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

散文, 小說, 詩詞, 美術, 書法。 無拘無束兮如行雲,連綿不絕兮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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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寒窗夢裏,猶記經行舊時路

(2018-10-11 13:39:24) 下一個

十幾歲的男孩子正竄個兒的時候,這成鏗從小養成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從不按頓兒吃飯,總是東叼一口,西啃兩口,開始發育能吃的時候,卻趕上被困,吃不足,所以剛到邘都時瘦瘦小小的。這幾個月下來,不止淑妃每天都打發人來問吃問喝,每晚跟著大家在皇太妃眼皮底下盯著,白天又有修身追著,有了規律,吃得從兩口變成正經一頓。飯量增了,倒沒往橫裏長,全用在長身高上,不到半年,長了有多半頭。

皇太妃馬上注意到成鏗的衣服都短了,一疊聲的催著給做衣裳,淑妃娘娘隻好說其實做了不少絲緞衣裳,不承想成鏗隻穿真絲錦緞的,現今絲緞多是加麻線做緯,布匹才挺實有厚重感,但成鏗都不穿,隻好改做錦緞的。大成國對服飾的規定非常嚴格。從質料上規定平民不得服絲帛,而是夏葛冬麻。官吏服飾要有文有章,不同官職依爵位高低文章也有規定,到皇子郡王的爵位,是雲文團章,繡娘們正在連夜繡文章呢。皇太妃聽了,不但不怒反笑說,“不虧是咱皇家的孩子,吃穿都要最好的。”當下賞了十匹上等三十六股真絲錦緞去做新衣。

腳也長了,連靴子也開始擠腳,成鏗別出新裁,在腳大趾最頂的地方剪個洞出來,自嘲說不擠腳還透氣兒,逗得太妃每次看見都笑個不停。淑妃說做了兩雙鹿皮靴也覺得飾件繁瑣,拿去重修呢。太妃叫成鏗畫了自己喜歡的式樣,讓人再多做幾雙。

成功知道了,不免把成鏗叫去教訓幾句,告誡他不要太過持寵猖狂,要知道節儉。成鏗趕忙答應。以前秦公千叮嚀萬囑咐要成鏗隻穿錦緞,顏色也是原色或白色的偏多,父母存,冠衣不純素,於是隻在文章上用彩,成鏗也沒問為什麽。現在才知道,不光麻的不行,對赤玄色染料也不能碰,難怪秦公當年就是不讓他去打麻場,也不讓動織布機。

如今被成功申斥了,隻好穿著有麻緯線的絲緞衣裳,耐不住脖子和手腕處開始紅腫搔癢,不停的抓撓。成功見他一時一刻都坐不踏實,又來教訓他不知禮節不重儀容,要威儀逮逮,不可選也。警告他再不改就要施家法。

成鏗怕成功的申斥和家法,不敢辯解,在成功麵前強忍,常常憋至流淚。

漸漸的紅腫擴散到胸背,修身還要叫禦醫,反被成鏗壓下,私下悄悄讓淑妃把未染色全真絲的內小衣和中衣加些寬領加超長袖子。淑妃也不好聲張,照著做了,還留個心眼,給成就,成立,成果的衣衫也都換成新式樣,免得成鏗穿著各色突出又被太子嗬斥。看幾個年輕王爺這般打扮,一時京中年輕人爭相效仿。

慢慢都換成了錦緞衣裳後,漸漸不再搔癢,修身才信了,特別留意成鏗的衣飾枕被不得帶麻,也不用玄色赤色。

 

梔荏和枿薌是成瑞最小的兩個公主,枿薌比成鏗還小兩個月。三兄妹年齡相近,在宮裏玩到一處。梔荏枿薌姐妹倆常做些香囊花枕送給哥哥們用,成鏗來了以後,成了倆姐妹的實驗品,成鏗也不拒絕,做什麽都歡喜地戴上用上。

梔荏性格內向,喜歡讀書,安安靜靜的和成鏗聊天。枿薌卻總是嘻嘻哈哈,大喊大笑,還纏著十哥哥教她射箭。姐妹倆從未出過皇城,最喜歡聽成鏗講越州和南邊的風景,蘇杭的美麗,揚州的繁華,洛陽的雄闊。

梔荏知道成鏗善畫,磨著讓成鏗畫留春苑。自己繡了兩個枕墊做交換,一個裝了菊花,夏枯草,黃芪,綠豆,麥麩。另一個裝了桑葉,茶葉,蠶砂。讓成鏗鋪在竹枕或玉枕上,安神,明目,助眠,解暑。

成鏗長大到現在,生活中幾乎沒有女人,特別是沒有過年輕女孩兒。梔荏清麗端莊溫柔靦腆,而枿薌俏麗嫵媚活潑精乖。若不是這兩個姐妹陪著,成鏗不知如何調整這半封閉的皇城日子。

 

成瑞自打成鏗回來後,一直想問他在越州的事,沒得空,成功又講正在敦促他讀書,不想打擾,如今禁不住淑妃不停的提醒,才讓成鏗不陪皇太妃晚膳的日子就來他這裏,父子倆好有機會聊聊過去的十幾年。

成鏗在皇太妃那裏陪著撿些輕鬆的山川廟觀城鄉趣聞笑話講,逗太妃開心。到成瑞這兒就不敢太放肆,講起話來,常要咬文嚼字引經據典,裝得老成持重一些,成瑞越加喜愛。

成鏗不再追究當年成瑞為何送他去做質子,身為皇子,他明白有時他的命運不是任何人能夠控製,甚至成瑞安儀也不能保護他。

他能原諒成瑞,可是他仍希望能從成瑞這兒得到父愛,就像淑妃施與給他的母愛一樣,可淑妃到底不是他的生母,他也不想去和成就哥哥搶,可成瑞是他的父親,除了第一次見麵看到成瑞真情流露,後來便一直不冷不熱。

如今成瑞給他接近的機會,成鏗便不放過,每次在養頤殿盡量待的時間長些。成瑞崇尚清靜無為,父子二人談論最多的是道德經黃帝四經。成鏗又加些鬼穀子道術莊子。有時候兩人也談談為君為臣治國撫民。

成瑞沒有出巡過越州,聽成鏗說給梔荏畫了留春苑的圖型,也想知道苑子什麽樣。言語中帶出對自己父親,成鏗祖父的思念。成鏗聽得感動,輕聲說,“慈父之愛子,非爲報也,不可內解於心。”

成瑞抬手摸摸他頭說,“當年你皇祖父堅持你留在大成境內,豈不是出於愛心呢。”

成鏗看著成瑞,心裏默默的喊,你呢,父親,你愛我嗎?

成瑞歎口氣,“鄔宗雍自取滅亡,不足為惜。本來我是想換你回來,換上老七楓珀老九槿玖都行。樊王不顧一切以卵擊石,拖了你兩年。”

成鏗點點頭,“兒臣知道。”抬頭看了看成瑞,成鏗多麽想抱住他,高喊爹爹,像紐襄呼喚紐釗義,安穩安逸呼喚安境,至乾至坤呼喚成功。

成瑞微笑道,“過來,把苑子畫給我看看。”成鏗忙答應是。因為剛剛給梔荏畫了工筆,記憶猶新,提筆寥寥幾點水墨,將留春苑勾勒出來。

成瑞站在案前看了一陣,點點頭,“不錯。”也提筆,略一沉吟,在畫卷上題為,“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跋為“是故不以康爲樂,不以慊爲悲,不以貴爲安,不以賤爲危,形神氣誌,各居其宜,以隨天地之所爲。”

成鏗明白成瑞所指,“是故不待勢而尊,不待財而富,不待力而強,平虛下流,與化翱翔。兒臣謹記。”雙手接過謝了恩。回去交修身裱好懸掛在修頤殿中。

冬天了,邘都不比越州,成鏗沒想到會這麽冷,大意了兩次,少穿了衣衫,著了涼,開始咳喘不停。禦醫看了,說是體弱不足而致,開了幾副藥,謹言給煎著天天喝。

淑妃娘娘送來好幾身貂裘狐裘的冬服,穿上兩套才覺得夠暖,狐毛領子裹得嚴嚴實實的,成就笑他像隻狐狸,然後就開始時不常叫他小狐狸,慢慢的綽號就叫開了。

 

安邦因為要去越州照看一下房產,走前來請旨,也看看成鏗。成瑞照例詔見,賜了座。成瑞笑道,“我倒是羨慕你這樣有個暖和的地方過冬。”

安邦惶恐,忙站起來回答,“聖上言重了,言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聖上想去越州也容易,不是有行宮嚒。”

成瑞笑道,“哪能象你這般說走就走的,皇帝出京是大事。”

安邦低頭訕訕的稱是。

成瑞接著點點頭說,“我問過安侯,他倒反對我收回苑子,他說鏗兒自小為質子,便是為國效力,他已經有了五千戶封地,行宮也應該留給他,倒省了再尋宅子住。”

安邦施禮,“聖上仁慈。”

成瑞沉默了一會兒說,“梅璐是個好孩子,你教導有方。”

安邦再謝,口稱還是紐太傅多年一直在身邊盡心盡力。

成瑞點頭笑道,“老紐在哪兒呢?”

安邦抓了抓耳朵,“夏天時聽說好像在天目山吧。”

成瑞笑道,“那位也是個瀟灑的。”又沉默了半晌,“你此行去行宮看看,這麽多年了,是不是要有修茸的地方。那個老秦跟了我幾年,人是勤快,就是大事上想不周全。這種事情他不想著張羅,倒叫我記掛。老十的寢殿不是被叛軍燒了嗎?”

安邦忙道,“聖上放心,原本鏗王殿下有積蓄。宗廟,寢宮已經修得差不多了。上月開始修正殿,說是殿下從京裏運去的黃金呢。”

成瑞一揚眉,“京裏他哪裏來錢?別的沒學會,先學些鑽營就不好了。”叫何總管請淑妃過來。

安邦拜見過娘娘,問從越州帶點兒什麽特產回來,他不在邘都,請娘娘照看成鏗。淑妃答應,讓三弟放心。

成瑞問她,“老十的俸祿你管著呢?”淑妃點頭稱是。成瑞問孩子有沒有花大錢。淑妃想了想,“隻有一筆,還是年初剛來時要了五千黃金,叫侍衛帶回越州了,說明年夏天再支五千。”

成瑞點點頭,“唉,這孩子。”心下暗喜,告訴淑妃那黃金用途,淑妃也讚。

成瑞因吩咐淑妃,“不能讓孩子掏這錢,回頭我悄悄給補上。他頭一遭在家過冬,怕不習慣,拓鈸剛剛送來的上好白狐裘,他小孩子白淨,配著正好,你拿去給他用。”淑妃替成鏗謝了。

成瑞低頭又想了想,叫何總管去九府問問,“每年發去行宮多少,從明年起走鏗王的另一半俸祿,也不用跟梅璐講,不夠的從我帳上撥。 哦,想著跟太子打聲招呼。”何總管答應了。

淑妃知道這是把留春苑賞給了成鏗,笑道,“陛下太寵老十了,怎麽也得謝恩才是。”

成瑞也笑道,“就是不能讓他持寵,等等大上兩年再跟他講吧。”淑妃笑眯眯的說,“那臣妾就替老十先謝謝陛下了。”安邦見狀,也趕緊揖首替成鏗謝恩。

淑妃看天不早了,告退去侍候太妃晚膳,成瑞高興,也要去湊熱鬧。便對安邦說,“好了,你去吧。”安邦這才叩首出宮。

成瑞和淑妃到了太妃處,幾個孩子早就來了,都起身行禮,再依次坐下。

成鏗咳喘,看上去弱弱的,太妃心疼,摟在懷裏。桂芷剛剛許媒,過了年就成親,馬上就要離家,桂芷有些傷心,太妃也舍不得,跟著落淚,也摟在懷裏,大家都勸。

見成瑞來了,成鏗就不敢再摟著祖母撒嬌,回自己的末席上坐著。

桂芷見了成瑞和母親淑妃,抽抽噎噎哭得更傷心了。

成鏗一看,嘻嘻笑著說,“有一家人,剛剛生了女兒,剛滿周歲就有媒婆來說親,那家兒子兩歲了,這人不高興了,說我女兒一歲,你兒子兩歲,等我女兒十歲,咳咳,”咳了幾下,接著說,“你兒子就二十歲了,不行不行,我女兒怎麽能許這麽老的女婿,他妻聽了說,你錯了,咳咳咳,我們女兒今年一歲,明年不就和他兒子同庚了嗎,如何不許。”大家聽了笑倒,桂芷笑得眼淚又出來,指著成鏗說,“就是小狐狸這麽會說話。”

成瑞看成鏗這樣咳喘有一陣了,不見好,也不象大病的樣子,問了淑妃,才知道是因為體弱,暗想他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下人如何能精心照顧,覺著虧欠與他,讓淑妃把上貢來最好的參茸給成鏗送去。

成鏗自己心裏清楚,這是留春苑被困時長期吃不足的緣故,加上自己喜素食,吃得又少。現在這一病,知道要改改了,想起來時路上安邦舅舅最會吃,等他從越州回來一定去問他。

謝了成瑞的參茸,交給修身每天拿給他按時進補,提起他去問食醫的茬兒,修身說,“牛肉鹿肉狗肉最補,家裏有熟王送的狼肉,就王送的兔肉,殿下自己打的鹿肉,都掛在窗外凍著呢。要想牛肉狗肉,另叫膳房做。”成鏗叫他不必特意讓廚房專做,隻在自己家裏給他每天加一餐,隻吃肉,或炙或煮。每餐也吃不上兩口,但至少是個開始。修身見他聽得進勸說,很高興張羅著給他做,叫內饔從廚房弄來些佐料,不外乎鹽醋豉,麻油,清酒,還有蔥薑椒末橘蒜胡芹魚醬豆酢,另備雞子鴨卵鵝卵酸瓜菹筍菹等小菜配著。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道德經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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