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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三十) —— 台灣來客(下)

(2019-06-19 16:50:21) 下一個

誌明看著舅舅一副對外公不滿的樣子,還在為外公說情:“他來到台灣後,越是回不去大陸,越是想念家鄉的山山水水和親人,”他接著說:“他一直盼望‘光複大陸’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回來找你們了。可是這一天一直沒有到來,他絕望了。”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有些難為情,這事兒說到底也是外公理虧。

他又對舅舅說:“父親心存內疚,對不起你們,他知道他無法再見到璉君姐和你了,離世前叮囑我一定要回大陸來找你們。他堅信海峽兩岸早晚要來往,他甚至對我說:如果我不能完成他的這個心願,我的孩子也要來大陸找你們的後人。”

“父親沒有等到‘光複大陸’,你終於等來了海峽兩岸冰釋前嫌,你找到我們了,他在地下也安心了。”舅舅順著誌明的話說了一句,說完還輕輕地笑了笑。

誌明聽舅舅這麽一說,也笑了一下。二哥一直在旁聽著這對同父異母兄弟的談話,剛開始他倆有些陌生、緊張、矜持、不知從何說起。怎麽聊著聊著就親近了,還對著笑了起來,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血濃於水?

 

誌明拿出一張照片給舅舅和二哥看, 他說是外公八十歲壽辰時照的全家福。照片上有五個人,坐在前排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一老頭,他就是外公;在他左邊的女人是一位有福相的太太,她是誌明的母親,歲月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她看上去比她實際的年齡年輕了許多,姿容美麗,楚楚動人;後排站著誌明一家:誌明、他的妻子和他們的兒子。

這是舅舅第一次見到外公的樣子,可不是嘛,外公離家出走時,他隻有半歲,怎麽可以記得呢!外公剛離家的那幾年,外婆還留著一張母親小時候與外公外婆的合影,後來時代變遷、家庭變故,這張照片早就不知去向了。所以,外公的樣子對舅舅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

誌明拿著這張照片,有些感慨,他說他們一家剛到台北時,到處兵荒馬亂,終日雞犬不寧。在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之後的《馬關條約》,清政府把台灣和澎湖列島割讓給日本,從那以後,這裏除了日語和台語,也不講普通話。由於民國政府逃至台灣,大量來自大陸東南西北的國軍及家屬、有錢的商人和達官貴族等湧到這裏,四處亂哄哄的。後來慢慢地有了社會秩序,進入正常生活狀態。好在外公在軍政裏有要職,有一份不錯的薪水,他們一家沒有為生活發過愁。後來他也工作了,娶妻生子。他的妻子也是隨父母從上海去了台灣,他們是大學同學,結婚後她在家裏做全職太太,相夫教子。外公去世後,他的母親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直到前年也離世了。

聽著誌明的講解,舅舅也忍不住向他介紹母親和他的情況:“璉君姐和我沒有你幸運,都沒有讀過大學,不過,我們傳承了蔡家書香門第的香火,都做了人民教師,你的姐夫和你的嫂子也都是人民教師,教書育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舅舅接著說:“璉君姐養育了三兒一女,”他轉向二哥說:“這是璉君姐的老二,他是最像我的,連喝酒都跟我一模一樣。”

誌明仔細地端詳著二哥,發現他確實長得很像舅舅,跟他自己也有點兒像,外侄像舅爺,此話還真靈啊!

“我與璉君姐相反,養育了三女一兒,”舅舅說著突然語調變低沉:“其實在我的大女兒出生之前有一兒子叫鄭敏,隻比璉君姐的小女兒(我)小一歲,可惜在他七歲時,患了急性蛔蟲鑽膽沒有搶救過來逝世了。”

舅舅接著說:“鄭敏出生時,我母親正在金帶場璉君姐家,因為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就來到我家照顧他。那時是六十年代初生活困難時期,我好不容易弄了一點牛筋,省著讓她多吃了幾口,沒想到她長期饑餓的胃腸道,難以消化含高蛋白的食物,患了急性胃腸炎伴休克,幾天就斷氣了。”

二哥聽到舅舅提到外婆,情不自禁地想念外婆了,想起那些有外婆的日子。外婆陪伴著哥兒仨度過了快樂的童年,他們的吃穿冷暖,全裝在她的心裏。外婆剛離開的那幾年,他們很不適應。大哥還忘不了有事就找外婆;二哥在夢裏喊外婆;三哥半夜起床上廁所害怕,叫外婆陪他去;...

二哥正想得出神,就聽舅舅張羅著要陪誌明去吃飯。他們一同去了一家麵館,據舅舅說,那是一家資中縣城最好的麵館。舅舅點了幾個小菜,每人吃了一大碗麵,然後就送誌明回到縣委外事處。第二天,誌明離開了資中,再經成都、上海、香港,回台北去了。

 

舅舅帶著二哥回到家時,除了我缺席,家裏祖孫三代一大家子正等著他們。舅舅詳細地講解了他們與誌明見麵的全過程。母親靜靜地聽著,表情有些凝重,不過,她一聲不吭地聽完了他的講述。她跟舅舅不一樣,不那麽容易被誌明的三言兩語一說就原諒外公了。

外公在離家後到去台灣之前的二十年,正是母親和舅舅成長的時期,他們多麽需要父親的關懷和培養。不說他對外婆的感情、對母親和舅舅的嗬護,就是對妻兒的供養責任也是不可推卸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娶妻娶妻燒飯洗衣。在那個男人是天的年代,男人的經濟支柱,對一個家庭是何等重要。若是外婆沒有帶著兒女回蔡家,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一個像蔡家那樣的娘家,他們母子三人將寄人籬下地生活在封建家長製極其嚴格的鄭家深宅裏,那將是怎樣的痛苦人生。

男人結了婚有了孩子,對這個家就有一份責任,在哪個年代都是這個理兒。兒女不能選擇父母,父母也無權放棄兒女。在那些蹉跎歲月裏,父母要養育幼小的兒女長大成人不容易。不管怎樣,父母隻要盡心盡力照顧兒女周全,兒女將會永遠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山高水長,情深意濃。父母和兒女之間的感情是世上最難以割舍的,親情無價。如果親情被虐待和拋棄所褻瀆,不但一錢不值,還會生出怨恨來。

美國有一首歌曲叫《搖籃中的貓》(Cat’s In The Cradle),是美國歌手兼作曲家哈裏.福斯特.查賓(Harry Forster Chapin)以民謠、流行搖滾的風格在2009年首次演唱的。歌中唱的是一位父親與兒子的對話。當兒子小的時候,請求父親陪伴他,教他怎樣扔皮球,可父親總是日理萬機,推辭說改天吧;兒子在一天天等待中長大,離開家上大學去了,父親為兒子的成長而感到驕傲;父親退休閑下來了,給兒子打電話,希望兒子回家看望他,陪他一起吃晚飯,兒子已經成家立業,要忙工作忙家庭,推脫說下次吧;父親在一次次失望中老去,感歎地對兒子說:你就像我!

這首《搖籃中的貓》唱出了父親和兒子的相互陪伴是多麽重要,兒子年幼時需要父親的關愛,父親年邁時需要兒子的探望,這是親情最基本的互動,可歌中的父子都沒有做好。這隻是情感的失落,在親情的度量衡裏是一種量變;如果父母和兒女之間出現了傷害,那性質就變了,親情變成了無情。

舅舅突然提起誌明給他倆看過的那張照片,有些後悔地說:“應該跟誌明要那張照片就好了。”

可惜那時還沒有“華為”或“蘋果”手機,不然用手機從那張照片翻拍一張就行了。可見科技的發展和進步,將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多大的方便和實惠。

 “那張照片就那個老頭跟你有關係,他是曾經不要我們的那個人,要了那張照片有什麽意思!”母親不屑地回了一句。

“有張照片留個念想吧,其實,我想知道父親年輕時長什麽樣?”舅舅說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母親想了一下說:“我對他也沒有印象,聽兩舅舅(大舅公和幺舅公)說,他也是一表人才,不然母親怎麽就嫁給了他。不過,他沒有幺舅(幺舅公)有人才。”

“什麽人才不人才,老了都一樣,那張照片上的他看上去皺皺巴巴的,”二哥冷不丁兒說了一句。

“他已經過世了,這事兒就過去了,我們也沒必要與那些無關的人有聯係,”母親總結性地對大家說。

“誌明舅舅穿得很一般,看那樣也不像有錢人,不聯係也罷,”二哥又插上一句。

“你還勢利眼兒、嫌貧愛富啊!”大哥取笑二哥,他這麽一說,把大家逗樂了。

由於母親的執拗,堅持不見台灣來客,誌明回去後,再也沒來找過我們,我們也沒有聯係過他,除了舅舅與二哥與他見了一麵後,沒有往來了。

(原創發表在:https://mp.weixin.qq.com/s/rxytt-y5k_7_JBBhupg7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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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qiuqiudou 回複 悄悄話 那個年代不靠譜的男人也是夠多的!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一聲歎氣!都很無奈呀!
gwangmsn 回複 悄悄話 也對,多年不見親戚變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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