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衛之戰曆時兩年半,越州最先淪陷最後解放,戰爭最後時節,衛軍潰退,三千散兵湧進留春苑。大多院落被洗劫一空,幾處起火,連成鏗住的退思塢也沒逃脫,被燒毀了半邊。
早有李辰的暗示,成鏗秦凱已做好守苑的準備,闕樓上日夜有禁軍瞭望,見衛軍湧進城門,全苑人口在五十禁軍的護衛下,退入碧柳榭。這碧柳榭三麵環水,易守難攻,成鏗紐釗義秦公秦凱還略備了儲糧,整苑一百多口人雖然到後來餓了兩三天,還有幾人受輕傷,但都活了下來。
守衛碧柳榭,全靠這些大大小小的彈弓打退進攻,衛兵再靠近些,則被千奇百怪的各種農具改造的武器打退,散兵們不肯戀戰,轉而掃蕩了其他院落。
十日後,當年將衛軍擋在常州的安邊統領大成軍攻到越州。安邦一直在安邊身邊效力,一攻入越州城,領了五千騎兵,率先趕到留春苑,趕走衛軍,將行宮保護起來。
安邦尋到碧柳榭,見那一百多人散坐碧柳榭內,又困又累又餓,沒什麽力氣歡慶勝利。安邦一看,趕忙先下令傳軍醫過來療傷治病,命手下兵將解下隨身軍糧,湊到園門口。滿嬸裝了幾盤食物端來,成鏗看了一眼,揮手讓其他人先吃,紐釗義按下兩盤肉脯。
成鏗瞥了他一眼,低聲道,“這時候了,還講什麽貴賤。”
紐釗義也低聲道,“去兵去食不去禮。正是此時,才不能丟了禮儀。”
成鏗搖搖頭,不再說什麽,悄悄跟滿嬸說饞煮芋薯煮棗,滿嬸答應著,“芋薯沒有,秋天收的棗還有一小袋。”忙煮了來。
安邦見成鏗安然無恙,大大歡喜,兩年多未見,成鏗長大了很多,個子高了小半頭,經過長期的習武和勞作,身上瘦瘦的。和留春苑所有幸存者一樣,麵色有些幹枯,臉頰塌陷,但明顯有了肌肉,膚色黢黑,線條修長,顯得人非常幹練。十歲的他竟脫去了稚氣,眉宇間總是微蹙,舉手投足都帶著大人氣。安邦又高興又難過,不免落下淚來。
安邦和秦公安排人各處滅火,慢慢修複。秦公還留了心眼兒,祭祀用的玉器及各殿的金銀珍寶都事先埋藏的嚴密,宮中被劫的多是笨重之物,損失大的地方就是宮中的殿堂房屋旌幡幔帳被燒。因為齊園的宗廟也有損毀,成鏗讓先修宗廟,他和紐釗義暫搬碧柳榭住。
過了幾天,衛國前線傳來邸報,安邦從越州府抄來,念給成鏗和紐釗義聽,邸報上講太子成功節度使安邊一左一右兩路大成軍打進衛國,衛軍敗退到國都,眾臣舉城投降,樊王鄔宗雍自盡,衛國自此亡國。
紐釗義不禁感慨萬千,曾與成國抗衡的衛國,就這樣倏忽間煙消雲散般滅亡了。成鏗也對樊王的死頗為震動,到底從小有這麽個人,記得自己的生辰,每年都來看看,還有,“那個李辰呢?”成鏗問安邦。
“李辰?”安邦在邸報上搜索了一番,“沒找到,什麽人這麽重要?你怎麽知道?”
成鏗道,“應該是樊王身邊很近的謀士,每次樊王來,他都跟著,你們沒注意到?”
安邦紐釗義麵麵相覷,都搖頭,隻聽說有個蒙麵隨從叫李辰跟隨樊王來往,但從未謀過麵。成鏗回想一下,後來李辰每次來似乎都是刻意避開紐釗義,隻在自己園子裏短暫停留一下而已。雖然時間短但常來,成鏗對他頗有好感。想他不過一介謀士,在衛國官階不高,上不了邸報,不知他生死。
衛國這一滅,其實是成鏗大幸,自此他就不是質子,可以自由出入留春苑了,安邦紐釗義都在恭喜他。
成鏗似乎不以為動,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讓左右都退下,看看紐釗義,又看看安邦,問他們,“為什麽是我?”
安邦不解,回頭望著紐釗義,紐釗義明白,點點頭,“是時候了,你說吧,你比我更清楚。”安邦這才明白他又來問身世了。於是原原本本將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成鏗聽安邦紐釗義講完自己的身世,一句話不說,呆呆坐在那兒。安邦又說,待衛國捷報傳入京中,皇帝定會來旨接他回家。紐釗義歡喜,自己的撫養職責到此為止,以後全部轉交安邦。
一直沉默無話的成鏗到晚飯時突然說要出門遊玩。安邦忙道不行,應該留在越州等候聖旨。紐釗義聽二人爭執,也不幫腔,隻說一切先聽國舅的。
成鏗臉一沉,“既然我是嫡皇子郡王,你們就是我的臣子,我說什麽,應當全力以赴,推三阻四的不是做人臣的樣子。”安紐二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成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就算聖旨下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他心裏有數,到時趕回來就是,“我在這小小園子裏囚了十年,外麵的世界一概不知,如果去了京城,不是又被關進宮牆。”說到此處,聲音哽咽起來。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你們不用擔心,如果皇帝怪罪,我一人擔著。”
安邦忙擺手,“殿下誤會了,眼下戰事剛過,尚不太平,外出怕有危險。”成鏗冷笑,不再跟他說什麽,叫來秦凱,吩咐馬上收拾行囊,帶上十人,五日後出發遠遊,秦凱領命下去。
成鏗回頭下令安邦以後在留春苑候旨,不得回自己府邸。他出門後自會派人回來通報行程。京城一旦有詔書下來,安邦可以著人通知他。安排完,甩下他倆,自己睡覺去了。
紐釗義見安邦張著嘴愣在那兒,笑著搖頭,“你以為他還是個孩子嗎?你知道這兩三年他幹了什麽?”安邦一聽,詫異道,“我們在常州知道你們自給自足,以為有先生你和秦總管主持,難道該不是這孩子?”紐釗義咂咂嘴,“你熱壺酒,我給你慢慢道來。”
第二天,成鏗悄悄叫安邦來他寢宮,細細地又問起母親,想要立個牌位祭奠。安邦聽得心酸,歎口氣,指著成鏗戴著的一塊玄玉,“那是安皇後之物,是安家的嫁妝。”成鏗捧在手裏,安邦摸了摸,“上麵有個鳥紋,那是安家的族徽。當年我父親有幾塊這樣有鳥紋的玉,傳給我們兄弟姐妹每人一塊兒。”說著,安邦把自己佩戴的那白玉拿給成鏗看,白玉稍小些,但上麵的鳥紋一模一樣。
成鏗紅了眼圈兒,這塊兒玄玉自他記事起就戴著,卻不知道是母親的遺物,從不知道珍惜,若不是秦公時常察看,早不知丟到了何處。低頭看著那玉一會兒,抬頭問,“我母親什麽樣?”
安邦沉吟片刻,“我從頭講吧。”見成鏗熱切地點頭,安邦一笑,緩緩地講說,“我太祖父是隨高皇帝征戰的四大元帥定寧端隆四侯爵之一,父親則襲了一等寧侯的爵位,自小體弱,不到三十就辭官在家靜養,專心培育兒女。聖惠賢皇後安儀是長女,自小就得父親的疼愛,隨男孩子們一起讀書習武。安儀個性剛毅,聰明才智在所有弟兄之上。”安邦笑說,“我們從小,你大舅安境,二舅安邊,無一不是跟在皇後娘娘身後,亦步亦趨。我小著十來歲,皇後入宮後好幾年沒有見到,反倒是受娘娘管教最少的一個,結果你看,現在大哥是大司徒,二哥是節度使,我賦閑待著。我父親常說,可惜啊,若是個男子,安儀定是個國家棟梁,說不準能封公拜相呢。”
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道德經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