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鏗有生以來第一次出門遊山玩水,意猶未盡,玩兒了四個多月,在紐釗義的催促下,無奈不得不回到留春苑。回到越州沒幾天,果然就有聖旨到行宮宣他即刻入京。
安邦不敢耽擱,催著成鏗上路。成鏗和秦公道了別,感謝他多年的照看,將他像兒子一樣帶大,秦公年事已高,成鏗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拉著成鏗老淚縱橫,經不住安邦緊催,隻好放手,又細細囑咐了秦凱半日路上該如何照顧,安邦催著,成鏗秦凱帶上六名禁軍兩名雜役一行人才上路。
出了越州城,回首望去,這是他長大的地方,他的家,他十年的囚牢,成鏗和紐釗義紐襄出門這一趟已經平息的心中很多的忿恨,他也長大了,知道控製自己的情緒。
但在這一刻,那份仇恨,眷戀,和對未來的惶恐交織在一起,淚水忍不住湧出。他不願意讓安邦看見,說聲走。緊了緊披風,一揚鞭,打馬先行。
這一路,安邦專揀熱鬧的大州府留宿,帶成鏗領略各色人等,集市,園林,古跡。這和紐釗義紐襄的自然風光不同,又是別樣的經曆。
這日到了杭州,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安邦記得一兩句碑上或粉牆上看來的詩詞,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濃妝淡抹總相宜。
一路上念叨著,令成鏗神往,如今到了杭州城,大讚人間天堂不過如此。先去西湖,正值春日,踏青的人摩肩擦踵,樓船簫鼓,峨冠盛裝,好友佳人,斷橋石磴,呼客縱飲。
安邦怕有什麽閃失,攔著成鏗不許湊熱鬧,遠遠望了一眼後,說先去吃美食,晚上再來,景致更好。
安邦自幼就好吃,提起在留春苑替成鏗等聖旨這段時日,深受滿嬸毒害,常常看著可憐的小成鏗搖頭說,“沒想到你被塗炭這麽多年,現在得嚐嚐什麽是真正的食物。”
於是拉著成鏗等人到杭州名樓暗香閣,要了個臨窗的單間,隻叫最好的茶點先上來。店家看這行人氣勢非凡又有意隱藏身份,不敢怠慢。
成鏗瞪大眼睛豎起耳朵聽安邦吩咐如何烹製魚蝦肉鴨,細到放什麽佐料多少火候。店家聽完,忙不迭下去打點。
這邊安邦品著茶,晃著頭,“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多少樓台煙雨中。”
成鏗倒不驚訝他對美食如此精通,驚訝他突然文縐縐起來。安邦看成鏗盯著他,便說,“出門在外,吃好最重要。”
成鏗雖然這幾日在安邦的熏陶下,知道精細好壞,並不反感美食家,可對吃上卻真的不很上心。見安邦有此一說,笑著道,“這裏很好。”
安邦很得意,“水清出石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成鏗終於忍不住,撫手大笑,“舅父今天詩興大發。”
安邦毫不在意,也哈哈笑著說,“我是記性大發。”
成鏗點頭,“對情對景。”
說笑著飯菜上來,先讓成鏗,嚐了嚐,果然不錯,指著說,“這鴨子最好。”除了禮敬成鏗,安邦倒不拘謹,又多喝了幾壺,和秦凱等侍衛大呼小叫的把幾盤菜吃得一幹二淨。
一時新月如鏡,安邦說再去西湖看看。成鏗問不看錢塘潮嗎?安邦低頭算了算日子,“八月十八的潮頭最壯觀,今天雖然在春日,但因是中旬,可能會有小潮頭,既然來了就去看看。”見天色已晚,先去住下,明天去看潮。
一行人來到杭州府巡檢錢忠勇的家。錢巡檢和安邦一樣,出身貴族,父親世襲南寧侯。兩人在京時,都在司馬司掛個閑職,常在一起混,也是個悶得發黴的閑散公子。因為迷上杭州的一個藝妓,上下使錢捐了個小小的州府巡檢,就在這裏住下了。
見安邦來訪,高興萬分,拜過鏗王殿下,看他不過是個年幼皇子,不很張羅,追著問安邦吃了什麽好菜。
成鏗暗笑,這兩吃貨湊到一起了。安邦說去了暗香閣,又細細的講了怎麽做的魚蝦鴨子。
錢忠勇閉眼咂嘴,“嗯,蝦子一般,肉不好說,魚和鴨子應該不錯。”安邦笑著點頭,“現在他們學會了,哪天你去嚐嚐,”朝成鏗這邊看了一眼,“殿下也喜歡我的鴨子煲。”
錢忠勇朝成鏗笑著點頭,“殿下可知安邦的綽號?”見成鏗搖頭,就笑著說,“鴨子,安鴨子,因為他最喜歡吃鴨子,如今做的鴨子煲連殿下都讚,那我一定要去吃吃。”
又說起明天去看潮,錢忠勇說,“潮頭不一定高,不過我可以派皂隸去給你們開道,看過錢塘潮再去西湖。”
成鏗喜歡西湖的秀美但更愛錢塘的壯闊,雖然沒看到潮湧,仍被大江震撼。有官府皂隸在旁,一路少了遊人打擾,一天盡興而歸,又在錢府住了一宿,第二天道謝叩擾,一行人繼續北上。
離了杭州,轉天即到蘇州。景致和杭州不同。成鏗笑問安邦有何好詩,安邦答道,“鱸魚,殿下一定要嚐嚐這裏的鱸魚,鮮美無比。”成鏗笑著搖頭,“莫泛扁舟尋範蠡?”
安邦瞪了他半天,實在想不起什麽詩來答複,點著頭,又重複一遍,“鱸魚,不能錯過鱸魚。”
說著來到江邊停靠的一條大船上,笙簫歌舞正濃,安邦看兩單間全占了,隻好找個臨窗的位子坐下,別的不點,叫店家把今天捕的鮮活鱸魚蒸幾條來。
店家上來幾個小菜,燙上酒,大家等著魚。成鏗四下張望,見粉壁上行書寫著,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
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
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
遙知未眠月,鄉思在漁歌。
點頭讚賞,“詩好字也好。”看看卻沒有落款。
一時,魚蒸好上來,成鏗微笑著讓安邦先嚐。
安邦夾了一口,放嘴裏咂了咂,呸地吐了出來。船家一見,忙上來陪笑,“客官可吃得滿意?”安邦指著魚說,“怎麽把條死魚打發我?”
船家哈著腰,“客官,這可是新鮮魚啊。”安邦啪地把箸拍在食案上,也不說話,斜眼盯著船家。
這時船主才知道這主不單會吃,光憑跟班的樣子也惹不起。連忙撤了這幾盤,重新做來,一直在邊上陪著笑,端茶送酒極盡殷勤。
不一時,新魚上來,安邦這才滿意。吃罷,一抹嘴就走,船主也不敢要飯錢。
安邦點著說,“算你知趣,沒砸了你的船就算便宜你了。”
一行人上岸,安邦見成鏗和秦凱都瞪著眼看他,笑說,“魚一死,身上的血凝固,肉就開始變味兒,清蒸的遮不住那腥味兒,我不但能嚐出死活,死了多久都知道。”
成鏗一聽,咂舌不已,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安邦吃到如此,算是精細到極致了。和秦凱對看一眼,隻有搖頭的份兒。
一路北上,看了蘇杭美景,更等不及,快馬加鞭直奔揚州。
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成鏗以為錢塘壯觀,如今見了浩瀚長江,真真歎自己孤陋寡聞,再見大海,更是汗顏。
揚州商市繁華,成鏗轉了兩天還沒看夠,不光沒見過的商品五光十色,連各色長相的各路商人都沒看夠。要不是安邦催著走,他還要在這裏逛幾天。
在揚州棄車登舟,沿水路北上,行不到半日,成鏗暈船,吐得一塌糊塗。悄悄告訴安邦怕水,一行人隻好下船,車馬繼續。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
道德經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