然知道,所以在落雁這兒老老實實,不敢亂說。
成鏗不知這個緣故,看落雁亭亭玉立,姿色是三姐妹裏最出眾的,心中更是蕩漾,落雁聽說成鏗用簫,從自己的收藏中翻出一枚玉簫一枚竹簫出來。那隻玉簫玲瓏剔透,圓潤地放著黃綠光。溫儉良嘖嘖稱讚,“我是粘了殿下的光,今天才有幸見到這麽好的東西。”落雁淡淡一笑,轉頭看成鏗對那竹簫感興趣,便也湊過來,“殿下可認得?”成鏗張了張嘴,落雁點頭,“不錯,殿下猜對了,是湘妃竹,傳說帝舜南巡暴病死於蒼梧,舜帝的二位妃子娥皇女英淚下沾竹而成。”落雁輕輕捧起,“殿下可看見這個?”成鏗看見製簫人的落款更是口幹,“京房!”落雁笑著點頭,“正是加商於宮角徵羽合成五音的李大師。殿下要不要試試?”
成鏗接過來,先要了茶潤潤嘴才氣運丹田吹了短短一曲,拿娟子趕緊擦幹淨,就雙手捧著把簫還給了落雁。
落雁收好,“我曾有機緣得到蔡邕的柯亭笛,可惜。”成鏗見她不再說下去,知道她痛惜,笑著打岔,“本來是來聽姐姐的琴來的,反而是我獻醜。”
落雁聽他這麽說,才強作歡笑,“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殿下自謙了。”轉身搬出一尾琴來,一曲彈來,如同仙樂,成鏗聽得如醉如癡,落雁停了半晌,他還在閉眼聽餘音,直到落雁低聲說殿下見笑了,才睜開眼,撫手大讚。
成鏗湊上去,想看看是不是什麽綠綺焦尾,落雁搖頭,“可惜我沒什麽好琴,有礙殿下清音了。”成鏗看見落雁一雙玉手輕輕搭在琴上,日光下幾乎透明,情不自禁摸了摸。落雁手一抽,臉沉了下來,“殿下!”溫儉良看落雁臉色不堪,忙拉了成鏗告辭出來。
成鏗倒沒覺得什麽,卻被溫儉良取笑了一番,“想不到,殿下是個多情少年,很會憐香惜玉呢。不過,劉家姐妹隻以藝悅人,”盯著成鏗的臉笑問,“要不我帶你去隔壁姐姐那兒,讓她教你些門道如何?”
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道德經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