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凡是皮夾克的真名。豆兒來美國後的頭幾個月,兩人在電話上聊的很頻繁。後來皮夾克的父母雙雙相繼離世,前後不到半年。皮夾克無兄無弟無姐妹,一下子成了可憐的孤兒。
皮夾克的父母都是生物學教授。本以為羅媽媽不能生育,但四十多歲時突然懷孕有了羅凡。老來得子自是十分的疼愛,可惜兩個老人的身體都不太好,在羅凡剛滿三十時就結伴歸西了。
羅凡第一次回天津辦父親喪事時,遇到了同院兒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姑娘,天津美院畢業的畫家。姑娘在當地的文化館有一份雞肋般的工作,每日裏清閑無聊。看著羅凡一個人忙上忙下地折騰,便不時過來搭把手,一來二去的就熟了。羅凡感覺姑娘好像挺喜歡他的。那段時間羅凡在給豆兒的電話裏大多聊的都是這個畫家姑娘。兩人似乎彼此愛慕,但都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
羅凡的顧慮是自己雖然已有楓葉卡,可以娶妻辦移民。但生活仍然十分艱苦,靠借貸付著高昂的牙醫學院學費,每一分錢都是掰成幾瓣兒花的。畫家姑娘自視清高,長相不俗,又出身教授之家,一生不知何為艱難。真的來了多倫多,不知能否耐得住這份清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羅凡的媽媽在丈夫離去不到六個月後也撒手人寰。驀然父母雙亡的羅凡第二次回國奔喪,心情灰暗到了極點。畫家姑娘這次更是跑前跑後地幫著張羅。處理起事情來還有條不紊頗有魄力,讓羅凡在失去雙親後感到了一份來自女性的溫暖。處於人生低穀的羅凡非常珍惜這份情誼,一激動就不顧一切地表白了。畫家姑娘一口答應,羅凡在離開之前悄悄和畫家領了結婚證。
那以後豆兒就很少再接到羅凡的電話了,但逢年過節還是會收到羅凡老朋友一樣祝福和問候。大概在畫家去了多倫多快一年的時候,羅凡打電話過來說:“豆兒,我被拋棄了,求可憐。”雖然話語還是一如既往地調侃,但聲調卻萬念俱灰地讓人聽著心酸。
原來畫家姑娘來多倫多後不久就開始抱怨羅凡那毫厘必究的窮日子。羅凡領她到街頭熱鬧之處,指著為行人作畫的街頭藝術家們建議她先掙錢貼補家用。待日後羅凡牙醫學成,兩人便可臨海而居,享盡風花雪月。
可是剛從國內來的畫家姑娘臉皮太薄,做不出在街頭擺個小板凳出賣藝術的事兒。但半年以後看的多了,加之生活所迫,終於一咬牙一跺腳真的上街賣藝去了。畫家姑娘科班出身,有貌有才。很快就在街頭混的風生水起,即掙了錢又結識了一幫喜歡藝術的浪人。三個月前畫家留下一封信走了。信中大意是謝謝羅凡把她帶來加拿大,讓她見識了什麽是浪漫。她去尋找更刺激的浪漫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羅凡過得度日如年。多倫多的冬天奇寒無比,羅凡在這個世上舉目無親。畫家姑娘是他唯一的溫暖之源,可她走了。加之那學期的教授似乎非常不喜歡羅凡,幾次因為他有口音的英語而刁難。學期結束時居然兩門課不及格,羅凡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他把自己關在家裏三天不休不眠不吃不喝,最後連死的心都有了。羅凡知道自己需要外力的幫助,鼓起勇氣給豆兒打了這個電話。
豆兒聽完同情地說:“我去看看你吧,給你做點兒好吃的。”羅凡說:“我開車方便,還是我去看你吧。你在家給我做點兒好吃的等著,我這就出發。”
羅凡是晚上七點多到的。豆兒鹵了牛肉,蒸了豆沙包,燉了海帶排骨湯,炒了蘑菇青菜,紅燒了茄子。三天三夜沒正經吃東西的羅凡看著熱乎乎的家常飯菜,拿出自己帶來的二鍋頭,二話沒說坐下來就吃。豆兒找來一大一小兩隻喝水的杯子倒上酒,和羅凡對飲。幾口酒下肚,兩人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豆兒即沒勸羅凡也沒談彼此現在的生活,而是說起了小時候的故事。那簡單質樸的年代,一根冰棍兒就能快樂半天。那天真幼稚的童趣,一個官兵抓強盜就能玩兒一個下午。羅凡漸漸地跟著豆兒的故事回到了童年,臉上有了些許笑容。說他小時候的外號叫兔子,不是因為跑得快,而是因為眼睛大耳朵長。豆兒說:“我小時候的外號叫小胖子,不是因為長得胖,而是因為我手背上有小窩窩兒像小胖子的手。”然後兩人就莫名其妙地笑的肚子都疼了。
夜深了,豆兒給羅凡打了地鋪。兩個微醉的異鄉孤魂一個床上一個地下默默無語。半夜裏豆兒被什麽聲音驚醒了,借著薄薄窗簾上透出的月光,豆兒看見地下的羅凡曲卷著身軀,把枕頭蓋上臉上壓抑地哭著。那一刻豆兒隻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擊中,疼得抽搐。隻有隻身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人才能體會到那一刻的徹骨之寒。
豆兒輕輕地叫了一聲:“羅凡。”掀起自己被子的一角兒,羅凡擦擦眼淚緊挨著豆兒躺下。豆兒把羅凡的頭摟在胸前,用手指梳理著羅凡濃密的黑發,輕輕地唱起了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呀,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啊,
娘的寶寶閉上眼睛,
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羅凡偎在豆兒懷裏一聲不響,豆兒能感到他緊繃的身體慢慢地鬆弛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進入了夢鄉。第二天羅凡活了過來,告訴豆兒放心吧,他能挺過去了。
我記得來美的第一年下大雪停電,出租房裏的美國人都回家過聖誕了。整棟樓裏沒有一絲兒煙火半點兒熱氣,電話線也斷了。我躲在被窩裏邊哭邊想不會就這麽連凍帶餓死了吧?我還“如花似玉地年輕可愛呢”。哈哈,這句是現在加的。
後來有個平時沒太注意過的高年級男生(我們一年級學生還都沒有車呢)冒雪開車來了,把我感動地說:“這下我可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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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豆兒!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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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靜的故事一如既往的好,細節尤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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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淨,這個世界需要這樣的故事。還有,祝清淨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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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 '喬寧' 的評論 : +1清靜這篇寫得非常好,既有身份的真實,又有小說的升華,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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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孩兒描寫九十年代大陸留學生的拚博,事業,情感非常真實!
豆子輕輕唱著歌,用像母親的大愛讓傷心欲絕的羅凡安然睡去,得到心靈上的慰藉,寫得太好了!感動人心!
是的,大多數人都挺過來了。人在最難過的時候能有人拉一把是:渴時一滴如甘露,會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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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辛啊,是個過程,不過大多數都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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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真好!太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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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清靜寫故事不落俗套!
豆子輕輕唱著歌,用像母親的大愛讓傷心欲絕的羅凡安然睡去,得到心靈上的慰藉,寫得太好了!感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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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朋友有十多年沒見了,去年他寄給我看參加孩子畢業典禮的照片,我都感動得要流淚。前一篇伽馬所說他從不流淚那是年輕氣盛,我想現在的他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男兒有流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倆人的兒時綽號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親人,因為皮膚白,也被叫兔子。
善良的豆兒,已經慢慢成熟了,她體會到在低穀中的男人需要的不是眼淚,是溫柔的鼓勵,幫助他站起來。
我想,在落難的羅凡心中,他不會將豆兒當成一個杯水情人,而是他的精神支柱,貴人,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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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凡碰到的事當年很普遍。在學校時聽說過幾例,後來我有兩個朋友有過類似的經曆:一個擔保了女朋友出來讀書,人來了就不理他了;另一個在國內接了婚,在美國有了孩子,後來那女的還是仍下孩子去尋找幸福生活去了。那時大陸來的留學生都窮,想走捷徑的大有人在。許多年過去,我那被拋棄的朋友的孩子去年從名校畢業,一個男人帶著繈褓之中的孩子有多難?!
清靜覺得,有的人相識數年仍然不可全信,有的人幾麵之交確可托付。豆兒認識的皮夾克是後一種,豆兒信任他。在那種心靈幾乎被酸楚淹沒的情況下,合適不合適幾乎不在考慮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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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心裏又緊又痛堵的慌。異國他鄉孤獨無助,誰都會有艱難困苦需要安慰的時候。可是安慰也得有個分寸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同睡一床,怎麽著還是覺得這種安慰方式不太妥當。責備豆兒嘛又於心不忍,隻是希望豆兒不要因為自己的善良而吃虧。唉……