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的時候,本來需要好好的告別。兒女和父母的感受可能不一樣。也可能相似,不過表達方式不同。
道別的儀式,那些曾經的疼痛,永遠藏在心中。回憶起來,仍然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兒女篇(1)
遠行的時候,本來需要好好的告別,抱一抱,把頭靠在爸爸媽媽的懷裏,把心裏的憂傷和害怕放下來,躲到父母的翅膀底下安靜一會兒。但是我們中國人非常含蓄。特別是在我們那個年代。父母和兒女之間,沒有擁抱不能哭泣。心裏的憂傷壓著,紅著眼睛,不回頭,不能夠讓父母看見那樣子的怕和難過,結果給父母留下的印象和看見的場景,就是兒女倔強的不回頭。。。
然而作為孩子憋住沒有流下的淚水,成了後來一次一次想家的時候眼睛裏控製不住流淚的理由。隻不過這些事情,父母都是不知道的。父母的心裏,記住的隻是那個背影,那個沒有回望的“不回頭”。。。
第一次出國。。。
記得當年出國的時候,貴陽還是一個小機場。爸爸媽媽送我到了那個像電影院,有著一排一排長木頭椅子的候機大廳(其實就一個小禮堂那麽大),讓我最後檢查一下護照拿好沒有,出境卡拿好沒有(1990年初的時候還要額外的一個出境卡)。口袋裏還有300美金,那是先到北美留學省吃儉用的哥哥嫂子寄回來資助我這個要去歐洲留學的妹妹的一筆巨款。當時黑市上可以換出3000元人民幣,那個數字那個時候是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攢下來的錢。
等把這些紙都翻一遍了,把那一筆300美元的巨款裝在貼身的衣服上額外縫的小口袋裏。所有的東西都妥帖了,爸爸媽媽笑咪咪的說“到瑞典要好好學習,注意身體,2個人要互相關心。這個(出國留學)機會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然後說“不要擔心我們,你們好了,我們就放心了”。
作為家裏的小女兒,知道我這一走,父母身邊就沒有孩子了。其實心裏好難過,不過都不敢流露出來。20來歲的我,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夠回來,心裏沉甸甸的,控製著自己,臉上就沒有了表情。
機場的廣播響了,是要進去的時候了,看見媽媽紅了眼睛,我拿起背包,直接就快步往機場裏麵走,父母的眼睛裏,看見的就是我的背影,記住的,就是我的不肯回頭。。。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邊走邊紅了的眼睛。。。
那個時候貴陽機場還是軍用飛機場改的,很小。上飛機沒有廊橋可以從候機樓裏直接進去。都是要坐擺渡車然後上移動懸梯進到飛機裏。所以送別的家人,可以到外麵的鐵絲網邊上,去看上飛機的人,去揮手作別。
記得當我走上移動懸梯,遠遠看見爸爸媽媽已經站在鐵絲網外麵了,站在那個懸梯的平台上,最後要進飛機艙門之前,看著下麵遠處鐵絲網外麵爸爸媽媽向我拚命揮動的手,忍了好久的淚一下子潰堤一樣奔湧而出。我向爸爸媽媽使勁招手,心裏一直在說,記下這個時刻,記下這個時刻,因為我不知道,那個特殊的時候(1990初),也有可能,國門就此關閉幾十年,就像海峽兩岸的當年,如果那樣,那麽那個時候的看見,那樣的一眼,也可能就是今生看見父母的最後的一眼。說實話,那個時候我的心裏真的是一種絕望的感覺。雖然是淚流滿麵,但是我沒有用手去擦,我想要父母記住的,是我高高興興往前衝的感覺。。。
現在還記得我是一路用餐巾紙蓋著眼睛,忍住哽咽,坐著那個顛簸的隻有100來個位置的小飛機到北京去轉道去斯德哥爾摩的。。。。。
第一次回國,再次踏上回故鄉的路,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我自己已經是2個孩子的母親,而時間已經轉過了千禧年,是另外一個世紀了。。。
不過,第一次出國遠離父母的情景,卻成為記憶中的永恒,時不時在頭腦中閃現。。。
記得在瑞典第一次在湖邊的家裏給我的孩子們講訴那個與他們的姥姥阿公分別的場景的時候,看著窗外院子裏高高的白樺樹,眼淚還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小小的女兒,貼心的小棉襖,我家的小妹妹,趕快繞過桌子來抱著我,說“哦媽媽,媽媽不哭,現在不會了,您隨時都可以回去看姥姥阿公,您還有我們呢”。。。說是這麽說,可是我家那個感性的小妹妹,也在用一隻小手抹她自己的眼淚呢。。。
父母篇
問過我的爸爸媽媽當年我出國讀書分別的時候他們難過不難過。他們都說不難過啊,為我高興啊。因為那樣子我就會有一個好的前程有一個好的生活了。而且我去瑞典是夫妻團聚,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麽會難過。問他們有沒有想過萬一國門關閉,再也見不到我們怎麽辦。父母的回答簡單明了,“隻要你們有好的生活,我們怎麽樣就都沒有關係了”。這是典型的中國父母的回答啊。隻要對孩子好,為了孩子的前途,一定是全力支持。而對於作為父母的他們自己,就不會考慮太多難過不難過。
一直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慢慢體會到了那種心情有了那種感覺。的確,隻要是對我的孩子們好的事情,什麽都行啊。。。
第一次送孩子出遠門是女兒17歲的時候。作為隊長,女兒代表瑞典參加歐共體的青年辯論會(MEP),那一年的辯論會在意大利的那波利舉行。去的時候有領隊有老師有同伴。在那波利城裏,小朋友們都是住在當地的誌願者家裏。我家妹妹住的這一家和我家很像。也是一兒一女。哥哥已經工作了。那家的妹妹隻比我家的妹妹年紀大一點,叫瑪麗安娜,在我家妹妹回瑞典的時候就約好了請我家妹妹去那波利參加她的18歲生日party。
瑪麗安娜的生日在8月份,我已經休完一個月的年假開始上班,妹妹說就是媽媽有假期也不要跟著,隻能她自己去。17歲的妹妹要獨立。
從斯德哥爾摩去那波利沒有直接飛的飛機,去的時候在德國法蘭克福機場轉飛機,回來在慕尼黑轉。去過法蘭克福機場的一定知道,那個機場有多大。而且可能轉機的登機口一個南一個北。結構複雜不好找。說實話,我這個母雞媽媽對於女兒第一次單獨出門就在法蘭克福機場轉飛機還是很擔心。不過女兒說媽媽不要緊張,她會及時通知我上飛機的消息。
在斯德哥爾摩阿蘭達機場換了票,送妹妹到安檢口,抱著女兒,在她臉上重重的親2下,告訴她一定要注意安全,隨時聯係。然後看著那個背著包往安檢通道一直走,不回頭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女兒長大了。。。
知道女兒在法蘭克福順利轉上了去那波利的飛機,我這個母雞媽媽的心裏才安定下來。
女兒說那幾天她會很忙,媽媽最好不要打電話給她。發信息就好了。約好每天晚上睡覺前她一定要發一個信息給媽媽。好讓我放心。可是她們的party都很晚啊。所以那幾天我這個母雞媽媽睡得都不踏實。等到她的信息才能夠安然入睡。
女兒回來帶著瑪麗安娜和她的朋友,住在我們家裏。每天早出晚歸,3天裏參觀了16個博物館,第四天從一開館玩到晚上遊樂場關門。過山車,80米高空自由落體,等等都重複排隊玩了好幾次,幾個小孩子真的是玩瘋了。
有了那一次的經曆,後麵家裏這個妹妹出門去別的國家就是和小朋友一起了。歐洲境內去倫敦,去巴黎,去華沙,去阿姆斯特丹,去羅馬,去西班牙等等,她們自己訂票就走。
瑞典人愛旅遊。去年夏天女兒和另外4個瑞典小女孩一起到亞洲中國,越南,韓國和日本旅遊,所有的行程,機票,旅館,都是她們自己安排,一個月的時間在外麵玩得不亦樂乎。也沒有要老媽出錢資助。送她到機場的路上,妹妹說千萬不要在機場停留太久。別讓她在小朋友麵前丟臉。說那個金發碧眼的蕊貝卡的醫生媽媽每次在機場都掉眼淚,搞得蕊貝卡都不敢讓她媽媽去機場送她了。
現在我這個媽媽如果沒有出差還在瑞典的話,我經常申請去把女兒送到機場,如果女兒回到湖邊的家,媽媽我就可以去送。如果女兒住在城裏她自己的公寓,她就自己坐機場特快去了。如果我去送女兒到機場,通常都是女兒居高臨下抱著我,說一聲媽媽在家好好的哦,臉上左右親一下,招招手就雲淡風輕的進機場。媽媽我也習以為常的開車回家,忙我自己的事情去了。
其實瑞典人更感性。2年前那一次台風影響所有的航班。女兒和另外一個瑞典小朋友一起去韓國玩,回程一路換不同的飛機航線,花了48小時才回到斯德哥爾摩機場。看見出口的大門打開,妹妹和莉迪亞拖著行李出來,接飛機的人群裏衝出莉迪亞的爸爸媽媽和姐姐,一起抱著掉眼淚。
脖子上掛著印有熊貓的紅色脖子枕頭的女兒看見我衝過去,先用中文遠遠的就說媽媽不要哭哦,然後抱著我說媽媽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我隻有把擔心和欣喜交織的眼淚壓回去。親了女兒。回頭才和莉迪亞的一家人逐個抱一下。聽莉迪亞又哭又笑的說一路的經曆。說是我家女兒路上變成了她的媽媽照顧她。看著那個在我的眼睛裏還是滿臉稚氣的女兒,媽媽我的心裏是驕傲也有憂傷,孩子長得太快了,翅膀硬了就可以遠走高飛,除了祝福,媽媽隻有站在原地遠遠的望著了。。。
您可能要問還有一個兒子為什麽沒有寫,為什麽沒有顯出媽媽的不舍。那是因為早就搬出家門的兒子不讓我去送別。要酷酷的自己走。不在家裏的這個小哥哥連背影都看不見,媽媽我也隻有接受。
生命的過程就是長大,獨立,也許就是漸行漸遠,直到在視野裏看不見。做父母的,就是隻有遠遠的看著,輕輕的揮手,默默地掛念,遙遠的祝福著。。。
現在開始重新再好好寫下去。發現不寫心裏更難受。。。
好久“不見”啊,我也回國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